提起韩云韵,长公主就面色铁青,慢慢坐直身体。
这是她疼爱了多年的“女儿”,她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长公主她到底爱上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厉害如她,都能被那样的人玩弄欺骗。
可笑又可恨!
太后道:“我知道你心有成算,可我见不得阿宁受委屈,不论如何,你都不能委屈了我的阿宁。要不是为着你,为着你的颜面和打量,阿宁何苦暗自不发、容忍他们多日?她不是不能处置柳氏,可她要考虑大局。她事事以你为先,生怕哪里做不好了影响到你,至于韩亭,那是她的生父,就算韩亭是个畜生,也不该由她动手。”
“她一个从未经过事的孩子,能扛到你回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太后碎碎不止,生怕长公主对韩云韵还留有余情,也怕她对刚找回来的女儿过于愧疚,忽略了秦清。
长公主被她念的头疼,不耐烦道:“你这说的哪跟哪儿?我自然知道阿宁懂事,我又什么时候委屈过她?”
太后气不过,对女儿甩脸子。
“还不是因为你自己蠢!否则哪有今日的事情?”
“哀家早就说了韩亭不是什么可靠人选,你不信!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他文不成武不就,还不如当年先帝为你看中的......你看看承伯候府,满门的吸血虫,就知道借着你的光,那韩亭还敢对你不忠!”
越说越火大,太后手边拿起一个物件就砸了下去!
自从当今登基为帝,除了前几年还有些不安稳,到后面就一直顺风顺水,太后娘娘还没受过这种窝囊气!
她咒骂道:“这群畜生!哀家要他们不得好死!”
长公主敛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在太后的咒骂声中缓缓绽开一抹笑,美艳绝伦,又冰冷刺骨。
“那就,先拿承伯候府开刀吧。”
她儿忍耐许久,为的不就是一个万无一失?
她要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与此同时,东宫。
一个十五六岁模样、身穿鸦青色衣衫的少年正襟危坐于书案前,面前是几重奏疏,叠成小山状,笔墨纸砚放置一旁,整整齐齐十分严谨。
少年眉头紧锁,和谢策有两分相似的清俊面容透着一抹不健康的薄红,他目光专注,认认真真地将这些奏疏批完,虽然明章帝给他的这些奏疏是内容无关紧要的蒜皮琐事,但他依旧一丝不苟地完成。
挽着袖子正要沾墨,太子忽然扭头朝至一边,低低咳了几声。
内侍闻声进来,这是打小就伺候太子的宫人,听见咳嗽心里就有了数。昨儿康王世子来找太子殿下“切磋”后,太子出了一身的汗,贪凉洗了个冷水澡,恐怕就是这样今日有些着凉了。
“殿下,可要叫太医来看看?”
“不必了。”太子摇头摆手,示意他出去。
“什么不必了?”少年就这样直接闯了进来。
内侍一脸惊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后头又有五六个内侍宫女慌慌张张小跑着赶来,跪在地上磕头道:
“奴婢无能......”
谢策此人,又哪里是他们几个奴才能拦得住的?
太子看见他,顿时觉得全身上下的骨头都疼了起来,头大不已,他又咳了两声,满脸无奈:“父皇不是给你安排差事了吗?你......”你怎么整天这么闲?!
后半句话太子没说出来,谢策也知道。
他哼了一声,毫不见外地盘腿坐在了太子对面,看也不看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奏疏,长臂一伸统统推到案桌角落,和笔墨纸砚等物挤在一块。
杂乱无章......
看的太子神情扭曲,差点就要跳起来!
谢策冲那些还跪着谢罪的宫人道:“陛下赏给你们殿下的荔枝呢?吃完了没有?去,都拿来。”
太子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君子当如兰,修道立德、修身养性,绝不能因一时之气而动手粗鄙。
不能打人,不能打人。
不能像谢策这个小混账一样!
他努力挤出温和笑容,道:“去吧。”
算是不计较的意思了。
宫人们齐齐松了一口气,叩首拜谢主子的宽恕,鱼贯而出,不过片刻,内侍就捧着一盘子冰镇的荔枝进来。
谢策招了招手,放在桌上,丝毫不客气地吃起来。
太子殿下温和道:“长玠,喜欢就多吃点。”
吃完赶紧滚回去。
谢策随口道:“我自然不跟表哥客气。”
这一声熟稔的称呼,差点让太子呛个半死。
他捏紧桌角,深呼吸,再呼吸,总算平复了心情。
“长玠。”他继续温和道,“剩下的就给长宁送过去吧,我就还有事,就不留你了。”
他原以为搬出秦清,谢策就能乖乖听话。
谁知道这混账露出笑,竟恬不知耻道:“我早让人把我那份送过去了,这不是想念表哥了吗?特意过来找表哥说话,怎么?表哥嫌弃我了?”
