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她什么都听见了。
一切都结束了。
泪眼模糊间,江陆看不清齐安安的表情，他只觉心脏碎成无数碎片，痛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看着齐安安一言不发地走上前来，这几步距离,就像走过了他的一生。
“江陆,你别哭啊。”
恍惚间齐安安的声音依旧温柔,没有厌恶,也没有恐惧,她的语气似乎和从前没什么分别。
江陆说：“好……”
不等他抬手擦,齐安安的小手已经覆在他脸颊上，很怜惜地将泪水拭去了。
忽然她放下手,江陆心一沉嘴唇嗫嚅了一下，就见齐安安转过头,抬手狠狠一巴掌甩在齐祯脸上。
齐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懵了几秒，等反应过来她捂着脸，另一手指着齐安安：“你发什么疯？！”
说着她愤怒的扑上来，想要还手，江陆目光一凝，本能地拦在齐安安前面,甩开齐祯的手。
齐祯狼狈地踉跄后退，她恨恨看着面前两个人，忽然笑了笑：“江陆，齐安安什么都听见了。不对，你看她的反应,应该是什么都想起来了吧？看来你的疯病是永远也治不好了。”
“在你眼里是不是所有人都是疯子？我看你才是最疯的那个,”齐安安上前两步怒视着齐祯,语气冷然,“如果我知道你有一天会跑到江陆面前搬弄是非胡说八道，上次见到你，我绝对不会跟你说了两句就算了！”
齐祯目光灼灼：“我是不是搬弄是非胡说八道你心里有数！难道我说错了吗？你很清楚前世他是怎么对待你的。如果不是他，你怎么可能死得那么惨？”
齐祯带着笑意在他们两人之间扫视，她刚才的话说完，江陆的脸色明显又白了两分。
刚才还像个无所畏惧的索命厉鬼，齐安安一来，他仿佛就是一个一碰即碎的瓷人。
齐祯心里觉得痛快极了，果然对江陆来说，失去齐安安，比死还让他痛苦百倍。
齐安安看齐祯笑得那么痛快，更觉得火冒三丈：“你当然是在胡说八道，你知道什么？你说的那些事都和我无关。”
她攥紧拳头，目光转移到江陆身上。
江陆从齐安安出现那一刻，就没有离开眼神，仿佛少看一眼，她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齐安安盯着江陆下巴上那一滴欲落未落的泪珠，她叫他别哭，他明明答应了好。
她心痛如绞，伸手轻轻将这颗泪珠抹去。
齐安安低声说：“江陆，你怎么这么傻……”
江陆无措地站在原地，他应该说点什么，可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齐祯看着他们两个的样子，忽然发觉现在的状况对齐安安实在太有利：她知道一切，而江陆对她只有愧疚。
事到如今已经顾不上在江陆心上再捅一刀，齐祯干脆抖出一切大声说道：“齐安安，你别惺惺作态了！江陆只是想起了他是怎么把你折磨死的，可他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做——你敢不敢告诉他，他为什么上辈子会那样对付你呢？”
齐安安转头看她，笑容冷淡：“不如你来说说。”
齐祯冷冷低哼一声：“你以为我不敢说吗？江陆，齐安安是来报复你的！前世你还是一个任人践踏的妓.女之子的时候，齐安安没少折腾你，她把你踩进了泥里，等后来你飞黄腾达，第一个报复的人就是她。”
说着，齐祯伸手指向齐安安：“她早就想起来了，所以这辈子才这么开窍，从一开始就对你好，她谋划了这么大一个局，就是为了报复你！我早就提醒过你，可是你不信。”
齐祯说了这么多，而江陆却始终无动于衷。
没人知道他有没有把齐祯的话听进去，他只是慢慢伸出手，试探的去牵齐安安的手，甚至没敢一开始就将她整个手抱住，而是轻轻拉住两根手指，见她没有甩开，才一点一点的握紧。
齐祯被这个场景气的眼眶发红：“江陆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以为齐安安真的爱你吗？可能吗？！你上辈子把她害得那么惨，她根本就不爱你！”
只有齐安安才能感觉到江陆拉着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齐安安心中叹气，看着齐祯一字一顿：“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他？”
