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流而下,沿着起源之河,厮杀着,追逐着,前行着。
畸变的巨龙,疯狂的人类,他们有各自的执念,渴求着最后的结果,就像是命运洪流中拼命游动的两条游鱼,在这不应该存在于世的液态物质中沉浮,不管如何,终点都在前方。
这条河流会带他们前往他们想去的地方。
康德在疯狂地大笑。
巨龙同样怒吼不绝。
谈判无用,恳求无用,建议无用,只剩下唯一一种解决的方式,原始而纯粹,战斗,厮杀,直至敌人倒下,这是通行于无数纪元的传统和本能,是最行之有效的解决方式……从物理上抹除异见者。
于是翠西斯也在回击中慢慢变得疯狂。
他们斗殴,他们厮杀,他们追逐,无论是人还是龙,都变回了兽。
在充满了能量的紫河长河中,时间,空间,物质,精神,仿佛都失去了意义,无论是康德还是翠西斯,他们都已经不再关心自己身处何方、来到了何处,畸变巨龙不再考虑他的族群和荣光,康德将生死、守护和承诺都抛到了脑后,他们只想杀死对方、排除阻碍,于是意念变得无比执着,因疯狂而纯粹,无穷无尽的神秘元素缭绕周身,甚至统一一体。
然后就有了回应。
刹那间,液态元素变得无比炽热,眼前光芒闪耀,仿佛河流的流速瞬间变快了千百倍,推动着他们,宛如洪水推动着两条游鱼,顺流乘风,呼啸而下,顷刻间跨越了无限的距离……不,顷刻这个词,甚至并不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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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同样被跨越的……也许还有时间。
从流动到停滞,从超速到静止,也许只用了一瞬,前一秒还在无尽的起源之河中随波逐流,下一刻已身在半空,向下坠落。
环视四周,一片黑暗,无尽的幽然中点缀着群星。
那浩荡奔腾的起源之河也不见踪影。
格瑞温德虫群轰然散开,于脚下凝聚圆盘,星权神戒展开光翼,护着康德缓慢落地,脚下是悬浮于虚空的平台,黄铜色的地面延伸向前,这神秘而陌生的领域无比广阔,悬浮于未知的虚无之间,居然还有氧气。
康德的眼中耀起凤凰之火,暮月皇室冠绝大陆、看破一切虚妄的瞳术在这里毫无用处,甚至连盗火者的溯源之眼都无法看穿这些黄铜色的地面、巨门、楼柱和台阶的虚实,仿佛一切的一切都源于无法理解的神秘。
最重要的是,创圣神王的时空神力赋予了他敏锐的空间与时间感官,但在这里,他只感受到了无序的混乱、断裂和分离。
下一刻,康德神色剧变。
因为他再也无法感知到留在地表的空间锚点。
白雾世界的坐标和位置缥缈冥冥。
在这维度混乱之地,他已经无法开门。
康德转身四顾,幽暗的远处,闪耀的群星,未知的领域,前方的道路,看不见的尽头,无比的陌生,一切都离他而去。
就像刚开始那样。
他木然环视着周遭,一圈又一圈,他面无表情,眼神平静,身体僵立,没有说话,没有表情变化,没有眼神变幻,什么都没有。
轰然巨响,翠西斯自另一处落地。
畸变巨龙望着这闪耀于星空的未知之境,先是愕然,而后狂喜:“这里!这里!这里难道就是升天之间吗?这里就是龙神应允我的神域吗!”
继而,他的欢呼变成了惊怒:“等等!为什么我没有聆听到阿卡图姆的谕令!为什么起源之河消失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没有圣龙前来接引?为什么我神并未出现在我面前?这里是什么地方!”
康德转身看向他,神色木然。
翠西斯张口咆哮,血盆大口中喷吐毒液,四翼张扬,触须挥舞:“康德!这是不是你在搞鬼!这里是什么地方?”
光刃自双臂伸出,虫群凝结成一条条锋利的剃刀。
面甲合拢。
康德的眼中闪耀着夺目的紫芒。
声音平静得扭曲。
“葬身之地。”
冲刺飞跃,身形轮转,光刃闪烁辉芒,怒斩劈下。
丹枫琉森。
枫叶宫,谒见之厅。
“歌德立国数百年,泰达瑞尔的屠刀从未落到自己人的头上,七英雄的后裔以道德和智慧统治着这个国家,而你却挥动血腥的利刃,以暴力和恐怖来屠戮无辜的人,你把你先祖的荣光全都毁了!”
