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云霞明灭间,幽暗无声滋长。
杨婉仪由宫女搀着,徐徐向场外走去,杨初初紧跟其后,一路上都津津有味地讨论方才的表演,仿佛还没看够似的。
宫女低声道:“公主,请小心脚下。”
杨婉仪困得泪眼盈盈,道:“待我小睡一刻钟,就叫我起来,不可误了晚上的宴会。”
宫女小声应答:“是,公主。”
博撒坐于殿中,面色微绷,正焦急地等着消息。
剌古王妃也有些心焦,时不时向坐席外投去探寻的目光。
过了不久,蓝衣侍从奔了进来。
他依附在博撒耳边,面有激动,小声道了句:“王子,成了!”
博撒眼中精光闪动!面露喜色。
转而看向剌古王妃,剌古王妃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但片刻之后,又揪了起来。
“博撒,你万事小心,若有什么不对劲,立即派人回禀。”剌古王妃忧心忡忡地嘱咐道。
博撒勾唇一笑,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站起应声:“是,母妃……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博撒撩袍起身,跟着蓝衣侍从而去。
“人已经到听雨轩了?”博撒一边走,一边问道。
为了掩人耳目,他特意换了一身不起眼的侍卫服饰。
蓝衣侍从:“是,王子……”
博撒又问:“一路上可有什么异常?”
蓝衣侍从想了想,回答:“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大公主的酒壶空了大半,她明显开始犯困了,随后属下便派人支开了她的亲信。”
博撒微微颔首,蓝衣侍从继续道:“我会让他们拖住那几个人,库房距离此处甚远,就算她们发现了,赶回来也来不及了……王子现在直接去听雨轩,听雨轩地处偏僻,门口又换成了我们的人……莫说公主中了秘药,就算没中……喊破了喉咙也不一定有人能听见。”
博撒听了,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看了侍从一眼:“还算稳妥。”
蓝衣侍从得了夸赞,心里得意:“那属下便提前恭贺王子大喜了。”
博撒轻笑一声,加快了步伐。
此刻,场内的表演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各国在了寿宴上大出风头,均是绞尽脑汁,暗暗较劲。
西域进献的大象,缓步踏入场中,声音大得让众人心头一震。
大象头上盖着十分华丽的宝石编织绒毯,流苏微垂,慵懒华丽,大象背上坐着婀娜多姿的美貌少女,正在吹笛。
悠扬的笛声在场中回荡,大象也时不时配合着摆动鼻子,似乎在跳舞一般,看得众人大开眼界。
然而剌古王妃并没有心情欣赏这些,她简直如坐针毡。
“王子去了多久了?”剌古王妃小声问道。
侍女小声答道:“王妃,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呢……”
剌古王听到她们的谈话,侧头问道:“王妃,怎么了?博撒去哪儿了?”
王妃微怔,笑了笑:“博撒喝多了些,出去醒酒去了。”
剌古王听了,温润的脸上严肃了几分:“让人看着他,别乱跑,免得惹是生非。”
王妃面色讪讪:“是。”
这次的事,她没有告诉剌古王,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一向古板,若是被他知道了,一定不会允许他们这样做。
于是剌古王妃和博撒便商量好了先斩后奏。
此刻,她内心有些涌动,文朝女子最重名节,若是事成,大公主为保名节,一定会委曲求全,将错就错……兴许就能解了剌古之围。
剌古早年分裂成了南北两个部分,北剌古单独分离出去,成为如今的北剌。
王族因为战败而举族南迁,将都城改到南剌古的呼城。
但他们拒不改称南剌,依旧沿用旧时的剌古国名,也意味着王族一直没有放弃收复北剌的希望。
而近年来,北剌的实力却变得越来越强,开始频频对剌古发难。
剌古王束手无策,便和王妃商量,借着此番来文朝,商议借兵援助之事。
但是这文朝皇帝杨恪,对此事的态度如迷雾一般,不置可否。
剌古王妃心中焦急,便想到了通过联姻,将两国的利益拴在了一起。
只要大公主嫁到剌古,剌古便多了大文这个盟友,剌古的危机,大文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剌古王妃面色复杂,手指微微攥紧,任何风吹草动,都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此时,侍女缓步走来,低声道:“王妃……皇后娘娘派人过来了。”
剌古王妃眸光内蕴,心里有几分紧张,低声道:“是什么人?”
