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事儿她到底不好开口,只能轻声道“永瑆年纪小,怎么倒是到前头去了。”
乾隆看了一眼静容,淡淡道“这也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好日子,若是今年不能,那就得等到明年去了。”
静容不敢再多话,只能点点头“一切由皇上做主。”
心里却想着,这话要是让舒妃知道了,心里不知道该怎么想。
静容叹了口气,乾隆这还真是会给自己拉仇恨啊。
既然定下了时间,那么宫里也就敲敲打打的准备起来了。
天地一家春里迎了痘疹娘娘进来,永瑄永璂和永瑆的住处也都备好了暗室。
他们兄弟三人,各自提前三天,沐浴更衣进了暗室,在种痘的过程中,他们是见不得日月星三光的。
而太医院那边也准备好了痘种,这也是这段时间研究痘种时,其中症候最轻的几样痘种。
乾隆看过痘种之后,太医们这才依次给几位阿哥种痘。
永瑆是最先开始的,永瑆种痘的几天,舒妃差不多把这世上能求的神佛都求了个遍。
而且她也一点没像静容想象中那样,对这次种痘的顺序有什么不满,反而十分感激静容。
“这次多亏了娘娘,咱们永瑆这才能用上这样安全的痘种,若是永瑆种痘成功,奴才一定带着他来给娘娘磕头。”
静容对舒妃的这个态度有些哭笑不得,实在说不着是她心宽,还是自己想太多了。
其实要说起来舒妃有埋怨吗她当然是有的,她又不是圣人,皇上这明摆着就是让他们永瑆先试药啊。
但是同时舒妃也是理智的,那天静容给她解释了那个痘种的好处之后,她就知道,既然静容能为了自己的孩子,提出这个东西,那就证明这个东西多半是无害的,甚至是很有好处的,不然皇后也没必要搞这些东西。
所以她即便是心里对皇帝有埋怨,但是对皇后却是感激的,舒妃将这两个人分的很清楚,她很明白,若是让皇后来做这事儿,她一定不会耍这些小手段。
只是这件事说到底,也不由皇后操持。
静容不知道舒妃的心思,却也看得出来,舒妃的确对她没有隔阂,因此倒是被舒妃也带的开始求神拜佛起来。
在永璂种痘的那天,永瑆那边已经发完痘了,舒妃高兴的不成,想要进去探望永瑆,结果被静容拦下了。
“按着太医说的日子,得再观察两日才行。”
舒妃这才止住了冲动。
但是静容这头,却是心里忐忑的紧,永璂要开始种痘了。
静容当天下午,就去了四宜书屋看永璂,永璂种痘的暗室是在安澜园的一个小偏房里,连门带窗户都被堵得严严实实的,静容就只能站在窗户外和永璂说话。
“永璂。”静容一开口,就忍不住要流泪。
但是屋里永璂的状态倒也还好,轻声道“额娘,你别担心,我好好的呢,等我种完了痘,就出来陪你。”
静容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这孩子,明明自己也怕得很,却还说这些话来安慰他。
“你别操心这些,额娘在外面一切都好,倒是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多思多虑。”
静容能叮嘱的话都叮嘱了,永璂也乖乖的应了。
之后静容又吩咐了几句在里面伺候的奴才,这都是挑好了的,八字合适的,出过痘的奴才。
这些奴才自然也都知道该做什么,因此也应得利索。
等终于吩咐完,时辰也到了,太医捧着痘种进了里屋。
静容就捏着帕子站在门外看着,一直等到里面喊话,十二阿哥种痘。
静容手上这才松了帕子,脚下不自觉的就想往屋里走。
但是到底被奴才们拦住了“娘娘,不可啊,莫要惊了痘疹娘娘。”
静容无言,只能忍着心中担忧,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只是静容虽然回去了,在天地一家春也是焦虑难安,每天吃不好睡不好,谁哄都不成。
只有每天来安澜园探望一次,听到永璂的说话声,这才能稍微缓解一下情绪。
两天之后,永璂开始出痘,当天静容过来的时候,永璂已经烧糊涂了,根本说不出话来。
静容急的在门口团团转,谁请都不走。