激烈的斥责对准了娇柔的花朵。
谒见大厅之中,黑压压的人群,袍服华贵的贵族们,姿态超然的施法者,身披甲胄的军人,衣着干练的文官,阶层,派系,歌德政坛的主导者们汇聚于此,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那美丽的身影。
歌德的小公主,美丽的明珠,蒂娜-泰达瑞尔,在今天之前,人们对她的印象是美丽端庄、柔弱娇贵的公主殿下,是她自愿出使帝国、经历挫折磨难的传奇经历,是她与康德邂逅结缘的传奇爱情。
但如今,他们感到了惊愕和不可置信。
震动丹枫琉森的屠杀、镇压和血腥,竟出于这柔弱的公主之手。
人们的目光从蒂娜殿下平静到冰冷的美丽容颜,移到了她右手所握的事物上,艳绝大陆的歌德公主在无声无息间创下了一个记录——她恐怕是歌德乃至全世界头一位在一个国家的议政中心持斧出席的公主。
她今日于此,直面汹涌的指控、非议和人潮。
血腥的镇压只是暂时吓阻了蠢蠢欲动的黑手,蒂娜铁血果决的镇压行为令投机者和阴谋者们心怀忌惮,他们将其视作蒂娜有所倚仗……无论如何,执掌威慑力量的康德,依然是悬在大家头顶的一支利剑。
但这并不意味着试探和阴谋会终止。
毕竟,是有所倚仗,还是虚张声势,总会试探出来的。
至于用什么试探?
这世上从不缺少自以为是的蠢货,和自认为是棋手的棋子。
只需要轻轻推动,就能掀起波澜。
就像是此时此刻,在此处慷慨激昂、大发雷霆的年轻官员。
出身贫寒,因法术资质被选中,做了一段时间的学徒,因为资质有限,放弃了奥术之路,靠着在学徒生涯中学到的知识、开拓的眼界,着手从政,通过司法考试,成为公务员,一步步向上爬。
充满野心,没有背景,所以喜欢赌博。
他昂然道:“这是对泰达瑞尔历代先祖的背叛,对开拓精神和歌德传统的背弃!最重要的是,蒂娜公主,为什么你……”
还没等他说完,蒂娜冷冷道:“所以几百年来,歌德国力衰弱,失去辉煌荣耀,为外敌侵略欺侮,以至于投机者和自私者可以两边下注,真正的爱国者却壮烈牺牲,这种行为必须终止,叛国者的血液和惨叫将震慑心怀不轨的人……在这种特殊的时刻,所有的手段都是允许的!”
“包括杀戮无辜吗?包括杀戮为这个国家的未来直言的人们吗?”
那年轻的官员上前一步,厉声道:“那也杀了我吧!就以我的鲜血唤醒麻木的人们,让他们看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蒂娜静静地望着他的表演,然后摇头:“我不会杀你的。”
对方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想要继续挑衅。
但紧接着,蒂娜说道:“你也许觉得,自己赌对了,你在这里骂我,指控我们,来为自己博取政治筹码,为自己的主子冲锋陷阵,你觉得我不敢杀你,是因为现在,诸位贵族、将军、阁下与大人都在这里看着,我当着他们的面下令处决你,一定会招致大家的反对和反感……所以你肆无忌惮。”
“对吧?”
那人毫不犹豫,张口说道:“这是最无耻的指控,我……”
“——可你错了,我不在这里杀你,原因并不是因为我害怕,而是现在杀掉你,太便宜你了。”蒂娜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看向了每一个人的脸,仿佛在记忆,“我想等康德回来,等康德带着胜利和战果回来,等着你幕后的主子,乃至评议会,精灵,帝国,所有的阴谋者偃旗息鼓之后,等你们这些恶心的狗失去了保护和许诺,在无尽的惶然和悔恨中瑟缩度日的时候……”
她的目光回转到对方的脸上:“再夺走你的一切,让你哀嚎着死去。”
那官员猛然色变。
甚至许多人的脸色也变了。
因为蒂娜明显是意有所指。
而且,毫不掩饰。
而他们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过了片刻,一位施法者轻轻咳嗽了一声:“蒂娜殿下,奥施雷因会长托我转达看法,皇家法学会对近日泰达瑞尔的做法表示关切和不安……”
蒂娜目光回转:“具体的情况,我已经在公开信上说了,请歌德的施法者们明白祖国的涵义,以各位的智慧和眼界,难道看不出如今歌德的乱象究竟是何人挑起的吗?诸位身为奥法评议会的成员之前,难道不是歌德人吗?”
那法师还没回答,又有一名贵族大喊道:“你有什么资格质问这个?你作为震旦人的未婚妻之前,难道不是歌德人吗?你现在只是在维护你的震旦姘头!甚至连自己祖国的利益都可以出卖,甚至在屠杀你的同胞!”
“洪三!”蒂娜厉声道,“记下他的名字!”
因这两日视觉效果震撼的枪决炮决而在丹枫琉森打响名号的洪三上前一步,目光穿过人群,扫过了发言者的脸。
“遵命,女主人。”他说道,“里克特家族的私生子,已经记下了。”
“蒂娜殿下!不觉得这种行为太过分了吗!”