侍女指了指后面。
剌古王妃抬眸,来人正是云茉。她之前在坤和宫见过云茉,知道她是皇后身边亲信。
云茉上前行礼,道:“王妃,皇后娘娘请您到席帐一叙。”
剌古王妃面色微顿,笑了笑:“之前拜会皇后娘娘,可惜皇后娘娘都不得空,怎么今日皇后娘娘有空见我了?”
云茉并不接招,不卑不亢问道:“不知王妃是否赏脸?”
剌古王妃的笑意僵在脸上,心中有些发虚。
剌古王看了她一眼,有些疑惑:“既然皇后娘娘请你去,那你便去吧。”
剌古王妃仔细看了看云茉,从她面上看不出什么蛛丝马迹,勉强一笑:“我这就和姑娘过去。”
另一头,博撒和侍从快步到了听雨轩附近。
博撒环顾四周,此处虽然在琼华台附近,但周围被竹林包裹,雅致清幽,人迹罕至。
他留了个心眼,道:“你在这里守着,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立即进来禀报。”
蓝衣侍从拱手:“是,王子。”
博撒迫不及待地向听雨轩走去。
第一次在御花园中见到大公主杨婉仪时,他就被她的美貌所震慑,肤如凝脂,眉眼如画,樱唇点绛……每一处,让他看了都心痒难耐。
她那么高傲、冷漠,对他总是不屑一顾,仿佛从没把他放在眼里。
博撒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女人,杨婉仪越是抗拒他,他便越是想要得到她。
他心中似乎有一团火,已经熊熊燃起,似乎很快就要烧成燎原之势。
博撒下意识加快了步伐,很快就到了听雨轩门口。
听雨轩门前空无一人,原有的驻守侍卫也不在。
博撒疑惑了一瞬。
不过,没人反而更清净……谁也别想坏他的好事!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邪魅的笑容,心中激动不已,伸手触门,用力一推——
听雨轩内十分安静,他鬼鬼祟祟地走入正殿,四处望了一眼,却没有见到人。博撒想了想,便向偏殿走去,还没走几步,便听见一声清脆的童音:“有刺客!”
博撒浑身一僵,还未及反应,便感觉眼前一黑。
他被罩在了一张巨大的织毯里!
博撒暗道不好,刚要抬手掀开织毯,忽然感觉脚腕处一紧!
不知怎么回事,他的两只脚便被绑到了一起,绑他的人将绳子一拉!博撒整个人如棒.槌一般,“嘣”地一声,摔倒在地——“啊!”
他疼得惨叫一声,气急败坏道:“是谁!?”
话音未落,他的肚子便挨了一脚!然后,雨点般的拳头落了下来——等等,这宫里是埋伏了一群人!?
“唔……”博撒疼得缩成一团,他还在企图揭开缠身的织毯,可他一动,就感觉一只脚踩在了他的手腕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这脚的主人,便是钟家公子,钟勤。
他生得剑眉星目,英气逼人,见博撒还不安分,脚下又用力了几分。
钟家当年为保江山,男儿全部战死沙场,只留了他这一根独苗,便被皇帝杨恪接入了宫中,由太后亲自抚养,与杨婉仪一起长大。
钟勤得知博撒要害杨婉仪,气得火冒三丈,若不是白亦宸劝他冷静些,他都想动手宰了博撒!
此刻,除了钟勤和白亦宸,杨婉仪和宫人们也都围在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缩成一只虾米的博撒。
白亦宸拿出备好的绳子,一把将博撒的手困住,博撒一边挣扎,一边声嘶力竭:“你们是什么人?竟敢绑我?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钟勤冷冷道:“你一个刺客,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给我打!”
宫人们摩拳擦掌已久,听了这话,便一拥而上,对博撒一顿拳打脚踢!
杨初初在一边看着,啧啧,打第二轮了。
众人打得累了才停下来,博撒哪里受过这样的苦?他忍不住哀嚎:“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咳咳咳咳……我乃剌古王子博撒!你们敢这样对我,若是我父王和母妃知道了,定要了你们的狗命!”