一直等到一个时辰后,永璂退了烧,这才被几个奴才死活请了回去。
当晚乾隆听到消息,还过来安慰了她一回“你也别操心,最险要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这次的痘种果然症候轻,只是稍微发热,太医都说了,再有几日,痘全部发出来,永璂这儿也就结束了。”
静容听着这话,虽然心中安心了许多,但是还是忍不住担忧。
一直到第五天,永瑄种痘的当天,永瑆那边已经从暗室里出来了,是静容和舒妃亲自去接的他,小孩子瘦了许多,脸上的婴儿肥都消失了,舒妃心疼的直掉眼泪。
而永璂也发完痘了,如今已经到了最后关头,静容过去看他,他还能和静容说会话,听着精神头也很足。
倒是永瑄,又要经历这样一次,静容比上次有了把握,但是心里还是舍不得。
在屋外说了好大一会儿话,这才住了口。
而永瑄也是比永璂沉稳得多,言辞间一点犹豫和滞涩也无,好像这只是一次简单的生病。
永瑄这次种痘,乾隆也是在场的,听到儿子这样稳重,乾隆十分满意“好孩子,皇阿玛就在外面等着你,等你出完了痘,阿玛带你去吃好的。”
永瑄听了还笑了“那皇阿玛可要说话算数。”
“朕说话自然一言九鼎。”乾隆笑着道。
眼看到了时辰了,太医请示之后,也给永瑄种了痘。
静容听着里面的动静,心里忍不住想要亲眼看看,她的永瑄到底怕没怕,是不是这般稳重都是为了不让她们担忧。
可是乾隆在场,没人敢违背规矩。
静容扯着手里的帕子,都快把帕子扯烂了,屋里终于传来永瑄有些飘忽的声音“皇阿玛,皇额娘,儿臣已经种了痘了,请您也回去歇着吧,不要为了儿臣忧心。”
静容听了这懂事的话,眼泪哗哗的流,乾隆也一时间有些红了眼,许久才道“皇阿玛在这儿陪你一会儿。”
永瑄却笑了“儿臣现在一切都好,只是若是劳动了皇阿玛,心中才会不安,请皇阿玛回去歇着吧,儿臣有皇阿玛找到的良方,又有皇阿玛龙威庇佑,一定能顺顺利利的。”
乾隆眼底满是欣慰,点了点头道“好孩子,你要好好的听太医的话,朕就在外面等着你。”
永瑄笑了笑“儿臣明白,儿臣一定不会让皇阿玛失望。”
乾隆听了这话心中有些酸楚,但是又有些自得,自己有这样的好儿子,真的是后继有人啊。
静容看着这对父子对话,心理的酸劲儿就别提了,正想着再嘱咐几句呢,就听见永瑄突然叫起了她。
“额娘,前几日您为了十二弟的事儿,已经好几日没睡好了,如今儿臣身子骨比十二弟更健壮,一定也会无事的,额娘不必每日都过来看儿臣。”
静容没想到这孩子竟会说出这话,她如今倒是想起了那几日自己日夜难安是,永瑄眼中的担忧,那会儿她不是担忧永璂,就是抱着几个孩子流泪,想来这个孩子也是吓坏了。
“你放心,额娘知道,你小小年纪,操心的事儿倒是多。”静容流着泪,故意放松语气让她安心。
永瑄有些自嘲的笑笑“或许儿臣就是操心的命吧。”
静容简直说不出话来,只是眼泪流的更汹涌了。
乾隆看着她如此,忍不住揽住她,拍了怕她的后背以作安慰。
然后朗声对里头说“那好,你好好的,我们这就走了。”
里面沉默了片刻,终于传出一个淡淡的“嗯。”
静容又忍不住流泪了,可是她也知道,自己是不能待在这儿的。
所以她只能被乾隆揽着,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纪恩堂。
等出了镂月开云,乾隆感叹道“这孩子,自己还在种痘,倒是操心起我们来了。”
静容此时已经擦干了泪,但是神思还是有些不属。
“他自来爱操心,小时候还会抱怨弟弟不听话,长大了,倒是很少听他抱怨了,只是一味的做事不吭声。”
乾隆听了越发觉得永瑄心性仁厚“永瑄是个好孩子,想来神佛也会庇佑他此次种痘一帆风顺。”
静容听了这话又能说什么,只能点了点头,勉强一笑。
等回了天地一家春,原本不信神佛的静容,下意识的就给供奉的痘疹娘娘上了柱香。
要说这是舒妃带动的她,却也只是自欺欺人,她如今只怕也是求个心理安慰吧。
看着娘娘跪在痘疹娘娘神像前,久久不起身,赵嬷嬷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小声道“娘娘,该用晚膳了。”