“......”所以,谢策的荔枝拿去讨好媳妇儿了,然后又来吃他的?
太子从没见过比谢策还厚脸皮的人。
先皇后和先康王妃一个是老永恩侯的嫡女,一个是庶女,按照关系,谢策称呼太子一声“表哥”可比叫秦清“表姐”要来的名正言顺得多。
但......要知道从前十多年,谢策可从来没这么老实本分喊过太子殿下一声“表哥”。
应该说,在此之前,谢策见到太子都还是爱搭不理,桀骜难驯的。
太子长叹一口气,算是怕了他了。
“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说完快点滚。
谢策露出一个纯良无害的笑容,可惜这招对太子没用,他现在看见谢策这种乖巧笑容就条件反射性的汗毛竖起,瘆得慌。
“太子表哥,先前我们说的事儿,你考虑好了吗?”
太子微微皱眉,面色沉下来,他道:“谢策,你何必如此多虑?父皇对你,可比对我们几个都要疼爱。”
多虑吗?
如果不是重来一回,谢策也觉得自己杞人忧天,胡思乱想。
可他记得分明,那些重重叠叠的画面,夹杂着数不清的刀光剑影,他都快分不清谁是真的对他好,谁又是另有图谋。
就拿永恩侯夫人来说好了。
他从小信任尊敬的好舅母,实际上不过是看重他在明章帝心中的地位,和他生来就有的世子身份。她们捧着他,骄纵他,一步步将他推入深渊。
他还傻兮兮地像把剑,她们指哪捅哪,比狗还忠心听话。
“表哥难道就不想知道,是谁害了姨母?”最后一颗荔枝露出白白嫩嫩的骨肉,进了谢策的肚子,他吐出核,说:“还挺好吃的。”
丝毫没感觉殿内气氛一瞬间低至冰点。
他依旧是那副笑脸,眼神真诚地望着太子。
太子低声道:“谢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谢策用“你是不是傻子”的眼神看了太子一眼,诚恳道:“表哥,我不把你当傻子看,你也别把我跟秦徊那种蠢货混为一谈好吗?”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非常清楚,且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先皇后是怎么死的了。
太子盯着他,谢策一脸坦荡任由他看。
好久,太子紧紧握着桌角的手慢慢泄了力道,他道:“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他知道,谢策无非就是为了长宁。
谢策摇头,“诚心一点啊,太子表哥。”
太子几欲抓狂,最后还是按住了自己。
“你就非得拖我下水?”能说出潜藏的咬牙切齿意味。
“合作双赢的事情,怎么能叫拖你下水?表哥,你对我也未免太不友善了吧!”他忧伤地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也不能怪表哥,毕竟你是向来稳重,实在不行,我就去找皇后娘娘吧。”
“你给我坐下!!”
太子深吸一口气,忍住将他打死的冲动,“我答应你,答应你!”
“不许去找姨母,听见没有?!”
谢策无辜道:“太子表哥放心,小姨母容易冲动行事,我绝不让她知道一星半点。”
太子疲惫无比,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谢策,可谢策近来变化太大,很多时候他都看不透他。
明章帝膝下子嗣不多,仅有五子三女,他是嫡长子,二皇子是林美人所生之子,因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后面就越长越胖,和太子差不多的年纪,体型却是太子的三倍。
三皇子为惠贵妃所生,性格温文尔雅,只比太子小了一岁。表面恭敬有礼,实则话里话外另有别意。太子很烦三皇子的装模作样,只觉他比谢策还讨厌。
四皇子和谢策同岁,只比他大了两个月,小小年纪一肚子坏水,太子看见他也很头疼。
五皇子......生母早亡,在宫里就是个小透明的存在。但谢策曾提醒过太子一句,让他别小看五皇子,故此太子也不敢对他放松警惕。
虽说就这么几个兄弟,可个个不是省心的货。
太子外家不靠谱,虽说有许多朝臣看好他,可明章帝正值壮年,太子就算有这个心也不敢和那些大臣交好,落到其他人嘴里,再传到明章帝耳中,不就成了“结党营私”?
更何况,继后并不是十分聪明的人,她虽是一心一意为着太子着想,可时常被惠贵妃激怒,惹明章帝恼火。
是以太子如今的处境并不乐观。
“既然达成合作,太子表哥就先帮我个忙吧。”谢策擦干净手,扔下一桌子的果壳,准备说完就拍拍屁股走人。
太子眉心一跳,嘴角抽搐,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行径。
现在把这混账打死还来得及吗?
他怎么老是被他带到沟里去??
太子身心俱疲,摆摆手,一切好商量,只要谢策滚蛋,少来东宫几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