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一途,为的是飞升登仙。从后天返先天,除去真气与身体强度,五感六识以及冥冥中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也非常人所及。待到了先天巅峰,距离人仙不过一步之遥,那种冥冥中的感觉便愈发的强烈。
这便是道之所在,越贴近道,便愈发天人合一。何谓天人合一?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反应到费景庭身上,那便是此间世界与之千丝万缕的联系,发生变故之时,费景庭会隐隐有所感。
方才心血来潮,陡然想起师父王静玄,费景庭可不认为是一时兴起,必然是师父王静玄发生了变故。
王静玄修行六十余载,身体康健,怎么会突然生出变故?
“景庭?”关熙怡关切的起身贴过来。
费景庭摇摇头:“无事,赶紧采买了瓜果,咱们立刻就走。”
急也急不来,此地与天目山远隔万里,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赶到的。
因着费景庭的催促,众人加快的速度,采买了瓜果,随即即刻启程。
费景庭先行从西域入海西,走垄右入巴蜀。因着急切赶路,那摩托车大概是磨损过甚,直接趴窝了。
费景庭心中颇为可惜,这辆黑星摩托陪着他走南闯北,短短几年光景就跑了快六万公里,加上费景庭只会保养不会维修,能撑到这会儿才趴窝已经很不容易了。
从巴蜀出来,走长江航道,乘坐小火轮,速度比之在山地陡然快了不少。
如此不停歇的赶路,到了十月初,费景庭总算赶到了天目山下。
人道是近乡情怯,费景庭却愈发慌乱。
感知到费景庭心绪不平,陪同的张乐瑶主动牵了他的手,宽慰道:“别急,你师父吉人自有天相。他修为那么高,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吧。”
言罢,二人沿着山路纵跃如飞,转眼便到了莲花峰紫阳观前。三年过去,紫阳观一如昨日,只是看着愈发破败了一些。
费景庭当日下山留下了不少钱财,想来净明诸人不用再为衣食发愁才是,怎么看着紫阳观的模样,难道观中日子过得不好?
大门紧闭,费景庭上前叫门,过了好一会儿大门才开了一角,露出一名青年道士的身影。
“鄙观今日有……咦?小师叔?”
“法和?”
大门吱呀一声敞开,时间过去三年,费景庭模样没什么变化,倒是法和,或许是吃食跟上了,三年过去,身形长开了不少,脸上也圆润了很多。
法和顿时激动起来,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小师叔,你可算回来了,快去看看师叔祖吧。”
费景庭推开门往里就走:“我师父怎么了?”
费景庭当日留下的钱财,的确改善了紫阳观的境遇。道士们一门心思修行,隔几日便下山采买一趟。有人来请斋醮,便去做一场法事,没有也不会强求。
如此日子简单而扎实,转眼就过去了三年。
到了上个月,师兄法申下山采买,在临安的乡下听到一遭灭门惨案。
这户人家是寻常的三口之家,一夫一妻一女,老两口因着无子,吵闹了半辈子,临老也就认了命。家中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老两口打算过两年便招个上门女婿。
如此,死后也不会断了香火。
去岁年景不好,妻子又大病一场,日子无以为继,老两口便借了张大户的印子钱,结果利滚利,翻到今年,便是把几亩水田卖了也还不起了。
年关时张大户上门讨要,若非妻子将压箱底的金镯子拿去抵了利息,只怕就要拉走女儿去那烟街柳巷。
好容易过了年关,到了今年又闹了旱灾,江南这等鱼米之乡顿时收成锐减。男人家走投无路,听闻临安城外的五显神颇为灵验,便跑去上了一炷香。
说也奇怪,当天夜里女儿在自家门前便捡到了两根金条。
有了两根大黄鱼,这家人家不但还了印子钱,还趁机购置了十几亩上好的水田。男人家粗心大意,起初倒还想着转过年收成好了便去还愿,可忙忙活活到后来自己都忘了。
结果上月十八,这户人家一夜之间被灭了门。老两口死相凄惨,女儿更是被糟践至死。
闹出如此大的案子,当地的警察自然要接手案子,可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什么线索。过了几日,又一桩灭门案同样发生在村子里,却是此前那户人家的亲戚。
巡警又来问询,直到此时才有邻居发声,说了此前灭门那户人家的汉子,发迹后曾在酒桌上吹嘘五显神如何神通广大。他们当日只当是笑谈,不想那汉子的亲戚却是当了真。
与此前那汉子的遭遇几乎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这户人家的汉子在自家田地耕作时挖出了一坛子大洋。之后这汉子立刻置办起了大宅子,过了几个月便被灭了门。
这五显神又名五通神,流传自北宋年间,在江南一带广有祭祀。法申道门出身,自然知道这玩意不是正神。回去之后就将此事告知了师叔祖王静玄。
王静玄收了费景庭这个弟子,此生余愿已了,别无所求,只剩下一门心思躲在山洞里修行。
听闻又有五通神作祟,王静玄自然不能不管,当即负剑下山,去斩妖除魔。不想不过三日间,王静玄便被村子里的百姓抬了回来。连带着带路的法申,更是成了一具尸体。
若非王静玄道行高,只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费景庭急匆匆赶到后院静室,惊动观中不多的道士,法慧更是亲自领着费景庭进了静室。
离得老远便能闻见刺鼻的汤药味儿,进到静室之内,费景庭只看了一眼,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没下来。
王静玄面容枯槁,眼窝深陷,若非真气护住心脉,只怕早就撑不住了。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师父,不孝弟子来迟了!”
