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凉爽,徐徐吹来,枫叶宫西侧露台的小型花园处,大公倚着栏杆,凝望着远处的城市,这里是绝佳的观景地,能将半个城市收入眼底。
此刻天色已晚,城中亮起了星星灯光,汇聚在一起。
所谓夜景,是真真正正的,人类所铸就的景致。
在星球自转的日夜变幻中,只有一个个聚落所汇集的火与光,才能够划破亘古的黑暗,留下自己的痕迹,哪怕在外太空也能看到这光亮,这是文明的明证,证明了文明的力量,能够在永恒黑暗的旷野中举起光芒。
“感觉这么样?我的城市。”
闪耀的光汇聚在一起,意味着这座城市已经恢复了一定的活力,度过了灭国的危机,史诗一般的胜利宛如神迹,又怎能没有宴会和庆祝呢。
甚至在这里,都能听到遥遥传来的歌声。
“很美,质朴而自然。”
康德站在大公的身旁,回答。
大公愣了片刻,摸了摸脸:“年轻人,我不得不承认,因为蒂娜的缘故,我对你似乎有些偏见,甚至觉得你的回答充满了微妙的讥讽。”
康德睁着眼睛,目光从纯净如泉:“确实很有趣,很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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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公叹了口气。
风中传来了欢笑与歌声。
两个男人眺望着这座城市。
“真热闹啊。”
康德感慨。
在地球确实很难见到这种纯粹的快乐了,欢庆,热闹,发自真心的笑容,许许多多人分享着同一种快乐,诚挚而纯粹。
记忆中与之类似的场景,得追溯到申奥成功的那一夜了。
不过,他倒是能够理解这种热闹、喜悦乃至于狂欢。
这两天,歌德人玩得都挺疯的,毕竟死里逃生,浪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但枫叶宫倒是冷清得很,大公一点都没有要庆祝的意思,甚至没有举行任何稍微隆重一点的宴席,蒂娜的哥哥姐姐们全都在忙里忙外,政治,经济,军事,民心……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各个政府部门的官员也是在天天加班,打仗快输了的时候他们忙成狗,打赢了居然更忙了。
此时大公淡淡道:“当然很热闹,邀请你去参加宴会的人也不少吧,为什么不亲自感受一下这种热闹呢?”
是的,与枫叶宫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从外界送进来的、给康德的礼物和请柬,堆积如山,甚至宫廷腾出了两个房间来存放,奇珍,异宝,古董,魔法器具,大大小小,什么都有。
要不是顾及到泰达瑞尔的面子,说不定连活人都有的。
甚至连现在还有一帮人在没日没夜地打听,向宫廷的仆人们打听,甚至从瓦伦坦那边打听,打听康德的喜好,喜欢什么,对什么感兴趣。
这样的阵仗,又比瓦伦坦那时候大多了。
而且这才过去两三天,烈度甚至有增无减。
贵族,富豪,学者,艺术家,法师……各个阶层,各个领域,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往康德这边狂塞礼物。
其目的,只是想与尊贵的康德殿下见上一面就好。
康德当然是拒绝了。
被一群不认识的舔狗围着肉麻吹捧唱赞歌,那得多不自在啊。
他们加在一起都不如洪三会舔的。
他摇头道:“没什么兴趣,我不懂他们的悲喜,与他们素不相识,也不想回应他们的图谋和心思,而且开了一个口子,以后就更不好收拾了。”
大公阁下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那件事情,你表现不错。”
康德一怔——那件事情?
然后他就反应过来。
那些堆积如山的礼物里,最让康德在意的,莫过于一封封情意深重、充满慕恋的情书,每一封都字迹娟秀,甚至印着少女火热的唇瓣,或者写着几十行诗,显然是对康德他老人家仰慕已久、愿意自荐枕席的少女。
向他转交这些礼物的宫廷管事,也以微妙而含蓄的神色低声告诉他这些书信的性质……不爽是不爽,可歌德人却没胆子扣下写给他的情书。
这辈子第一次收到这么多女孩子的情书。
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这么受欢迎。
实在是梦一样的时间。
有力量就会被女孩子倒追,真是个好时代啊。
然而这些大胆真挚、勇于追求爱情的少女们千算万算,漏算了一件事。
震旦人,康德殿下,歌德的守护者,震慑精灵者,暮月之敌,大陆至强,威慑之剑,大禁咒师,全世界最年轻的绝世强者……
是个文盲。
——你们写的这些谁懂啊!