齐祯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如果只有她和江陆，她还能凭着红口白牙颠倒黑白。可现在江陆已经没救了，就算她说真话，也比不过齐安安对他编造一两句。
果然，齐安安回头，对上江陆发红的双眼：“江陆，我把一切都说给你听，你是信我，还是信齐祯？”
江陆嘴唇微动：“安安，我信你。”
齐安安对他温柔的笑了笑，声音很坚定，清甜的软进人心坎中：“那我们回家。”
她紧紧握着江陆的手，走之前回头对齐祯说：“上次见面我就告诉过你，劝你找个新的人生目标，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们身上。”
“我和江陆，会幸福安稳的走完一生，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
……
回到家中，齐安安紧紧盯着江陆瞧，江陆也静静的望着她。
齐安安在心中作无奈又疼惜，她也不问江陆为什么不跟她说实话了，发生这种离奇事情，他能怎么跟她说呢？无论是谁也只能默默咽下。
盯着江陆看了半天，终于齐安安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江陆，我才走了三天，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江陆温柔的看着她，轻声说：“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齐安安双手捧起他的脸，“手机怎么关机了？”
关机了么？江陆抿唇：“我……不是故意的，以后不会了。”这两天过的魂不守舍，他是真的没注意。
没说两句一直道歉，齐安安眼中有点轻闪的光：“别自责啦，没关系的，江陆你看着我。”
“我怕你担心我，每天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可是你怎么能把自己照顾成这个样子？”
江陆看她神色，嘴唇颤了颤，却什么也没说出来，轻轻地把齐安安抱在怀里，动作很小心，像是怕碰坏了什么一样：“对不起啊安安……你别伤心好不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齐安安拉着江陆，让他在沙发上坐下。
对上他毫无安全感的眼神，齐安安在他额头上亲了亲，坐在他旁边认真地望着他：“都怪我，如果我早点发现你的异常就好了，你就不会吃这么多苦了。江陆……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你只听我说好不好？”
终于还是来了，江陆指尖微微发抖，他悄悄攥紧，声音低沉：“安安，齐祯最后说的，都是真话对吗？”
他能分辨的出来，或许齐祯之前半真半假的想诛他的心，但最后她说的并不是撒谎。
齐祯知道他们的曾经，显然安安也知道，只有他还记忆有缺。但这只是时间问题，总有一天他也会全部想起来。
齐安安看着江陆的脸，他一向冷静自持，他的脸上能让她清楚地看到情绪，心中一定是万分煎熬。
她明白他在怕什么：“没关系的江陆，你听我说完，我保证我们两个还像以前一样，永远都不会变好不好？”
不会变吗？江陆心中一片苦涩。
上辈子安安伤害过他，他也尽数报复回去。可是这一生，一切都是从头开始。他们两个之间本来只有相知相爱，但上天却偏偏将曾经的那些记忆强行塞进他们脑中。
这样也……不会变吗？
江陆微微抿唇：“安安，其实现在这样我也很满足。你还……”你还爱我，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没关系。
只要还有一点点爱他，愿意留在他身边。
他真的不在意上辈子，就算有一天什么都想起来，他也不会在乎。但如果安安很在意的话，他就站在这里任她出气，无怨无悔。
“别怕，江陆别怕，听我说，这件事我一定要跟你说清楚。”齐安安握着江陆的手，她明白江陆心中通透，敢听齐祯的话，却一个字也不敢听她说。
可是她要说的，绝对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糟糕。