法慧在一旁道:“师叔祖起初一日间尚且能醒过来两三回,最近一日也不见得醒过来一回。”
“我师父到底是怎么伤的?”
别人不知道,费景庭可清楚王静玄的道行。莫说这灵机断绝的末法时代,便是元炁昌盛之时,些许妖物,就算王静玄打不过,也能从容退走,何至于差点搭上性命?
法慧叹了口气,上前掀开被子,费景庭顿时怒不可遏。王静玄身上三个血窟窿,最致命的一个距离心脏不过一寸。这哪里是被妖物伤了,分明是被人打了黑枪。
“谁干的?怎么不送医院?”
法慧道:“小师叔……我们去城里找过洋医生,可那医生只看了一眼就说没救了。”
这年头西医也就是那么回事,否则梁启超先生也不会错割了腰子。
法和也道:“西医不敢动刀,我们便只能以参汤吊着。上个月就给小师叔发了电报……小师叔,你怎么现在才来?”
费景庭根本就不在津门,去哪里接电报去?
这时,法慧又道:“事后我亲自下山打听了一番,村中百姓都说,只怕是张大户下的黑手。”
“张大户?”
“张殿臣,早年不过是个市井无赖,十几年前突然发了财。广置豪宅,娶了几房美妾。只是十几年来生下的子嗣都活不过一年,百姓都说是祭拜了五通神。”
“你是说那张殿臣与五通神勾连在了一起?”
法慧惭愧道:“哎,也只是猜测。如今道门势微,我等人微言轻,想查也查不明白。”
此时,张乐瑶拿捏住王静玄的脉门,摸了脉象随即皱起了眉头。不用问也知道,只怕情况糟糕到了极点。
费景庭看向张乐瑶,后者摇了摇头,说道:“药石无医……不若让芸昭试试。”
费景庭当即一挥手,从小世界里放出符芸昭,三言两句说清楚,符芸昭立刻查看王静玄的状况。
观望一阵,符芸昭蹙眉道:“油尽灯枯,只怕熬不过这两日了。”
“可有法子让师父醒过来?”
符芸昭咬咬牙,说道:“我试试吧。”
符芸昭从褡裢里取出瓶瓶罐罐,配制了一碗漆黑恶臭的汤剂,而后又去到后山招引的五色毒虫。将汤剂灌入五色毒虫体内,再以法门驱使,让五色毒虫分别叮咬王静玄的四肢与脖颈。
如此不过一炷香的光景,王静玄眼球转动,悠悠醒来。
“师父!”
“唔……景庭啊,你来晚了。”
费景庭顿时红了眼圈。
就听王静玄说道:“老道本以为还有十几年寿元,不想却遭了暗算。”
“师父,我现在就去将那张殿臣与五通神尽数斩杀!”
“不着急,”王静玄虚弱道:“原本想着问你拿没拿到传功之法,现在却是不用了。”
王静玄气若游丝,全靠一口先天之炁吊着,丹田里雄浑的真气早就十去七、八。
费景庭说道:“师父,我有一小世界,内中有微弱元炁。不若师父转鬼修,先行躲入小世界之内,待弟子寻到……”
“聒噪,”王静玄挤出一丝笑容道:“老道修行一生,不成仙,便魂飞魄散,何至于沦落到去做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