白亦宸道:“大胆刺客,不但擅闯听雨轩,居然还敢冒充剌古王子!?罪大恶极,给我打!”
众人正好觉得刚才还没打过瘾,于是按住博撒,又是一顿暴打!
杨初初摇摇头,反派真的是死于话多啊……
“好!”
会场上欢呼阵阵,众人为舞台上美轮美奂的表演,不停地喝彩。
皇后莫芷涵饶有兴趣地看着会场上的表演,时不时也跟着鼓个掌。
然而剌古王妃就没那么好的兴致了。
她端坐在莫芷涵身边,心中十分忐忑。
也不知道这皇后娘娘招她来是做什么的,从傍晚坐到了天黑,竟一句话都没有。
剌古王妃面前摆着不少茶点,她实在是没胃口,一块都没动。
莫芷涵的目光自会场中收回,缓缓转向剌古王妃,温声道:“王妃怎么了?这茶点,不合胃口么?”
剌古王妃连忙挤出一脸笑:“怎么会?御膳房的茶点做的是极好的。”
莫芷涵笑了笑:“好不好的不重要,但必须得干净,王妃说是吧?”
剌古王妃面色微顿,绷着脸笑了一下:“娘娘说的是。”
莫芷涵又道:“本宫上次远远看到了博撒王子,真是生得一表人才,王妃好福气。”
剌古王妃笑道:“皇后娘娘谬赞了,博撒年少不懂事,若有失礼之处,还望皇后娘娘海涵。”
莫芷涵摆摆手,道:“失礼算什么?不失德就行。”
剌古王妃:“……”
莫芷涵扬了扬下巴,指向侧边一位大臣,道:“王妃看到那位大人了么?”
剌古王妃循声看去,有位老者,身着官服,端坐于人群中,处于极其边缘的位置,满头银发格外耀眼。
剌古王妃疑惑道:“那位大人?”
莫芷涵幽幽道:“那位大人和他的夫人,有一个独子,宝贝得很。自小到大,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宠得无法无天。”
剌古王妃赔着笑,继续听着,她不知道皇后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莫芷涵继续道:“后来,那儿子仗着父亲的权势,在外为非作歹,抢占了不少民女,引起了众怒。”
剌古王妃尴尬地笑了笑:“那可真是不好办了。”
莫芷涵点点头:“就是啊。”顿了顿,她道:“后来他儿子被京兆尹抓了,他求到皇上面前,皇上知道后勃然大怒,亲自下令斩了他的儿子,还将他连贬三级……这位大人便一夜白了头,一辈子进中枢无望了。”
剌古王妃心中一颤,她瞧了瞧皇后的脸色,皇后脸色平静,看起来就在闲话家常。
她默默安慰自己,一定是自己想多了,遂附和道:“那真是可惜了……”
莫芷涵挑眉看她一眼,微笑:“确实可惜,不过,最可怜的还是孩子父母,哪有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凄惨的呢?”
剌古王妃干笑两声,不知道如何接话。
莫芷涵又道:“这世上的事总讲究一个因果循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做父母的,若是想要孩子过得好,必得要引得他们走上正途,方能安心,王妃说是吧?”
莫芷涵的话句句温和,又好似绵里藏针,听得剌古王妃心里很不是滋味。
剌古王妃有些坐立不安,她反复观察莫芷涵的神色,企图从她面上读出些什么,但越看害怕,坐得越久越煎熬。
剌古王妃只能硬着头皮道:“是……”
也不知道博撒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会场内的表演到了高.潮,观者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皇后又重新看向了会场中,剌古王妃深吸一口气,打算起身告辞。
她才刚刚站起,就见云茉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皇后娘娘……不好了!”
剌古王妃僵在原处,莫芷涵面色淡淡:“何事?”
剌古王妃面色无波,却竖起耳朵在听,她心如擂鼓,惴惴不安。
云茉瞧了剌古王妃一眼,道:“大公主在听雨轩休息……结果遇到了刺客。”
剌古王妃有些傻眼,刺客?
皇后似乎毫不意外,冷静问道:“那刺客如何了?”
云茉一字一句道:“那刺客一进听雨轩便被抓了……被打得还剩一口气,皇后娘娘可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