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们的否定意见,剩下的饭菜立刻就不香了。我默默地蹲到一边整理药箱,肖不修和肖小五以及影子又细细地说着什么,说了好半天才结束。影子和肖小五都出去了,我继续默默地坐在一边,从箱子里翻出纸笔,开始勾画起案件的脉络和疑点。
肖不修也不看我,安静地躺着,不知道有没有睡着,但呼吸很平稳。看他睡了好一会,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帮他掖了掖被角,又摸了摸额头,看看有没有发烧。温度正常,比我还正常。
结果,可能还是吵醒他了,他睁开眼睛看着我,眼睛里有寒光,吓了我一跳。“哦哦,我就是看看还发不发烧。没事的没事的。”我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给我倒杯水。”肖不修目无表情的说道。
“好好。”我小跑着去倒水,又端过来。此时的他已经坐了起来,接过了水杯,一饮而尽。
“再来一杯?”我小心翼翼地问。
“嗯。”
我赶紧把壶拎了过来,直接倒满,看着他又连喝了两杯,才停下来把杯子给我。我又小跑着把茶杯茶壶放回到桌子上,然后跑回来问他:“要不要吃点什么?”
“不吃了。”他的声音还是有点弱,但已经好太多了。这种人也就是年轻,身体好,要不然这么大的刀口,又经过一路的颠簸,要是我早都西去了。不过,刚才看到他身上也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伤痕,看来之前也没少受过伤。
“你在想什么?”肖不修忽然问。
“就是在想,这么大的伤口,疼不疼?”
“要不要我划你一刀,你就知道了。”
“肖大人,别这样。我就是想想,不想感同身受,也不想和你共情。”我又退后一步,这人真不会聊天。
他轻轻哼了一声,“把你写的东西拿过来让我看看。”
“哦,都是一些疑点分析,我就是列出来了。”我赶紧把一摞纸拿给他看。
“字迹工整,应该也练了很久吧。”他忽然表扬了我。
“我不太记得了,应该很久。我的手指上都有一个骨节凸起了,肯定是练过很久的。”
“为何不记得了?”
“我十岁那年,从房顶上掉下来了,大约是摔坏了脑子,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我说的是实话。
“只摔坏了脑子?别的地方呢?”
“膝盖破了,但是后来好了,有那么一点点疤痕,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我想了想当时的情形,但也记不清楚了。
“挺可怜的。”难得他心软一次,我刚想感动一下,结果听他说,“估计本来也不聪明,所以才上房揭瓦去了。现在就更傻了……”
“肖大人,咱们就不说话了,听着生气。”我觉得我的火都上来了。
“幸好长得好看,也算抵消了……”嘿,他补的这句话,我怎么一下子又高兴起来了呢。“说说吧,关于这个案件,你怎么看。”话锋一转,终于说道正题了。
“疑点很多,我还没有理出头绪。”
“那明天继续赶路去锦溪?”
“我在想,其实去锦溪的人够多了,咱们再去就多余了。虽然我现在也很担心高禀文和柴文进的安危,但想到有陈大人他们在,应该还好。我们不如去一下白梨花的家,看看情况。”
“你怀疑白梨花?”
“也不是怀疑啦,只是觉得不太合理。”
“为何?”
“按照赵毅的说法,白梨花和赵辰顾朗余青之前是认识,至少见过面的,彼此也都算熟悉。顾朗死后,白梨花没有离开顾家,也合情合理,但又多少有些尴尬。然后,忽然回来了转世顾朗,就仅凭几句话就确认了身份,并且蜜里调油,琴瑟和谐,这多少有点太快了……”
“你想说什么?”
“反正吧,我觉得男女关系没有那么快的,至少都需要有个过程,这两个人发展的速度过快,也是疑点之一。”
“很懂,之前谈过?”
