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之月(十月),日在尾,昏危中,旦七星中,水始冰,地始冻,雉入大水为蜃,虹藏不见。
会稽郡吴县的城郊,四里八乡的村民走出家门向着一个方向汇聚。
因为大家都是空着手,并没有携带兵器或农具,所以依靠在亭舍门柱上的亭长和亭卒们,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并没有做出应激的反应。
一个身高八尺、体型健壮如熊虎般的青年人风尘仆仆的牵着马从远处走来,满脸疑惑的看着行色匆匆的黔首。
秦律严苛,这么多的成年男子聚在一起,是一定会被治罪的!
难道说……
叔父一直苦苦等待的机会到了?
“喂,尔等这是做甚?”青年随手拉住了一个从他身边跑过的乡民。
也不知是青年手劲太大,还是乡民的衣服太过破旧,刺啦一声后,乡民的衣服裂开了一个大口,露出了内里黝黑的皮肤。
“乃公的衣服!”乡民大怒,随即就是一阵密集如发电报般的破口大骂。
要知道,这年头生产力低下,衣服可不便宜,人死的时候,甚至会把好点的衣服当做不动产写进遗书里……
“好大胆!”
青年怒不可遏,抬手欲打,突然看到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于是肃然行礼道:“亚父!”
老者没有理会青年,从怀中摸出一枚黄金制作的故楚货币,‘郢爱’放进了乡民手中。
当然,这是一块残缺不全的郢爱,毕竟‘爱’是楚国的重量单位,一爰等于一斤,约250克。
“竖子无礼,老夫代他赔罪!”老者拱手欲礼。
衣服被撕破的乡民赶忙避开,将手中的‘郢爱’塞了回去,一脸的诚惶诚恐。
他认出了这就是曾经效力与项燕帐下的范增,那么那个身材魁梧口称亚父的青年,一定就是传说中力能扛鼎的项籍!
怎么办,我刚才骂了他,他不会杀了我吧……天气虽然已经转凉,但是那乡民的后背上却瞬间就湿透了。
秦国统一后,虽然以秦律治天下,但在远离咸阳的吴越之地,延续了数百年的贵族统治并不是一夕之间就消失不见的。
秦律能约束的,只有像他这样的黔首,而对于曾经的显贵……呵呵!
吴县之人,谁人不晓得仲槐一家死于何人之手,可凶手就好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而且还每日里鲜衣怒马,就像是自己家一样在郡守府进进出出!
唯一一个敢于调查真相的监御史,还被排挤走了……
这一切,都是尽管范增和蔼,但却让乡民惧怕的原因。
“拿着吧,去买一身好点的衣服!”范增并没有想到电光石火间,乡民心中都想了什么,他只是态度坚决的将手中的郢爱塞了回去。
周围的人围的越多,千金市马骨的效果就越好!
在项籍威胁的目光中,乡民无奈,只得收下郢爱,千恩万谢后一溜烟的离开了。
范增训诫了项籍几句后,和他一起朝乡民集结的地方而去。
项籍一脸不以为然的呲笑一声,随即将牵着的高头大马交给身后的随从,和范增一起步行前进。
“亚父可知发生了何事?”项籍左顾右盼,有些好奇的询问。
“你怎么不把老夫的衣服也撕开?”范增头也不回的回答。
“今日之事,皆是籍之错,还望亚父恕罪!”项籍无奈,快走两步,绕到范增身前长揖及地。
哎……范增长叹一声,用手捋了捋胡须,再次告诫了起来,不过项籍能够听进去多少,一切就是未知之数了。
片刻后,他们看到了在河边垒起的一座高台上,站着一个身穿袀[jun]玄(黑色礼服),头戴远游冠的青年。
青年约二十多岁,颔下有一撮小胡须,正好奇的向下张望。
在青年周围,站着十多个身材魁梧,腰佩短剑的壮汉。
范增微微皱眉,心中暗想:远游冠,冠前有青丝做装饰,这应该是始皇帝的某一个皇子……
身边的那些武士,看身材应该是故齐的技击士,领头的那个人,我和他的大父(祖父)在稷下喝过酒……
这个膏粱子不再咸阳待着,跑到吴县作甚?
范增心如电转,同时按住了探手入怀,杀气腾腾的项籍。
“亚父何必拦我,今日这个秦国公子撞倒我手上,必让他有来无回!”项籍压低了声音说道。
“蠢!扬名不在此刻!你给我老实待着!”范增同样压低声音呵斥,一只干枯的大手牢牢抓住项籍,生怕他一时冲动毁了谋划多年的大计。
范增偷指一下台上和台下的武士,说道:“看清楚,那秦公子身边有上百护卫……”
项籍冷笑一声:“百人?呵呵,某万军之中,亦可来去自如!”
范增深呼吸一口,接着说道:“那百人护卫,皆齐之技击士,练有合战之法,混战之中威力极大。不是亚父长他人志气,今日你非但杀不了秦公子,只怕还会坏了你叔父的大计!”
项籍听到齐国技击士练有合战之法时,反而跃跃欲试,但听到范增把项梁搬了出来,只得悻悻然的松开了怀中的鱼肠剑。
高台之上,公子高浑然不觉死神擦肩而过,只是满心欢喜。
秦自商鞅变法一来,便不养宗室闲人,即便是秦王之子,若不能继承王位,就只能和普通人一样立功才能受爵。
以他为例,始皇帝称帝之后,加封他的爵位为第十八级的大庶长,按理说算是数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而且俸禄颇厚,足以锦衣玉食一辈子。
可坏就坏在这一辈子上了。
按照秦律,除了十九级和二十级的侯爵可以世袭之外,他这样的十八级大庶长,和第十级的左庶长一样,长子承袭爵位时,一律降为第八级的公乘!
这就很坑爹了,因为秦国的爵位,不仅仅对授田面积有规定,而且对于房舍的大小也有规定。
也即是说,如果他不能想办法混个侯爵,等到他长子继承的时候,就需要从现在的宅院中搬出去!
公子高每次想到这里,都觉得只是车裂商鞅远远不够!
所以他将历年来始皇帝的赏赐都拿了出来,和自家皇帝哥哥交易了个甘露令的官位,前往南方诸郡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