静容这才回过神来,接着赵嬷嬷的搀扶站起身。
刚站起来,似是起得猛了,头有些发晕,脚下也一时不稳,往后散了两步,幸好赵嬷嬷扶的稳当,静容这才没倒。
“娘娘,你没事吧”赵嬷嬷被吓了一跳。
静容抚了抚额,摆摆手“我无视,只是有些乏了,去屋里说话吧。”
赵嬷嬷这才扶着静容出了供奉痘疹娘娘的偏殿,去了后殿寝宫。
搀扶着静容在罗汉床上坐下,赵嬷嬷又端了碗参茶过来。
静容端着茶碗喝了一口,抬头,就看见了赵嬷嬷一脸担忧的神情,她忍不住笑笑“我真的无事,嬷嬷不必担忧。”
赵嬷嬷却并不信“娘娘这几日操劳的厉害,若说无事,不说奴才了,只怕随便一个人来都不信,娘娘且看您的脸色,真的是下人。”赵嬷嬷拿了一个小靶镜过来。
静容接过来一看,也被自己吓了一跳,怪不得这些人都操心自己的身体,她这面色,果然看着十分不好。
静容苦笑“几个孩子都开始种痘了,即便是如今这痘种安全了许多,我为人父母的,又怎会不担心。”
赵嬷嬷听了叹了口气“奴才知道娘娘忧心两位阿哥的身体,但是若是娘娘先熬坏了身子,那两位阿哥又情何以堪,娘娘,听奴才一句劝吧,今日且先多休息一会儿,十二阿哥那边已经快好了,十阿哥这边今晚才刚刚种痘,也不会突然发痘,娘娘就是在操心,也不能把自己搭进去。”
静容听着赵嬷嬷苦口婆心的话,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她也不是什么听不进去好话的人,赵嬷嬷为她好,她也清楚。
“让嬷嬷操心了,那就按嬷嬷说得来,我今晚多休息一会儿,赶明儿永璂要是好全了,我这心也就放下去一半了。”
赵嬷嬷听了这话,这才笑开了口“娘娘能这么想就很好,奴才这就给娘娘准备晚膳,娘娘吃完了早些休息。”
静容点了点头,任由赵嬷嬷离开准备了。
只是她自己,等到赵嬷嬷出去,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只期望这次永瑄能一切平安吧。
这一晚,静容睡了个好觉,等到第二天早上,又得到一个好消息,永璂身上的痘已经尽数消了,等再观察两日,就可以出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静容高兴的几乎有些坐不住,让人准备了好吃好用的,急忙给永璂捎过去。
“他这几日也是辛苦了,上次永瑆从暗室里出来,瘦成那样,我看着都觉得可怜,如今永璂,也得好好补补才成。”
赵嬷嬷看着静容好不容易开怀,也跟着开心,虽然知道阿哥如今,只怕许多东西都不能用,但是为了娘娘开心,她还是去准备了,不过准备的时候,还是严格按照太医说的吃用禁忌来做。
静容等高兴过去,也想起了这一茬,急忙吩咐了一声,不过赵嬷嬷早就备好了,静容看了一眼,觉得满意,就让人送过去了。
只是永璂这边有了好消息,永瑄那边,却让静容有些坐立难安,因为答应了永瑄不过去看他,静容只能每天派底下的奴才过去探望。
虽然借太监的口,也能知道永瑄这几日都吃得好睡得好,但是到底没有亲自过去探望,静容还是觉得不放心。
恰好又在这个时候,乾隆秋狝的日子也不能拖了,几位蒙古王爷都已经到了,乾隆再不过去就有些不合适了,乾隆自然想着是带上皇后,但是静容思索再三,还是和乾隆请辞,决定留在院子里守着永瑄。
乾隆有些迟疑。
不过没想到的是,静容这儿刚说完,太后那边竟然也想留下来。
乾隆简直一个脑袋两个大,可是太后那边也很有自己的道理。
“我这几日感觉身上也不舒坦,再加上园子里这几个孩子又让我心中牵念,还是不过去了吧。”
太后这话也不是说假的,这几日几个皇子种痘,太后的长春仙馆里也是烟熏火燎的,日日也在痘疹娘娘跟前烧香拜佛。
如今眼看着永瑄已经开始发痘了,太后心里自然也牵挂。
乾隆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是自己老婆,一个是自己老娘,都不跟着自己走,却偏偏都有自己的理由,他能怎么办