“别瞎说,就是看得多一些罢了。”想我之前看过多少爱恨情仇的男女在佛前祈愿,一出出大戏,都令人感同身受。
“那明日就先去白梨花家看看吧。”
“嗯,也不要太多人。或者,就我和肖小五去,悄悄去,暗访。”
“我和你去吧。”
“别,您这还伤着呢,不合适。”
“无妨,我也想单独出去走走。”
“我可不会武功。”
“我会。”
“我不想骑马。”
“我们雇一个牛车,走的稳。”
“我可没钱。”
“我有。”
他就这么想出去玩么?我瞅着他,怀疑他被这一刀扎傻了。
“睡吧,明日吃过晌午饭再走。”
“哦,好吧。”我也不能说什么,人家是都督,我是二号人物而已。暖炕还是舒服的,我踏踏实实地躺在上面,很快就睡着了。我现在发现,只要和肖不修在一起,我睡得都特别快,也很香。他会不会偷偷给我下药了?不过,要是能够治好我的失眠症,下药也无妨。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套普通人家的女子衣裙摆在我身边,看来就是给我准备的。我麻利地换好之后,还挺合身,颜色也是我喜欢的暗红色。推门出来一看,肖不修正在院子里和肖小五说话,一点都不出曾经受伤发烧的样子。两人回头看了我一眼,肖小五的眼中明显亮了一下。
肖不修的装束和我相仿,也是暗色长衫,一张妖孽的脸庞真心让人想摸摸。我忍住下手的心,走了过去。肖不修忽然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把我给吓到了,愣愣地看着他。肖小五笑道:“给你简单易容一下,脸上弄点土,搞得难看一点,不会引人注意。肖大人也会易容,一切低调才好。”
“嗯。还是大人想得比较周全。”我适当地拍拍马屁,搞一丢丢好感值。结果,肖不修横了我一眼,直接拎着我的领子出了驿站的大门。
“咱们说好的牛车呢?”我四下张望了一下,连个毛的影子都没有。
“走十里,到市集上雇一辆牛车就好。”
“什么?走十里?”我想立刻转身回去,但已经被他拖着前行了。想想他还有伤在身,我只好自己走路。“我走我走,你别拽我,你伤口裂开了,我可不会治。”
“快走。”他这大长腿岂是一般人能追得上的?我跑了几步就完全没力气了。
“大人啊!咱们慢点成不成?”
“叫哥哥。”
“啊?”
“我们现在是兄妹关系,走亲戚。你先叫我一声哥哥……”
“哥哥。”
“不够亲密。”
“哥哥。”
“声音太小。”
“哥哥。”
“要有依赖感。”
“哥哥。”
“需要甜腻一点。”
“肖不修!你烦不烦!”我打算破口大骂了,但是忽然看到他甜腻的笑容,我化掉了。“哥哥,你背着我走吧,我累了。”甜腻是吧,我绝对可以的。只有肖不修忍不了,没有我干不了的。成功地让肖不修离我十丈远之后,我就各种磨叽着走。
白梨花的家距离我们的驿站大约有八十里路,所以我才选择先去她家看看。不管怎么说,这案件里的顾朗是实打实的死了,还是有人命在的。
运气好的我,刚走出了三里路,就遇到了一辆牛车,车主刚刚卸了一车布料,车里也很干净。我立刻就爬了上去,“三两银子,去官渡镇。”
车夫当然乐意跑这么一趟,肖不修有点不乐意,“这么贵,你付钱。”
“成,我付钱。”我也没客气,反正我有小金库,我花钱不眨眼。
肖不修看我直接掏出了三两银子,给了车夫,瘪了瘪嘴,那模样还真是像极了一位抠门的兄长。“哥哥,你家妹妹腿疼,走不了那么远嘛,就这样吧,别心疼银子。等到了官渡镇,我让白姐姐给咱们钱。”
“嗯。”肖不修上车之后,就开始闭目养神,一脸的灰土遮盖住他的神颜,但我还是从眉眼之间感受到那种惊心动魄的美。
“哥哥,有没有人说你长得特别美?”我贴着他坐下来,悄声说。
“嗯。”
“是谁?”
“很多人。”
“你最相信谁说的?”
“你。”
“为什么?”
“你话多。”
“说正经的。”
“只有你当面说出来了,其他人都是背地里说的。”
“那你觉得你美么?”
