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奥法评议会的使者拂袖而去。
这一次的交涉不欢而散。
在离开之前,面对康德前所未有的轻视与羞辱,使者依然回以正式的抗议,以及毫不退让的强硬态度,声称奥法评议会一定会对此作出回应。
然后溜得比谁都快。
这很正常。
这两个施法者若是平日里见到康德,姿态必然极为恭谦,即便被康德羞辱轻视乃至嘲讽怒骂,都不会还一句嘴、讲一声话,因为对方是大禁咒师,在远古时代都足以称得上是绝世强者,也是在奥法之路上的毫无疑问的先行者,面对这样的人,他们唯有献上所有的尊敬和敬畏。
因为禁咒法师骂你,是对你的仁慈和爱护,你得接好。
但这个场合则不一样。
因为他们是外交使节,在这样的场合所代表的,并非是个人的荣辱。
而是历史超过一千二百年、总注册成员七百余万、在世活跃用户五十余万、正式雇员超过三万人、下辖八个部门与三个自由城市以及数不胜数的商路、资产、股份、研究机构、学校、观测站和专利的,奥法评议会。
正因为如此,所以面对康德的训斥与挑衅,他们只能选择毫不退让的强硬,哪怕触怒一个绝世强者的下场很有可能是被当场杀死,他们也只能咬牙死扛——因为在这里退缩,意味着奥法评议会的荣耀与尊严被一个外人轻易践踏和羞辱,那他们回去之后,将会遭受比死亡更可怕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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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们来到了丹枫琉森,听到了康德的言辞与通牒,并且做出了得体的回应,身为使者的使命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评议会的工作了。
两名使者离开谒见之厅后,坐在王座上的大公豁然起身,他上前两步,往日优雅俊美的脸因愤怒而扭曲,就像是一头发怒的雄狮。
“你疯了!”他压抑着愤怒低吼道,“你知道奥法评议会有多强大吗?前些日子帮过你的歌德施法者,至少有百分之七十是奥法评议会的注册成员,丹枫琉森全部五所大学的法学系,都与评议会有交流合作的背景项目,这个国家的所有施法者,都以加入奥法评议会为目标……”
“这么厉害啊。”康德说道,“那歌德被精灵暴打的时候,你为什么不举国投靠评议会?是他们不屑收,还是不敢收?”
此言一出,大公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站在一旁的瀑雪剑圣瞪大了眼睛。
在巨大的压力下开始放飞自我的康德,已然成就了大阴阳师的境界。
不屑收,那么你就算跪舔得再起劲,人家也懒得正眼瞧你,发现好处,就吃干抹净,不会在乎你的想法,不会考虑你的感受,有意思吗。
不敢收,是恐惧精灵的兵锋,觉得不值得,那么……
——老子把精灵都打怕了,你跟我说这个?
当然,大公当然可以给出为何不收的正确答案,说奥法评议会恪守中立、远离政治,但这个答案完全没有意义,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因为康德不是在问问题。
是在打他的脸。
前些日子的其乐融融,最近的默契和善意,转瞬间已经被风刀霜剑斩得七零八落,国家理念上的分歧和对立,本来就是极为残酷的。
两个男人默然而立,目光针锋相对。
蒂娜与瀑雪剑圣都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事情来得太突然,让她们措手不及,转瞬之间,就到了站队的时刻。
“我赶时间,就直说了吧。”康德淡然道,“事分轻重缓急,消息走漏,独占的希望已经渺茫,但切分蛋糕的刀,一定要握在我们手里,把蛋糕分给谁,给多大的,都要我们说了算,谁敢先伸手抢,就剁了他们的手!”
“所以要以强势手段威慑蠢蠢欲动的诸国诸势力,趁着这机会加快速度,彻底将地下世界纳入掌中,其后纵横捭阖,分化诸国,找好鸡,也找好猴子,然后揪出泄密者,我要活劈了他。”
康德目光森然,看向大公:“在此期间,歌德将面临极大的压力,边境的军事压力应该不足为虑,有禁咒在,大规模动武永远是最坏的选择,但内部的分化、流言、撺掇、指使和收买,并不是禁咒能够解决的,这就是歌德要解决的事情,也就是你们的任务,一定要做好。”
大公神色木然。
然后冷冷道:“你说得轻巧,诸国围攻,形势远坏于歌月战争,流言四起,刚经历战乱的平民们必然极度惊恐,没有人想要再打仗,没有人想再经历先前的绝望,令他们惊恐的不是流言,而是真真正正在发生的事情,以此发生的混乱和动荡,是民意厌战的声音,你说要怎么来解决?”
“你身为歌德大公,连这种常识都没有吗?”
康德冷声道:“通讯条件落后,信息传播慢,教育水平差,像歌德这种落后的地方,真正的民意怎么可能串联起来,如果能的话,歌德这个国家早就会亡于接二连三的起义了!”