乾隆最后想着自己可怜兮兮的儿子,也是舍不得,可是他不能不走,因此只能叹了口气“既然额娘和皇后都想留下,那就留下吧。”
乾隆到底还是妥协了。
太后听了这话,也笑开了“这才好,我之前也去过好几次木兰了,一次不去也没什么,你自个儿这次去,也要带好伺候的人手,我和皇后都不在,你要照顾好自己。”
乾隆有些无奈的笑笑“儿臣也不是小孩子了,额娘不必操心。”
太后却嗔了他一眼“你再大也是额娘的儿子。”
乾隆一听这话,心中顿时一软,温声道“额娘才是要照顾好自己,儿臣不在您跟前伺候,心中着实担忧。”
说完顿了顿“不如儿臣让底下人,每隔十日来探望一次额娘,也好把额娘的情况报给儿子知晓。”
太后叹了口气“何必这么麻烦,我也没什么大事儿,就不要废这个神了。”
谁知乾隆在这一点上却十分坚持,最后太后推辞不过,只能应下。
静容在边上看着这母子俩耍花枪,心里却只想着永瑄,昨儿个永瑄开始发痘,太医都说,发的极好,若是不出意外,再有两三天就能好了。
可是关键就在这个不出意外上,谁又能知道,这事儿有没有意外呢。
就在这关键时刻,突然有人在外面求见,说是舒妃宫里的奴才,来给皇上太后报喜的。
太后一愣,让人将奴才传了进来。
静容也回过神来,舒妃宫里的,报什么喜啊她倒是不知道。
几人正疑惑着,就看见舒妃跟前的大宫女绿漪笑意吟吟的走了进来,一进来就给坐上的几位主子请安“奴才给几位主子道喜了,兰贵人有喜了”
这话一说出来,静容呆住了,乾隆也有些发愣,倒是太后满脸喜色“好好好真真是大喜事”
乾隆这会儿也回过神来,有些疑惑道“怎么突然就有喜了,昨个不是还好好的吗”
绿漪依旧满脸喜色的回话“回皇上的话,今儿早上贵人主子,突然说身上不舒坦,我们娘娘听了,就让人去请了太医过来看,没成想一诊脉,就说贵人主子这是有喜了,如今已经两个多月了。”
乾隆这才相信,笑着点点头“很好,你去给兰贵人回话,说朕重重有赏。”
绿漪笑着应了,只是静容总觉得,她这笑不大真心,而且,奇怪的是,为什么是绿漪过来报喜,静容皱了皱眉,觉得事情不大对头。
太后这会儿欢喜过了,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急忙道“怎么是你来报信,兰贵人跟前的奴才呢”
绿漪眸光一闪,有些迟疑。
这下子乾隆也发觉不对了,立刻换上了一副疾言厉色“还不快说”
绿漪急忙跪倒在地,战战兢兢道“奴才不敢隐瞒几位主子,兰贵人身边本有贴身宫女两名,大太监一名,还有几个伺候的粗使宫女太监,那两个贴身宫女要照顾贵人,那个大太监却一大早的就了影子剩下几个粗使宫女太监,奴才主子怕他们回不好话,污了主子的眼,这才派了奴才过来。”
乾隆这才明白过来,眉头皱的紧紧的。
太后已经有些恼火了“那太监竟如此大胆伺候主子的奴才,竟然没了踪影是谁给他的胆子”
乾隆听了这话却有些尴尬,小声道“兰贵人性情自来懦弱,许是那奴才奴大欺主。”
太后看了一眼乾隆,也不好在这个节骨眼让他难堪,只能忍下这口气,淡淡道“兰贵人懦弱,那也是主子,遇到这样心高的奴才,也该处置一下了。”
乾隆急忙应了“皇额娘说的是。”
太后这才点点头,不过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看向皇后道“皇后不知道这事儿吗”
静容看出来太后的不满,心说这关自己什么事啊,但是还是不得不回答“之前从未听兰贵人说起过。”
这话也是说的巧妙,兰贵人的确没告诉过她,但是舒妃却提起过,只是这种事,当事人不说,她总不好越俎代庖,否则岂不是白落了埋怨。
太后见皇后这么说,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能道“皇后也该整治一下后宫,若是再出这种事,岂不难看”
静容无语,但是到底人在屋檐下,只能低低头,她点头应了。
“行了,你们都回去吧,我也累了。”太后开始赶人。
静容急忙起身告辞,乾隆也站起身“朕还有些公务没有处理,也该走了,此事就交给皇后处理。”
静容点头应下,又将乾隆送了出去,看他离开,这才对绿漪道“先去你们宫里吧。”