——写多少都没用啊!为什么不直接一点,来几张色彩斑斓的图呢!
康德就算脸皮再厚,也干不出让别人给他念情书的事情,就等于说,在他学会异界的文法之前,这些情书约等于废纸。
想了想,康德大手一挥,忍痛将这些情书废物利用。
全都派人送到蒂娜那里。
——既然没有蛋用,那至少拿来刷一下蒂娜的好感吧。
那位先前愁眉苦脸向他转交“外面的野女人写给自家姑爷的情书”的宫廷管家,这回高兴得健步如飞,一路小跑就去报喜了。
现在听大公这么说,康德这才恍然。
卑鄙,是真的卑鄙。
看来不仅刷了蒂娜的好感,还连着岳父的好感一起刷了。
大公看起来还有点不爽,阴阳怪气道:“你就一点都不动心吗?这些美丽优雅纯真可爱的大家闺秀们,可是对你仰慕得很。”
康德义正言辞道:“她们哪里是爱我,分明是馋我的禁咒,她们下贱!”
“说得好!”
这话倒是对了大公的脾气,他拍打着栏杆,大喝道:“你记好了!哪怕是再多的女人,讨好你,向你示爱,勾引你,那都是别有所图的,觊觎你的力量、权势和地位的,她们都是下贱的!这世界上,会喜欢你这个人的,只有我女儿!你明白了吗!”
“……”
妈的你什么意思?
什么叫会喜欢我这个人的只有你女儿?
你这是骂我还是骂你的女儿?
康德转头想要说点什么,就闻到一丝淡淡的酒气。
……草。
这才看到,岳父大人左手边搂着个酒瓶子,不知道从哪儿来的。
雷克诺斯拿起了一旁的酒瓶,向康德晃了晃:“来点?”
“……不了。”
“为什么?”
“难喝。”
“胡说!酒这么好喝!你难道酒量不行吗?男人怎么可以不行!”
“我……我酒量还行吧。”
“那我们来比一比!”
“……不了。”
“为什么?”
“我怕喝死你。”
喝进嘴里就萃取掉,别说大公了,段誉来了都得喝死。
这话的挑衅性实在是太强,尤其是男人,聚在一起,吹逼炫耀的时候,总会去攀比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最常比较的,是长度、直径和时间。
再往下,比的就是酒量。
至于力气啊老婆啊车啊房啊的,都得往后排。
大公一听就不服了,嚷嚷道:“来!你来!我们来比一比!我们去宫廷酒窖!先祖们历代收藏和积累的美酒!我们看看谁先喝死!”
康德叹了口气,将大公扶住:“你醉了。”
“我当然……醉了!”
雷克诺斯大公将他的手甩到一边,指了指他,脸上浮现出了傻笑的微醺,嘟囔道:“有些话,喝了酒……我才敢跟你说!”
康德看他这样,似乎明白了什么,露出了淡然的笑意。
他往围栏上一靠,轻笑着点头:“好,您说,我听着呢。”
一只手如行云流水般揣进兜里,激活手机,打开摄像模式,然后拿出来,云淡风轻地放进了胸前的口袋。
大公对此一无所知。
他脸上露出了狷狂甚至孤傲的笑容,略带挑衅地指了指康德:“你,康德,震旦人康德,你救了我的国家,你救了我的女儿,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发自真心地感激你!可我……不怕你!”
康德点头道:“是是是。”
“我不会像外面那群狗一样,向你摇尾巴,讨好你,我有求于你,我想要仰仗你的力量,这都是事实,作为交换,钱也好,产业也好,东西也好,我会付给你相应的代价,但这必须是公平交易,而不是摇尾乞怜!”
“我更不会卖女儿!”
他握着酒瓶子,大声嚷嚷着,大吵大叫。
康德依然点头:“嗯,您当然不会这么做。”
“废话!”
大公灌了一大口酒,酒液从嘴巴滑到脖子,沾染衣襟。
“围城那天,我已经准备好了,准备好迎接泰达瑞尔的末日,向精灵投降,甚至可以继续保有我的地位和权势,但我宁可死,也不会向精灵屈膝,以换取这屈辱的家国延续——你说,我不向精灵屈膝,难道会向你屈膝吗?”
康德摇头道:“当然不会。”
“你说,我连自己的膝盖都不会屈下,难道会出卖我心爱的女儿吗!”
虽然这逻辑微妙而搞笑,但配合着大公的语气和神态,却很有说服力。
康德配合着他:“当然不会。”
大公指着他大喊道:“那你之前为什么这么说我!还当着蒂娜的面!”
