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的恶战一直厮杀着。
不断有士兵被抽调前往西墙驰援,与此同时,还要密切关注其他三面城墙的动静,以免精灵突然从另一侧发动突袭,这场战争,对于最高的指挥者来说,同样压力巨大,每一个决定都必须慎之又慎。
康德坐在车内,凝视着窗外的城市,不断有魔法的光华炸亮夜空,映照着这座惊慌而摇摇欲坠的城市,喊杀声与惨叫声依然能够透过车窗传进来,双手沾染的血液粘稠得化不开,此时已经散发出了刺鼻的怪异味道。
他扯开了衣领,大口呼吸着。
车内的空调散发着源源不断的冷气,让炽热的呼吸平静下来,可冰冷的是皮肤,血液依然在沸腾,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许多场景,都发生在不久之前,现实与虚无交错,被斩断的肢体,一张张面孔扭曲、变形、痛苦乃至呆滞,被刺穿的,被砍杀的,与敌人抱在一起摔下城墙的,许多许多人。
以及那名士兵疯狂而怨毒的神色,周围士兵们越发怪异的眼神。
即使以现代文明之发达、社会之进步,种族歧视与排外情绪依然根深蒂固,休说人种不同,就是一个国家甚至一个省份里,都存在着偏见与恶意,更何况是文明程度远逊地球的异界。
一个娶了本国公主的外国人在和平时期都会招致非议和不满,更何况是惨烈可怖、生死一线的战争中,所谓的信任和崇敬如纸薄脆,又如沙之高塔,狂风一吹即倒,正如现在,他甚至要面对战争双方的敌意。
这一次……与辉沙不同。
他的敌人不是一个小小的子爵和所豢养的百名私兵,而是世界霸权国家的王牌军团,一万两千之数的精锐部队,单兵素质极强,教育程度极高,组织度,后勤保障度,乃至军事素养,甚至足以与近代强国陆军比肩。
而他的同伴,也并非是生长在百般呵护之下、于是温柔天真、善解人意的公主,也不是秉性高洁、正直坚韧的骑士,而是一个不择手段的疯子市长,还有秉着一腔血勇、愿意为家园奋战但也如此而已的三流守城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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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凡人们会为了家人和家园而英勇奋战,甚至不惜生死,但他们毕竟也是凡人,并不智慧,也不高尚,会因为庞大的精神压力而崩溃,会因为歇斯底里而爆发出人性之恶之可悲,去苛责那些不应该苛责的人。
而他则是要保护这座城市。
无论为何来到这里,也不管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论迹不论心,他如今所做的事情,是在精灵的铁蹄下守住这座城市,避免这里的人们遭遇战争之恶,让他们远离可悲的终局,这是他正在做的事情。
可这一切……又与辉沙如此相似。
那晚,塞缪尔子爵痛下杀手,船上的同伴们不断身死,他与骑士送走蒂娜公主,又并肩突围,那时的康德只能拼命战斗,却无更好的办法,因为同伴就在身边,他无法抛下对方、利用白雾世界从容离开躲避,他只能继续战斗着,逃亡着,直至只剩下他一个人。
就像现在这样。
白雾世界的准备,自身的力量与技艺,这一切也许能让他在精灵的围杀下突围离开,却不足以让他战胜这一万两千名精灵组成的王牌军队,他知道唯一的胜算来自地球,可地球一日,异界便是七天,哪怕他只需要一天就能抢到足以轰杀整个黄昏战团的大杀器,可七天足以让这支精灵部队将瓦伦坦夷为平地,甚至可以夷平两次。
“其实道理……道理我都懂。”
康德轻声道:“我将辉沙城堡夷为平地,我将古德家族与他们的帮凶一一杀死,一个都不宽恕,我处决他们,我屠戮他们,可从头到尾我都明白,哪怕我杀掉十个一百个一千个,他都不会活过来了。”
汽车人很出人意料地听明白了,康德想要表达什么。
“父亲,这不是你的错。”
铁儿子那低沉的声音从音响中流出:“您已经尽力了。”
康德疲倦地将身体倚在座椅靠背上,轻声道:“尽力了……我在辉沙也尽力了,可除了蒂娜之外,我没有保住任何一个人,在这里我也尽力了,可如果精灵破城、大肆屠戮,那我的尽力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当然可以与精灵们继续为敌,使用我能想到的一切残酷可怕的手段对付他们,向他们复仇,折磨他们,让他们痛哭,让他们深深地悔恨,可被他们杀死和屠戮的人们……也同样无法活过来。”
悍马震动了一下,铁儿子不安道:“父亲,您……”
康德疲倦地笑了笑:“安心,安心,我没有那么傻,自缚出城、以换取这满城人民性命的事情……我才不会去做。”
“我也知道,这座城市里,大部分的人,都有王八蛋的潜质,现在有很多人在心里骂我怪我,也许明天会更多,他们骂我怨我恨我,将我逼走,把我赶跑,然后精灵破城,他们多半也吃不了兜着走,也是他们自找的,我虽然不至于会狂喜乱舞,但也不会为此责怪自己一分一毫……”
“可是……”
康德望着窗外,望着那一片片漆黑的民宅,在这烈烈喊杀声中,在这声势天崩地裂的攻城中,没有力量、弱小无依的小民们一定躲在家中,躲在床底,抱着家人,瑟瑟发抖,祈求着,祷告着,被动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即使如此,无论怎样,我只是为了这座城市的人们将来的结局,这些无辜生命所要遭受的苦难……感到悲伤、怜悯和难过。”