绿漪点了点头,她这会儿也是加了小心,原本想着把这话说出来,会让兰贵人丢脸,没想到倒是连累了皇后,她现在生怕皇后找她算账。
静容倒是没这想法,只是想着待会儿该怎么处置兰贵人的那个奴才,她是真怕兰贵人多想,以为自己想要针对她。
不过这话想再多也无用,今儿这事儿爆了出来,那就不能等闲处之了,必须得给皇上和太后一个交代。
静容一边思索,一边朝着舒妃的住处去。
等到了院子门外,就听到里面动静,似乎是舒妃在训斥谁,其间还伴随着兰贵人的哭求声。
静容忍不住叹了口气,只觉得头大,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但是再头大,也得硬着头皮上,静容直接让人通传。
而里面听到外面的通传声,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等到静容进去的时候,就看见里面跪了一院子的人。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听着这请安声,静容抬了抬手“行了,都起来吧。”
舒妃和兰贵人站了起来,那些奴才们也都站起身来,只有一个人依旧跪在地上。
静容看了那人一眼,是个太监,一双眼睛十分不老实,咕噜噜的乱转,只是面上有些发白,似是十分惧怕。
静容知道,这个只怕就是那个奴大欺主的奴才了。
她收回眼神,看向舒妃和兰贵人。
舒妃此时气势十足,一副很有底气的模样,而兰贵人则是脸色惨白,手抚着肚子,满脸难堪。
静容叹了口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不及兰贵人开口,舒妃抢先开口“娘娘,这奴才竟然偷盗兰贵人的衣服出去卖,正好被奴才抓了个正着”
这话一说出来,兰贵人的脸色又惨白了几分。
静容皱了皱眉“即使如此,那便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一堆人喧喧嚷嚷的围在院子里做什么兰贵人有孕在身,你们都不知道吗”
舒妃听着静容这话,就知道是给自己台阶下,急忙也应承了这个台阶“娘娘说的是呢,奴才也想着直接把这个奴才送到慎刑司,但是没成想兰贵人倒是拦着不让。”
一下子,就把责难扔到了兰贵人身上。
静容的目光转到了兰贵人身上,她的神色并不多严厉,却让兰贵人浑身颤抖,她下意识的就要跪倒在地,静容却淡淡道“兰贵人站着说话。”
兰贵人半跪不跪的,一时间倒是有些尴尬。
但是幸好跟前的宫女机灵,将她扶了起来。
兰贵人下意识压了压有些乱的心神,这才道“奴,奴才想着这人毕竟是奴才院里伺候的,奴才此时又怀着身孕,若是处置的太严厉了,不免有伤天和,折了奴才肚里孩子的福分。”
哟,虽然懦弱胆小,却也懂得拿自己肚里的孩子做文章了。
静容安抚般笑了笑“你有这个想法,是你心中仁善,只是你身为主子,却不能被一个奴才爬到头顶作乱,宫中自有宫中的法度,既然犯了宫中的忌讳,那就得按照宫规处置,你新进宫,这些可能不大清楚,不过舒妃是宫中老人了,她的话你还是多听几分。”
这话虽然话里话外都是替兰贵人开脱,但是兰贵人总觉得娘娘言辞之间,似乎又对自己的责备,她的脸色霎时间变得青白,嘴唇颤抖。
“奴才有罪。”她直挺挺的就要往下跪,身边的宫女拦都拦不住。
静容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幸好赵嬷嬷眼疾手快,在她落地之前,一把拉住了兰贵人的手。
“兰贵人这是作甚本宫不都说了,让你站着说话吗这如此不顾皇嗣安危,难道是想用皇嗣来要挟本宫”
静容这还是第一次在宫嫔面前把话说得这么重,兰贵人一听脸就冷汗直流,急忙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下意识”
“好了,够了”静容此时火也上来了“本宫这次过来,也是奉皇上和太后之名来帮你处置你宫中不服管教的奴才,兰贵人要是不承情,本宫也无话可说,只是皇上和太后的吩咐,本宫不敢不从。”