“过分吗?诸位现在将康德与这个国家划清界限了?那他加入歌月战争时为什么不说他是外人?他在瓦伦坦歼灭五支精灵军团时为什么不说他是外人?他千里驰援丹枫琉森、击退远征军时,为什么不说他是外人?”
蒂娜怒吼道:“他现在依然在为歌德的利益而奔走奋战,你们却因为惧怕而退缩,你们害怕诸国的压力,害怕奥法评议会的施压,可你们就不怕康德吗?精灵想要灭亡歌德,尚且要派数十万大军跨海远征,康德夷平丹枫琉森,只需要一颗禁咒从天而降——你们居然不怕他!?”
“可他明明是为了自己……”
“——他不是!还有,你现在说话,难道是为了这个国家吗?”
“你把事情搞砸了——”
“我会把这句话刻在你和你家人的墓碑上!”
“还是考虑一下你自己吧!几个月前你在帝国向大贵族和大商人们借贷,许以重利,现在他们已经在准备要求立刻偿还了!”
此起彼伏,一开始只是几个人的鼓噪,后来,混乱的环境令更多心怀鬼胎的人开始呐喊。
他们都被歌月战争的残酷吓破了胆,而这一次并非是异族的攻伐,而是针对性战争,可以谈判,可以妥协,能被拉拢,还有利益。
“诸国舰队进逼碧波行省,帝国军队在边境有所动作,国内的精灵军队还没有撤退,歌德面临更大的危机!康德在哪里!?”
“歌德是我们的国家!不是震旦人的傀儡!现在的情况是,我们面对全世界的敌意,而康德却不见踪影!”
“为什么要封锁消息?为什么要独占那种物质?歌德是小国,没有这种资格,我们也不想打仗了!为什么不用这种新资源来交好各国,换取庇护?”
“这是歌德的土地!是歌德的资源!我们有资格决定他的用处,而不是顺应康德的意愿,卷入与全世界的战争!”
“他是救了我们,我们也愿意报答他,可如果他所要求的回报是跟他一起与全世界为敌——那我们拒绝!”
“为什么由你来下令?为什么大公的印戒在你手中?是不是你与康德合谋暗算了大公阁下!我们要求立刻……”
站在蒂娜身后的瀑雪剑圣握紧了剑柄,在军方之列的大公次子兰蒂斯顿数次想要说话,却被小妹的眼神制止。
因为在这之前,蒂娜就叮嘱过他,除非紧要关头,否则不要出声,不要表明立场,军权和暴力是最后的倚仗和保障,也是人们最忌惮和恐惧的一根线,所以千万不要主张立场,使摇摆不定的人们意识到这一点。
他只能默默地望着曾经温柔优雅的小妹厉声反击着汹涌的指控。
“我不管你们是愚蠢还是邪恶,我不管是谁给予了你们许诺,也不管你们的新主子是谁——康德还没有死呢!你说对了!歌德是小国,所以我们没得选!你们不敢拒绝诸国的要求,难道可以拒绝康德的命令吗!想要有拒绝的资格,眼下就是唯一的希望!自立!自谋!自强!”
“这就是我为歌德选中的道路!”
歇斯底里的争吵,怒骂,咆哮。
改革者,爱国者,妥协者,投机者,胆怯者。
人们因立场、恐惧和利益而争执着。
然而最悲哀的是……即使有相当多的一部分人并非是诸国所收买和利用的棋子,但他们依然不认同蒂娜所选择的道路。
为什么要打仗。
歌德为什么要独占那神秘元素。
受保护的附庸,更加安全,人民也可以休养生息。
歌德是小国,小国就要有小国的觉悟。
为什么要跟着康德来险中搏富贵?
——我们已经富贵了啊!
激烈的争执,混乱的嘈杂声,最终被一声震响所终结,侧门轰然推开,雄壮的身影踏入谒见之厅,雷克诺斯大公全副盛装,在众人无声惊讶的注视下大步走向王座,按剑睥睨,宛如雄狮。
“……大公!”
有人喊道:“歌德需要您的指引和拯救!”
歌德的统治者对此置若罔闻,他在蒂娜面前停下。
蒂娜因激动和狂怒而涌现脸上的潮红渐渐褪去,变得苍白。
“蒂娜……”雷克诺斯大公轻声道,“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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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尼玛的,这段日子写得真难熬,总算快完了。
ps2:妈的,其实从格瑞温德虫群就开始了,写了没多久,非洲那边的蝗灾就爆炸了,吓死个人,幸亏在印度那边死球了,要是飞到中国……草草草,幸亏下一段剧情的场面是比较小的那种……
ps3:真他妈是凑巧的,我当时构思的时候就在想,有什么非洲味的虫灾,第一个想法是圣甲虫,埃及嘛,后来一想,圣甲虫就是屎壳郎,我写这个,你们肯定又要污蔑我的名声,说我又玩那个啥,然后就想到了蝗灾,想到了就写吧,然后……现在想想都有点后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