“清醒一点吧,你口中所谓的民意,不过是既得利益者和别有用心者的工具和屠刀,趁国难之际吃里扒外、煽风点火、散播混乱,对待这样的人,牢狱,刑讯,处决,震慑,身为统治者,不知道该怎么做吗?”
大公厉声道:“我从未这样做过!我的治下从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
“所以,你差点就亡了国!”康德回以咆哮,“现在,我来了!”
就像是两头雄狮在怒吼。
草原上的猛兽在争夺着领土。
理想,意志,信念,这样的分歧毫无调和的可能。
新旧之争,没有和局。
大公的眉心抖动着,压抑着愤怒,也压抑着苍凉:“你这是在赌博,拿他们的未来和生命去豪赌。”
“你难道不是吗。”康德的语气冰冷如霜,“我在赌一个以铁血和牺牲所换来的强盛未来,你在赌政客和君主们的仁慈和善良,谁更天真一点?”
——大公的立场和理念,从之前的第一次争吵中就看出来了,他太过善良心软,不像是上位者,狠不下心肠,他老了,被战争那灾难性的后果所震慑,不想让这片土地的黎民再一次受苦,所以他主张与世界分享这新的神秘物质,而非是独占,他已经没有了称霸的念头。
但他还是太天真了。
不知道异界有没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说法,但如果说历史教会了中国人什么,那必然是——落后就要挨打,妥协只能换来得寸进尺。
大公望着康德,眼神中透着怅然的叹息。
他已经从对方那坚硬如铁的目光中看到了他的坚持和不退让。
康德缓缓吐出一口气,最后的通牒如利剑般递到大公眼前。
“你是歌德的统治者,也是蒂娜的父亲,我尊重你,我来到这里,并非是为了奴役和控制,但也没有义务为这个国家尽心尽力、用热脸去贴冷屁股,我本可以强硬地逼迫你们,但我尊重你们的国家主权。”
“所以,歌德人,看在死去的人们的份上,我仍给你一个做出选择的机会,我要你现在就回答我,你选择未来的光明还是眼下的和平,选前者,你就继续尽心竭力地为你的国家战斗和拼搏,选后者,我立刻就走。”
“从此以后,这件事情就与你们无关了。”
“当然,你可以继续与诸国分享情报、划好蛋糕、接受他们的优厚条件、签订许许多多的契约,以作为慷慨地向诸国奉献这种划时代新物质的回报,但别怪我不提醒你,我会让它们变得比废纸都不如。”
“我不会专门去报复你们,但我也不会再迁就你们,没有特殊照顾,也没有特别针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大可拭目以待。”
说完之后,他抬了抬下巴:“选吧。”
大公的眼神剧烈地动荡。
对方的话语,是含蓄而内敛的通牒。
其意昭然。
大公想要以那神秘物质的所有权、研究权、勘探权等权利,换来歌德远离纷争的超然地位和诸国的丰厚报偿,换来国家的稳定和民众的幸福。
但康德的意思是——我倒要看看没了那种东西,诸国会怎么对待你们。
这样的姿态和行为,说是尊重选择的权力,但……
雷克诺斯露出了痛苦之色,下意识看向了自己的女儿。
蒂娜低着头,轻声道:“父亲,对不起。”
歌德的小公主已经站在了康德的身边。
然后她抬起头,勇敢地望着父亲,这是她第一次旗帜鲜明地表达了与父亲所截然不同的立场,并且站在他的对立面。
“我想请您知道,父亲,这并不是因为爱情的盲从,也不是由于恩情的报答,而是我蒂娜-泰达瑞尔,以我所经历和看到的世界而铸就的新的信念,所做出的独立而理智的选择,我同意康德的话,和平与幸福并非是自乞求而来,也并不是强国高高在上的施舍……而是要用血与火来铸造。”
大公怔怔地望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
曾经天真如花朵,洁白,灿烂,美好,在温暖的城堡中盛开着,从未被世俗所污染,他将一切美好都寄托于此,想让这孩子一生都平平安安的,做个令人尊敬的学者或者艺术家,与深爱着她的人结婚,就这样过完一生。
但那只是一位父亲慈爱而一厢情愿的想法。
他无法守护他的国家,也没有保护好他的女儿。
现在,记忆中温柔而美好的花朵经历了外界的风霜,以全新的姿态卓然地迎着骄阳,他的小蒂娜站在康德身边,以禁咒威慑当世的震旦之龙的骄傲与意气也未能遮掩住少女的光华,那湛蓝如天空的眸子所映照出的,已经不是对诗歌、花朵、爱情和大海的向往。
而是钢铁,锋刃,冷厉,坚定。
那优雅的身姿笔挺而骄傲地站立,既可身着华裙、艳盖大陆,也能披挂甲胄、身负战斧,原来他的女儿,很久之前就长大了。
大公沉默着,矗立着,如雕像一般,仿佛凝固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然后他轻轻地伸出手,从右手上,摘下了那枚象征着歌德权柄的印戒。
“既然如此的话。”
他抚摸着那权戒,然后将这泰达瑞尔大公的行政信物慢慢地放在了地上,轻声道:“蒂娜,既然如此,你就证明给我看吧。”
“从现在开始,你拿着我的印戒,以我的名义下令,按照你自己的意志,配合你身边的人,为这个国家争取你所认为要争取的事物,也承担相应的后果和职责,蒂娜,我的女儿,我不知道这样的做法是对是错,但……”
他慢慢地转身,走向谒见厅的侧旁小门,背影虽然笔挺,但却透着寥落与萧索,在推门而出之前,大公偏过头,想说些什么。
但却微不可查地哽咽一下。
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离开。
希尔梅莉亚看看蒂娜,又看了看康德,犹豫了片刻,说道:“康德……你给我的感觉,比驰援丹枫琉森时更糟糕了,但愿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叹了口气,追着大公走了出去。
康德扶住了身子一软的蒂娜。
公主紧紧地抱住了康德,很用力,很用力,环着他的腰背,以近乎于箍住的力道紧紧地抱着,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那源于恐惧而非伤心。
“康德……”
她将脸埋在康德的怀里,声音也在颤抖。
“我很害怕……”
康德沉默,然后轻轻地抱住她:“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蒂娜呜呜道,“说你不会离开我。”
“不会的。”
“你骗人!你刚刚还说父亲选退出的话你立刻就走的!”