“来人啊把这个奴才给本宫拖下去”静容言辞犀利,一点都不容情。
而她话音一落,周围那些候着的奴才也不等兰贵人反应,立刻扑了上来,将那个奴才拖了下去。
而那个太监眼看着没了指望,只能大着嗓子嚎叫“皇后娘娘饶命啊,奴才再也不敢了兰贵人救命啊”
“给我把他的嘴堵住”静容这会儿也火了。
立刻有个太监,用汗巾子将那奴才的嘴堵住,一下子,那个太监的哭嚎声都憋回了嗓子里。
静容眉毛都没皱一下,转身看向兰贵人“今日之事,本宫会如实向皇上和太后禀报,希望贵人你好自为之”说完转身就走。
而赵嬷嬷此时也松了手,将兰贵人推给她身后的宫女,然后急忙跟了上去。
舒妃看着这一幕简直大快人心,笑着在静容背后行礼“奴才恭送皇后娘娘。”
静容出了舒妃院子,又疾走了几步,这才觉得自己胸口憋得那口气疏散了不少。
她有些懊恼道“本就操心着永瑄的身子,倒是整日里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来扰我。”
赵嬷嬷在边上只是笑“想必经过了今日,日后她们也再不敢招惹娘娘。”
静容叹了口气,她其实也想和每个人都和和气气的,但是有时候,这真不是以你的意志力为转移,想着刚刚兰贵人惨白的脸色,静容只盼着她能得到些教训就好了。
这晚乾隆过来,静容将白天的事儿都给他禀告了一番,不过他好像早就知道似得,因此并不惊讶。
“兰贵人也是有些不识好歹,倒是让你费心了。”他看着不是很在意。
静容看着他的模样,试探道“兰贵人到底有孕在身,许是孕期之中,性子也有些变了,日后想来会慢慢好的。”
谁知道乾隆只是嗤笑一声“她就是那个性子,想要变,只怕很难。”
言辞间似乎对兰贵人十分看不上,不过静容也了解乾隆这个人,再看不上兰贵人,也不耽误他睡人家。
因此静容也没有再多说了,她算明白了,兰贵人在乾隆这儿,应该是没什么分量的。
第二天一早,乾隆离开圆明园,朝着木兰去了。
而也是在这天下午,永瑄这边也传来了好消息,他的身上的痘疹,已经全部发出来了,等熬过了今晚,明儿应该就他一切稳妥了,而永璂,明天也就能从暗室里出来了。
静容这一晚压根睡不着觉,跪在神像前,求神拜佛,念了一晚上的经。
她本是不信神佛的,但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她倒是宁愿这世上有神佛。
一直到了第二天清晨,纪恩堂那边传来消息,永瑄已经退了热了。
静容简直喜极而泣,恨不得立刻去纪恩堂与永瑄说几句话,安安他的心。
后来好歹被人拦下,今儿中午,永璂就该从暗室出来了,她还要准备送痘神。
静容忙碌了一上午,把送痘神的仪式都安排妥当了,这才急忙去了安澜园看永璂。
这次,暗室周围堵门堵窗的东西的都被拆卸干净了,静容有些激动的走了进去,就看见永璂正坐在榻边喝药。
他身上穿的,是自己之前让人送进来的衣裳,许是刚刚洗过澡,头发还披散着,脸上的婴儿肥没有了,整个人也瘦了一圈,原本合身的衣服,此时穿在他身上,倒是显得有些空。
静容止不住就流下了泪,急忙两三步走到跟前,一把搂住了永璂“好孩子。”
永璂眼圈也有些泛红,小小的手,抱住了静容“额娘,我想你。”他小声道。
静容哭的更厉害了,最后好歹是被赵嬷嬷和白芷给劝住了,这才止住眼泪。
静容坐在永璂身边,不错眼的看着他,一会儿摸摸他的脑袋,一会儿摸摸他的脸。
不时说一句瘦了,让永璂忍不住脸红。
“额娘,我都好了的。”他小声道“我一点都不害怕,我记着哥哥说的话呢。”
静容眼眶又是一酸,她想起了永璂进暗室之前永瑄给他说的话。
“你是男子汉,这种小事,一定不能怕,不然你以后怎么保护额娘和妹妹。”
这话其实就是永瑄糊弄他才说出来的,没想到他却一直记着。
静容忍不住又将他抱进了怀里,心里心疼的不行。
永璂依偎在静容怀里,闻着额娘身上甜甜的香味,觉得十分满足。
许久,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小声道“哥哥呢哥哥好了吗”