“……”
康德只好说道:“我错了,是我说的不对,我误会了您。”
“你说!我会向你摇尾乞怜、屈膝以求庇护吗?”
“当然不会,您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完全正确!我怎么会向你下跪!明明是你该向我下跪才对!”
大公捂着脸嘟囔道:“该是你跪下来求我,求我把女儿嫁给你,该死的,我才不想同意,可我……”
他将身子转到一边:“妈的,我不是个合格的君主,也不是个合格的父亲,我的国家一团糟糕,被外敌欺辱,要向强者换取庇护,我既是君主又是父亲,你既是守护者又是女婿,我想把这两件事情分开,实际上却很难分开,我无法保护我的国家,甚至不能让女儿拥有纯粹的爱情……”
大公一边说着,一边努力地将头转到另一边。
无论以什么身份,他都不能在这个男人眼前流泪。
然后,他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地拍打了几下。
“可以的。”
大公稍稍偏过头,胡乱地抹了一下脸,怔怔地望着康德。
康德抬起了手掌,在空中虚握。
“你看,这是一把剑,握在我手中的剑。”
“可以一击摧毁一支世界霸主的大兵团,可以终止一场局部的高烈度战争,可以威慑世上的任何一个国家,可以改变一场全球大战的走向,可以令一个全盛的大国日夜处于恐怖威慑的阴影之下,它能改变世界,它拯救了歌德,它今后能做成更多更多的事情……”
他望着大公,笑了笑:“用你的话来说,拥有这样一柄剑的人,可以令天地变色,令世界噤声,难道还得不到一份纯粹而简单的爱情吗?”
康德眨了眨眼睛:“老东西,对自己没信心,也要对女婿有信心啊。”
大公怔然望着康德,沉默良久。
这才慢慢把头转回去。
“……狂妄的小子,粗鲁,没有礼貌,不通礼节,野蛮人。”
他从袍服的内兜里取出了一件东西,头也不回,递给了康德:“拿去吧,小混球,可你休想像这次这样轻易地夺走我的女儿!”
在看到那样东西的第一眼,康德就意识到这是什么。
宝物,蒂娜所说的宝物。
被七英雄血脉之一的泰达瑞尔家族所收藏的,绯红卷轴。
神明的馈赠……
他慢慢地接过。
从圣印列岛找到的绯红卷轴,烙印着时空之龙阿卡图姆的力量印记,他得到了众神之首的认可,获得了它的力量。
那么这一张……是哪位的来着。
触及到这材质奇异的古卷,但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康德握住阿卡图姆的绯红卷轴时,卷轴就会自行燃烧金火,泰达瑞尔的这一张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能够感觉到,不是假货……
难道是我已经跟了图哥混了,这位就不理睬我了?
还是说……
康德心中念头转动,想要再问问大公关于这卷轴的内幕详情,却见到递出卷轴的雷克诺斯,正呆呆地望着丹枫琉森的夜景。
……改天吧。
康德正想喊人把这醉鬼架回去,突然听到大公说道:“康德。”
“嗯?”
“你看,你听。”
大公指着远处城市的景致,问道:“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康德说道:“看到了繁华的夜景,听到了欢笑与歌声,大家都在庆祝战争结束,宴饮,欢唱……怎么了?”
“你看到的、听到的,只有这些吗?”
“……您的意思是?”
“你想不想知道,我听到了、看到了什么。”
“请说。”
“我啊……”
大公的语气变得平静,已经不像先前那样狂放。
“我听到了哭声,看到了强颜欢笑甚至面无表情的人,康德,胜利并非只有喜悦,战争总有牺牲,总有悲伤大过喜悦的人,他们的哭声被胜利的欢歌所掩盖,他们的悲痛被更多人的笑颜所遮挡,但不能因为这样,就无视他们,就不在意这些人的悲伤与痛苦……这就是大公的责任。”
“你说,我又怎能宴饮庆贺呢?我听不到欢笑,看不到贵族们的赞颂和喜悦,我只听到了许许多多的哭声,他们悲伤的脸……”
雷克诺斯趴在栏杆上,语气越来越轻,慢慢地睡去。
嘴中还在喃喃自语,低声道道:“毕竟,越是阳光普照大地,就越该去关心和在意那些,依然在忍受黑暗的人……”
康德若有所思。
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刻,手中的绯红卷轴,似乎微微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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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今天早了点,睡觉睡觉睡觉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