“只是政治和军事方面的全面解绑,但民间的交流还是继续的……”
“呜呜呜又说这种怪话,你肯定会跑去找精灵的尖耳朵女皇!”
“……你想到哪里去了。”
蒂娜只是紧紧地抱着康德,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道:“其实……我宁愿你去找精灵女皇,这样的话,至少你……还在这里。”
康德心中一震。
“我更怕你一声不吭的消失,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我一直在做噩梦,梦到什么都没有发生,你没有出现,你不在这个世界,我一想到这个,就怕到不行,康德,不要走,不要离开我,除了你,我什么都不想要……”
蒂娜呢喃着,低语着,倾诉着,也宣泄着。
就像是一个做了噩梦的孩子。
康德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低声地安慰着:“没事的,不要怕……”
这笨拙的安慰完全没有说服力:“那你为什么今天突然变成这样……”
“只是……”康德露出了复杂而唏嘘的神色,“突然想明白了?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觉得那样活着很累,照顾到每一个人的想法,永远彬彬有礼,为他人的利益考量,迁就,尊重,礼貌……好累啊。”
“果然比起老实人来,做小丑更爽呢,肆无忌惮,喜怒无常,无所顾忌,做事不仅不用费心费力,也能起到更好的效果,我……”
他犹豫片刻,但还是说出来了,他与不同的人分享不同的秘密,眼前的蒂娜与他共同经历辉沙的血腥之夜,那复仇之旅中,那些疯狂、歇斯底里、邪恶与暴虐,是被埋藏在最深处的记忆。
却一直向他喧嚣着尖利而邪恶的狂笑。
“我觉得这样做事,反而更快活些。”康德摇头苦笑,“我是不是疯了?我提起小丑这个词的时候……觉得很爽,跃跃欲试。”
“不知道……但如果你想疯的话,我们就一起疯吧。”蒂娜喃喃道,“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能分开我们……”
“小丑女……”康德低笑道,“听起来感觉不错。”
虽然不知道康德在说什么,但这不重要,蒂娜在他怀中抬起头,眼神迷离,望着眼前的人,樱唇轻启:“感觉不错?”
“嗯。”
“那你为什么不亲我?”
于是,就亲了。
第二次的亲吻还是像第一次一样,蒂娜哭成了花脸猫,物理体验不是很好,但在精神层面而言,却得到了酣畅淋漓的宣泄和释放。
很久之后,谒见厅只剩下了蒂娜一个人,公主殿下以法术冷静着晕红的脸,抚平胸前衣襟的褶皱,全身却懒洋洋的,舒服而无力,嘴唇,身体,鼻息,感觉全身都是他的味道,前所未有的欢愉和轻松包裹着身魂,她慢慢地俯身,捡起了父亲放在地上的权戒。
“……说谎了呢,父亲,我对你说谎了。”
“说什么不是因为爱情的盲从,但……似乎就是这样啊。”
“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只要他不离开……”
“他杀人我就帮他灭口,他放火我就帮他望风,他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他,满足他,让他离不开我,让他永远喜欢我,只要他不离开……”
侧门被轻轻敲响,蒂娜猛然回头,寒烈的蓝芒凝结成一把冰斧。
希尔梅莉亚走了进来,望着模样显然有点不对劲的蒂娜,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了什么调笑的心情:“你父亲让我来保护你。”
蒂娜心中一颤,握紧了手中的权戒。
与此同时,康德走进了帝国驻歌德使馆的大门,笑容热情洋溢。
企鹅人号的两个幸存者,其实全都变成了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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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更新……本章五千字,略了一点内容(穿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