静容听了,忍不住亲亲他的脸蛋,小声道“你哥哥还没好呢,不过也快了。”
永璂这才松了口气,又道“哥哥比我厉害,他肯定也会好好的。”
小小的孩子,还不知道死亡的意义,却已经在死亡边缘走了一回,或许也是因为这次的经历,让他明白了什么,同时也更加珍惜和亲人在一起的时光。
静容没说话,亲自抱着永璂从屋里走出来。
旁人看了,急忙要接手“娘娘,奴才来吧,别累着您。”赵嬷嬷道。
静容却不许“我就抱一会儿他,累不着。”
永璂也有些害羞,自打他会走路,就很少让人抱了。
“额娘,我会走。”他小声道。
静容却只不理会,只道“额娘就是想抱抱你。”
永璂嗫喏了两下,到底没有拒绝,他也想和额娘多亲近亲近呢。
静容把永璂从屋里抱到自己翟舆上,就放了手,这一小段路,的确有些沉,不过她甘之如饴,她笑着道“今晚你就住在额娘院里,等明儿再回来。”
永璂点了点头,笑了。
自打经历了永璂出来,静容也顾不得之前答应永瑄的话了,她当晚就去了纪恩堂看永瑄。
这孩子虽然嘴上逞强,但是到底还是一个孩子啊,静容怕他觉得孤单,怕他难受,也怕他以为自己不要他。
她心理想了很多,但是等到和永瑄说话的时候,她却发觉,这孩子比她想象的更成熟。
“额娘,我真的没事。”他说话十分平静,几乎一点情绪也没露出来“您不是早答应我不过来吗”
静容听着儿子的语气,有些心酸,不过还是打起精神道“我过来是想告诉你,你十二弟已经好了,告诉你也是为了让你安心。”
永瑄听了这话,甚至还笑了笑“昨个儿十二弟那边送痘神,儿臣已经听见了,十二弟能好,儿臣也是十分开心。”
静容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孩子身上的孩子气也开始一点一点消失了。
“那你要好好的,额娘和你弟弟都等着你。”静容压下心中苦涩,轻声道。
永瑄语气郑重“额娘,你就放心吧。”
之后几日,静容也时常来看永瑄,有时候还会把永璂带上,不过永瑄明显身体就比永璂好很多,不过两三天,他就彻底好了,然后又挑了一个黄道吉日,永瑄出了暗室。
永瑄这次出来,静容恍惚了一下,只觉得这孩子似乎长大了许多。
但是再一晃神,又发现他好像还是原来那样,只是瘦了些,眼神明亮了些。
静容没多想,一把抱住了永瑄。
“好孩子,你不知道额娘多担心。”静容呢喃。
永瑄抱着静容,笑了笑“额娘,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这几日,在暗室之中,永瑄想过很多。
他其实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样淡定,无所畏惧,他也是怕的,他怕他种痘失败然后身死。
是的,虽然他年纪小,但是他也明白死亡的意义。
死了,就是什么都没有了,他小的时候陪皇阿玛去巡视河务,是见过死人的。
他的家人哭的肝肠寸断,可是那个人却不会再睁眼了。
他那时候懵懵懂懂还不大理解,但是如今待在暗室里,他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那年的事。
他总会想,若是自己死了,那额娘和弟妹该怎么办
十二弟不得皇阿玛喜爱,十三弟又太小,若是自己没了,额娘该依靠谁
若是五哥当上下一任皇帝,那自己的弟妹,自己的额娘,就成为了砧板上肉,只能任人宰割。
他现在开始读史了,他很清楚,登不上皇位的嫡子,下场会如何。
远的不说,他的那位伯祖父就是明证。
他不想自己也落得那个下场。
永瑄虽然年纪小,但是却也明白了储位之争的凶险,这或许就是皇家子弟与生俱来的天赋。
因此,当那晚他发烧开始出痘的时候,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就是自己的亲人,他必须活着,他不能让额娘伤心。
而现在,他果然重获新生,看着窗外湛蓝的天,永瑄的目光沉稳。
自此以后,他不会让额娘再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