“一般人,大众脸。”
“你要是大众脸,那我怎么办?”
“你也是大众脸。”
“这是骂我,还是夸我?”
“自己想。”
“还是骂我。”我坐的离他远了一点,又被他一把抓了回来。“老实一点,掉下去就不好了。”
“你休息一下吧,我和车夫大叔聊聊天。”
“聊什么?”肖不修的声音就在耳边,搞得我耳朵痒痒的。
“随便聊聊。”我怎么能说我就是要离他远一点,因为我怕我忍不住摸他呀。
赶牛车的大叔去过官渡镇很多次,很熟悉那里的人和美食,特别推荐我们去吃官渡镇的烧饼,说是便宜又好吃。“那您认识白姐姐么?白梨花。”
“见过几次,很好看的女孩子。白家在官渡镇也算是有钱人家,十里八乡的提亲的不少。就是那个做烧饼特别好吃的吴家,他家的二儿子和白梨花玩得特别好,经常看到他们几个人一同出去玩。”
“除了烧饼,还有什么好吃的么?”
“红烧鱼尾也不错,那边有条内河,有不少鱼。年轻孩子们经常去玩水,很热闹的。”
“哥哥,咱们也去河边捞鱼好不好?”我的声音甜腻正好,肖不修却说:“不好。”
大叔也说不好,因为“就一个多月前,黄家的一个孩子就掉进河里了,至今都没找到。春汛期间,河水时时暴涨,最好不要去玩。等到七八月份,找个晴天去玩,还是可以的。”
就这么一路聊聊天,天黑之前,我们就到了官渡镇。大叔找了间官渡镇最好的客栈,放下了我们。“大叔,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反正也晚了,吃个饭,您也找个地方歇了,明日再拉一车货回去,也不枉走一趟。”
“有道理。”
“走走,拉我们去吃烧饼,我请您吃。”我觉得有钱真是好,特别大气,有面。就连肖不修都完全听我的,一点都不反驳。我们顺道还去了当地的药铺,买了一个干净的布条和止血止痛的药。“是我啦,不小心摔了胳膊,等晚上让哥哥帮我换药就好啦。”为了肖不修,我可以说自己各种有问题,神经病都成。
烧饼吴家的二儿子正在忙着招呼客人,我们三人进去的时候,牛车大叔还特别介绍了一下这个儿子,“这孩子人特老实,做的烧饼比他爹做的都好吃。”
“吴哥哥,快,给我来十个烧饼!”我立刻招呼道。吴家小哥笑得很朴实,将做好的烧饼端过来,还坐下来聊天。“我们家烧饼特别好吃,保证你能吃好几个。”
“不能多吃点,我哥会嫌弃我胖的。”我看了一眼肖不修,他的瑞风眼斜了我一眼,我心里又抖了一下。“我就吃一个,一会还想再吃点别的。大叔,我们要是吃不完,你就打包拿走,路上吃。”赶牛车的大叔自然很开心,因为我和肖不修一人只吃了一个,剩下的都给他了。
“要不要尝尝红烧鱼尾?黄叔家的鱼尾今天应该还有。”吴家小哥说道。
“黄家的二小子找到没有?一个多月了吧。”大叔搭茬道。
“还没,上下游都找过了,就是没找到人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黄叔夫妻两为了生活,这几天营业了,大家也去吃了。”
“就那个掉河里的小哥?”我问了一句。
“嗯,家里的宝贝疙瘩,小儿子,我们也是一起玩的小伙伴,关系很好的。有天忽然说去下水捞鱼,就那么眼睁睁的不见了。”
“平时水性好么?”
“特别好。”
“大意了吧。”
“也许有暗流。”
“你们都去找了?”
“嗯,找了三天三夜,但是就是没有找到。”吴家小哥忽然难过起来,“梨花也嫁人了,结果她男人在新婚之夜就死了。黄贝贝这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就这么分散开了……”
“哎,人生聚散离合,常有的事。莫伤心哈。”我劝了劝,也没什么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