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齐平和裴少卿落在后头,嘀嘀咕咕的同时,前方的几人里,同样上演着一场对话。
“头儿,那少年到底是长公主举荐的,咱们这样不好吧。”一名锦衣开口。
浓眉大眼,生人勿进的洪千户睨了他一眼,冷哼:
“一个走后门的家伙,还要给好脸不成。”
“还是说,我一个千户亲自来考核他,不够尊重?”
他很不满。
一方面,身在京都,达官显贵走关系,塞人的事见过太多,二代里,优秀的很多,但酒囊饭袋同样不少。
烦不胜烦。
原想着,镇抚司衙门性质特殊,能避免这些,却没想到,还是逃不掉。
另外,则是对齐平的鄙夷。
就在方才,他尝试感应齐平修为,结果,元气反应微弱,更证实了他的判断:
这就是个无能的关系户!
也不知是哪家子弟。
走正常流程,第一关的修为测试,都过不了。
偏生,就这种新人,司首竟传令,命他堂堂千户,亲自执行考核,岂能不生迁怒?
“头儿,我们不是这意思。”几名锦衣无可奈何,不再劝说。
……
镇抚司很大,一行人穿过数道院墙,等抵达一座小院外,方停下。
齐平深吸口气,压下忐忑,努力调整状态。
坦白讲,他眼下的状态不佳,赶了一日的路,在客栈都没歇息,就又来了衙门,体力、精力、脑力都下滑严重。
如果可以,他更愿意回去休整一夜,再来。
这时,洪千户止步,转身道:
“考核地点就在院内,镇抚大人吩咐过,跳过武试,直接进文试。”
齐平精神一震,不算意外,准备聆听文试内容。
却见洪千户淡漠地瞥了他一眼,说:“进了考场,眼睛放仔细了,若是走神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是。”齐平老实道。
“走吧。”洪千户带头,跨入庭院。
后头,裴少卿愣了下,眨巴眼睛,看了眼齐平,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敢说什么,只是默不作声跟了上去。
小院无甚特殊,环境雅致,有假山草木妆点。
京都气候温暖,院中青草茵茵,更有不少锦衣聚在院中,好奇地看向齐平。
似乎……“是看热闹的?”
齐平皱眉,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啊,不说类似科举的场地,好歹也该严肃一点吧。
可眼前的,分明像是军训时,一众闲极无聊的学长学姐,组团围观学弟受苦的乐子现场。
就很不庄重。
不过,齐平也发现了,衙门里竟也有女锦衣,虽然数量不多就是……这在古代王朝里很难想象了。
不过考虑到,这个世界有修行,可以抹平性别层面武力差距,也就不意外了。
与此同时,三两成群,站在廊下的众锦衣也在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这就是新人?好年轻啊,比少卿还小吧。”
“啧,能惊动千户出面考核,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天才,还是二代?”
“咦,他在干嘛,不抓紧时间记忆,竟还有心情看咱们,怎么回事?走过场的?”
有人皱眉,低声议论。
越来越多的人,也发现了这点,面露疑惑。
齐平还没能力,隔着这么远,听到众人议论,但从这群人的眼神中,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为什么都用那种眼神看我?”齐平一头雾水。
而这时,几人也走到了门廊下,先前议论的锦衣们同时息声,洪千户站在门口,皱眉看向里头一人:
“莫小穷,你不在诏狱呆着,跑这来做什么?”
齐平好奇望去,便见,不大的正堂中,挤着数道人影,都不似寻常锦衣,应该是头头一级。
其中有一人,衣袍式样与洪千户相同。
却要年轻许多,约莫二十七八,肤色白净,脸上挂着笑容,正翘着腿,倚坐在梨花大椅中。
闻言起身,笑眯眯道:“听闻司里来了个新人,竟劳烦你老洪出面考核,这等趣事,岂能不来看看?”
洪千户似与之不对付,冷声道:“你若好奇,你来考核如何。”
莫小穷哈哈一笑,摆手:“不了不了,我可不跟你抢。”
说罢,又看向齐平,笑眯眯道:
“听说你是走后门进来的,落在姓洪的手里有的你罪受,等会考完了,可以来我这,我就喜欢家里有背景的。”
齐平抿嘴,默不作声。
不知为何,分明这莫小穷笑容和煦,可他却本能地觉得,这人比洪千户更冷。
骨子里的冷。
“好了,”洪千户冷哼一声,不再理他,扭头看向齐平,淡漠道:“现在进行文试考核,你可准备好了?”
我准备什么……齐平正欲发问。
便见有人搬来一只小桌,其上,一张纸,一杆笔,一炉香。
洪千户说道:“限你一炷香内,绘制出这院落布局图样。
建筑、道路分布,山石,草木种类,位置,数目,廊下人员站位,男女各在何处,一一标记,越详细,考核分数越高。此外,这庭院中,还有一处特殊,找出来,额外加分。”
话落,这浓眉大眼的千户噙着笑,静静看着他。
齐平的表情一点点凝固。
大脑有了瞬间的空白,绘图?画出庭院内所有物件位置、数量?包括那些人?
这是什么鬼问题?
所以,所谓的文试,考校的是观察力和记忆力?这考察题目没问题,但是……
齐平根本不知道要考这个!
他完全没去记忆!
或者说,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去记这个,最多有个模糊印象。
而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明白为何廊下有那么多锦衣过来,不只是围观新人,这些人,本身就是题目的一部分。
如今回想,在刚才进院的整个过程中,廊下的锦衣们果然无一人移动位置。
“哦对了,还有一条,考核开始,不得转身,所以,不要想着扭头重新观察,否则分数为零。”洪千户似笑非笑道。
齐平看着他,说:“大人未曾提点我,需要记忆这些,难道说,每个新人都是如此?我并不觉得,会有人在毫无准备下,去记布局。”
闻言,附近的锦衣皆是讶异,纷纷看向洪千户,明白了,为何这少年进院后东张西望,未去记忆。
洪千户淡淡道:“本官怎么没说?入院前,是否告诫过你,眼睛放仔细些?”
齐平心中一沉。
没有试图争辩什么,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裴少卿说他惨了的原因。
这位极度厌恶走后门的洪千户,根本就是在玩文字游戏。
对方当然知道,考核只是形式,齐平肯定能入职,但其心中对这种毫无能力,只靠关系的“二代”深刻鄙夷。
所以,才搞了这一出。
齐平心中叹息,他很想解释,自己并不是什么“二代”,也没有所谓“背景”。
自己只是个西北偏僻小县城的,带着个同样没见过世面的妹妹,以及梦想成为伟大商人的大孝子,生平第一次来到京都的穷苦少年。
而长公主推举他来此,也只是因为,他在河宴的那张试卷上,拿到了让所有人赞叹的分数。
可是,已经晚了。
“你只有一炷香,答不上来别耽误我时间。”洪千户见少年沉默,愈发生气。
他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想着好歹是殿下推荐的,总不至于连提笔的勇气都没有。
但齐平却真的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平静摇头:“我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