江陆望向她干净的神色，里边的心疼都看得一清二楚。算了，心中的抗拒逃避，终究抵不过这双明亮的眼睛。
江陆低声问：“安安，我可以抱着你听吗？”
齐安安笑了一下，乖乖的先扑进江陆怀里。江陆紧紧的抱住她，她身量小，抱起来就像个娇小的奶猫一样，可却能将他整个胸膛全部填满。
齐安安靠在江陆怀里，想了想说道：“虽然齐祯最后没撒谎，但那是她站在自己角度说的。可从我的角度出发，这件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既然你能接受前世今生，应该也能接受……平行世界这个说法吧？”
她既然已经生活在这里这么多年，那这就不单单只是一本书，而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齐安安把书比作平行世界，慢慢地从头到尾讲述一遍，最后低声说：“……当时我就想，这个世界里叫江陆的这个人，让人真的好心疼，如果我是这里的齐安安，我一定……”
想想自己刚来这里时那啼笑皆非的目标，齐安安摇了摇头，语气坚定的继续说下去：“我一定会很温柔的对他，让他不再受那些不该承受的委屈。”
江陆静静地听着，长睫轻颤，下意识的紧了紧手臂。
“后来我就到这里了，我成了这个世界的齐安安。”齐安安眼睛澄澈清亮，倒映着江陆的身影，她露出一点羞怯的笑意，“一开始真的只是打抱不平，想好好对你。可是后来……后来就……”
这样表白实在是很艰难，齐安安将头埋在江陆怀里：“没见到你之前，我以为我很了解你，等到真正和你相处之后，才知道你多辛苦。我很心疼你，本来是想和你做朋友的，可是……你太好了，还这么温柔，真的让我好喜欢。”
听完这一切，江陆沉默了很久。
他双臂紧紧揽着齐安安，却一直没有松开一点力气。
他有千言万语，却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倒是齐安安又说话了，她抓过江陆的大手，贴在自己脸上：“江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想起从前的事情，但是你要记住，伤害过你的、和你伤害的那个人，不是我。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过伤害。”
掌下的肌肤柔软光滑，触上去一片温热。
江陆眼眶发红，眼眸中有一层薄薄的水膜。他声音很低：“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原来上天不曾亏待，反而偏爱。
正午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带着一片暖洋洋的温度。
江陆率先问了个他最想知道的问题：“安安，那你以后……会离开吗？”
齐安安眨眨眼，自己已经完全融入了这里，以前的生活反倒更像是一场梦：“我不会离开你。”
江陆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点。
他看着齐安安，看了很久，终于露出来一点浅浅的笑意：“平行世界来的小笨蛋？”
齐安安不理解：“怎么能是小笨蛋？”
怎么不是，清楚他的不堪，见过他的阴狠，明明知道一切，却还是爱上他。
没有比她更笨的人了。
也没有……比她更好的人了。
这一切终于云开雾散，小笨蛋就小笨蛋吧，齐安安也不计较，心疼地望着江陆：“你看你，瘦了这么多，肯定没好好吃饭又没怎么休息。什么时候开始想起之前的事的？是不是辛苦撑了很久？”
她的心疼如此明显，江陆心中怜爱难表，轻轻地抚摸齐安安的头发：“只是最近，没有很辛苦。”
如果说开始，那就要追溯到高中毕业之前，他梦见齐彦破产。但那个时候他只是感受到危机，真正的灭顶之灾还是他确认自己就是凶手的时候。
江陆微微笑起来，虽然脸色有些憔悴，但眼中却是宁静平和，“没关系的，安安，都过去了。”
他看着她，忽然笑意加深：“我比前世的自己，运气要好上许多。”
齐安安捏了捏江陆高挺的鼻梁，又不老实地戳他的脸颊，“才不是呢，运气好的分明是我。江陆你不知道，在我们的世界好多人都知道你，大家都很喜欢你。”