来自地球的穿越者轻声说道:“这些人,要死了啊……”
经历了那样的血战,并且从精灵的卑劣计谋中预见到未来情形的,不只是洪三,还有康德自己。
他们两人有一点共通之处,那就是对人性没有一丝一毫的奢求与妄想。
“而我却毫无办法。”
康德平静道:“我只能做好一个复仇者,而非保护者,我只能在事后把凶手的一切砸个稀巴烂,而不能在暴行发生时就阻止他们……”
“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
他从怀中拽出了那绯红卷轴,是这件从圣印列岛中发现的奇物改变了传送的位置,将他硬生生拉到这里,介入瓦伦坦的命运。
“你妈的,为什么。”
他低声叹息,并且笑骂。
“为什么要让我到这种鬼地方来?”他喃喃道,“否则我不一定会来的,否则我不会看见的,否则我不会知道的。”
精灵侵攻如火,歌德遍地狼烟,苦苦支撑、乃至城破人亡、无数死难的,又岂止瓦伦坦一处,这就是战争。
但至少看不到的话,不知道的话,会好过一点吧。
“我说过我想结束战争、改变这一切……”
在这前所未有的窒息空气中厮杀半夜的康德将额头抵到方向盘上,无声道:“太难了,太难了……”
绯红卷轴在他手中一闪一亮,一如平时,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公义与怜悯之神,时空之龙,众神之首,今日也没有回应任何来自大地的呼唤,这片土地的战争依然在继续,罪恶、死亡、疯狂与绝望不断上演。
康德趴在方向盘上,闭着眼睛,无声地沉默着。
汽车人没有安慰。
刚刚诞生不久的机械生命体远没有足够的智慧与阅历,无法宽慰他的父亲,也无法做出任何建议和指引。
但精神上的联系让它从父亲那边感受到了巨大而克制的迷茫、无力与悲伤,这使年轻的汽车人有所感悟——在残酷而挫折的事实面前认识到了自己的无力与不足,陷入自责和悲伤却不为之打倒,并且依然坚信未来的可能性与力量……这种过程,也许就叫成长。
“父亲,我会保护您的,保护您的一切。”
它轻声道:“无论您遭遇了什么,无论您想要做什么,无论您前进还是后退,屹立还是倒下,坚持还是放弃,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扶持着您,也被您所扶持着,守住我们所坚信的道路。”
“如鹰般警戒敌人,并成为坚韧而不屈的守护者,如果您被卑劣的敌人所阻所伤,必不惜一切代价为您复仇……父亲,您送给我的神话故事书籍,我已经看完了埃及的部分,并且以此找到了我想要的名字。”
汽车人停顿片刻,准备骄傲地说出那个名字。
那是它从埃及神话中所看到的,既符合它自身的意志与定位,也足以反映父子深厚感情的那个神明的名字。
它打算以此为名。
如果是在之前,康德肯定会对铁儿子自己选的名字非常感兴趣,并且会趁机埋汰取笑批判一番,可这时并没有,因为他沉浸在别样的情绪之中,名字只是个代号,今晚许许多多有名字的生命逝去,明天也许会更多。
但当汽车人准备说出名字的时候,康德神色随之一动。
因为听到了悠扬厚重的号角声。
那苍凉粗犷的声音出现的次数很少,但是满城士兵,恐怕没有人不认识这声音,因为那是精灵的军号,吹奏,就意味着战争,就意味着死亡。
或者是……退军。
远方的城墙传来了巨大的欢呼声。
但只是远方,近侧的城墙却没有什么动静,仿佛是延迟一般,经过了一段无声的死寂,有气无力的欢呼与哭泣声才响起。
精灵退兵了。
打退了敌人。
守住了城市。
又活了下来。
洪三的身影从城头闪下,以极快的速度冲到悍马车旁,近乎于放肆地拍打着车窗,喜悦道:“爷,精灵退兵了!打赢了!竟然守住了!我还以为快要守不住了呢!看起来是精灵先支撑不住了!难道说援兵到了吗?”
车窗无声落下,康德转头望向洪三,眼神平静,没有丝毫喜悦。
他缓缓道:“你想不出精灵为什么会退兵吗?真的是他们支撑不住了吗?”
洪三先是一怔,然后残存的笑意凝固在了脸上,无边的惊骇和不安升腾而起,笼罩住了他的全身,仿佛残酷的冬日瞬间降临。
短暂的惊喜退却,他也猜到了精灵的用意。
那卑鄙无耻的离间计,单独使用,并不能奏效,只有残酷可怕的战争压力不断消磨瓦伦坦人的斗志时,这诛心的计策才能进一步发挥作用,今晚精灵如怒潮攻城,凌迫瓦伦坦人的战斗意志,逼疯一个又一个士兵,并且在伤亡抵达警戒线时立刻抽身撤军,其目的,不过是……
——让子弹飞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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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今天就先到这里吧……这两天的章节剧情都偏向沉重,毕竟还是要铺垫描述的,搞得我自己心情都有点不好,再加上京阿尼那件事……作为一名创作者,感觉真是蛮不好的,听说那个纵火犯王八蛋抢救过来了,不得不说,这他妈简直是这两天最好的消息,怎么能让这种畜生就这么一死了之。
ps2:要不要明天去群里禁言几个沙雕群员开开心……
ps3:总之明后天尽量多写点吧,把最后的铺垫快速过掉,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