江陆目光温柔，声音很低：“可只有你会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安安，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听她说完，许多事情都有豁然开朗的感觉。江陆回忆到最初认识齐安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的“齐安安”，应该并不是眼前他心爱的姑娘。
初见啊，齐安安想了想，这件事她还是有点印象的：“就是有一天放学之后，你抱着小猫走在路上，我看见你了就跑上去叫你，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那次啊……
江陆忽然有些沉默，原来那是他第一次见她。
可惜当时他不知道是她，那个时候，他应该已经见过原来的“齐安安”了。
江陆轻轻咬住下唇，他记忆很好，如果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话——他初见对她说的第一个字就是滚。
“安安……我当时不知道是你，我对你态度不好……”他当时那么恶劣，那可是第一次见面啊。
“你当时态度怎么了吗？我不怎么记得了，哎呀，你也不要放在心上，那都不重要。”齐安安笑着捧起江陆的脸，在他唇上亲了亲。
这么多年下来，江陆对她太温柔，纵使她依稀记得江陆最开始不可能对她亲近友好，但也根本记不清初见时他的具体表现了。
她软软的唇亲过来一下就要走，江陆终于坚持不住，一手扣住齐安安的后脑没有让她撤离。
他倾身堵住了她的唇，深深吻下去。
江陆的吻一向小心温存，缠绵又缱绻，可这一次却显得有些粗.暴。
连日来的恐惧忧虑将他逼到绝境，突然一下天光大亮，所有束缚全部消除，他从地狱走出，他心爱的姑娘就在前面对他笑。
江陆用力加深了这个吻，凶狠地勾住她唇舌辗转，即便是感受到齐安安有些喘不上气的微弱挣扎，他也只是稍稍停歇，紧接着更加凶猛的进攻。
等到松开齐安安时，她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身子有些发软的靠在他身上，眼神十分控诉：“你干嘛这么用力啊……”
她伸手揉了揉自己被吻到有些红肿的唇瓣：“好痛。”
是他昏了头了，江陆立刻凑近去看，有些自责的用唇轻轻贴了贴：“对不起啊安安，我刚才一下没控制住。”
齐安安瞪了他一眼，娇憨可爱的样子：“算了，看你最近这么可怜，我才不跟你计较呢。”
“江陆，你这几天是不是很累呀？我陪你躺一会儿好不好？我看着你，再也不会有噩梦了。”
是啊，再也不会有噩梦了。
……
这一觉睡到了晚上九点多，果然黑甜无梦。江陆睁开眼睛时，感觉自己完全活过来了。
这些天的行尸走肉，到此刻终于再世为人。
齐安安一直陪江陆躺着，她前一天也没睡好，不过到底是比江陆休息的时间长，睡到下午五六点就睁开眼睛了。
虽然早早就醒了，但怕惊醒江陆，齐安安就一直没动。
一直等到江陆睁开眼睛，齐安安在边上冲他笑：“你醒啦。”
江陆贴着她散落在枕边的头发：“嗯。”
齐安安笑盈盈的亲了亲他，下去煮了碗汤圆。
汤圆没煮太多，太晚吃东西怕不好消化，他们两个一起垫了肚子，齐安安坐在江陆旁边跟他商量：“今天回来的太快了，我都没有听医生怎么交代你的病情。明天我们再去一次，让我好好记下。”
江陆说：“不用，我没什么，再说已经都好了。”
齐安安心中担忧，小小地瞪了他一眼：“胡说，哪有那么快。”她看过江陆的检查单了，有明显的抑郁倾向可不是开玩笑的。
江陆摇了摇头，语气温和：“是真的，我恐惧的事情已经不存在了，我怎么会把自己弄成个病人，还要你来辛苦照顾我。”
其实江陆清楚自己意志非常坚强，他从小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都没有抑郁——他只是有些偏执罢了。
齐安安也没有强硬要求，算了，江陆的事情要慢慢来，总不是着急就能治好的，她以后会看着他，会对他更好的。
只可惜，两人这一天睡的实在太长了，等到晚上十一点再一次熄灯上床，躺在寂静的黑夜中，谁都没有睡意。
分外清醒，不太对劲。
这昏黑却依稀可见对方轮廓的床上，气氛渐渐变得暧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