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尼姑静明立在石坪上,转头瞥见好似老虎大小的猞猁抖了抖脖子上的毛发,又奔行而去。抬眼就瞧见细密雨丝中静立在身前的一男一女。
男子身形伟岸,不避风雨;女子撑着一柄油纸伞,一席青衣,神情恬淡。二人好似画卷中的神仙眷侣,一呼一吸间,尽显出尘。
静明略略停顿,随即跪倒在石坪上,重重叩首道:“师父!求师父教我法门!”
费景庭默而不语,侧头看向身旁的张乐瑶。张乐瑶略略沉吟,开口说道:“心思通透、根骨上佳……好,我就收下你这个弟子。今日先传你太极拳,能学几分就看你的悟性了。”
张乐瑶说罢,将油纸伞朝着身后一丢,身形跨越一步,于雨中打起了太极拳。
此太极非武当太极,而是天师府太极拳。其拳意依旧讲究动静相宜、后发制人。一套太极拳打完,张乐瑶周身劲气一震,便将身上的雨水尽数震开,素手一招那柄油纸伞便回到手中,又重新立在费景庭身旁,好似没动过一般。
小尼姑静明跪在雨中,睁大眼睛仔细观量,眼见张乐瑶收了招,这才回过神来。
张乐瑶问道:“看明白了几分?”
“三分?”静明有些不太确定。
“好,回去自行习练,明日这个时候再来。”
静明也不问缘由,又叩头而后起身,沿着石阶小心翼翼的下去。
费景庭这时才笑着说:“恭喜,收了个良才美玉。”
不想,张乐瑶却摇了摇头,说道:“根骨是很好,可惜心思太过通透,生了个七巧玲珑心,又生着一双桃花眼,我怕她日后学了本事搅风搅雨……再看吧。”
“有道是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这小姑娘才十来岁,来日方长,还要看你如何教导。”
张乐瑶默默点头,也不知想了些什么。
过了一日,雨过天晴。还是那个时间,静明便早早的爬上了石坪。张乐瑶让其演示所得,小尼姑便一招一式的演练起来。费景庭隔着窗子看在眼里,眼见小尼姑一招一式颇有章法,虽行拳不见劲气,却得了太极拳五分真意,心中极为惊讶。
他被系统评定为根骨极佳,心性自然也不差,悟性与这小尼姑一比却差了很远。旁的不说,就说那太和拳,费景庭入道之后习练了好久才得了几分真意,便是到了如今也不敢说十全十的掌握了拳意。
关熙怡习练太和拳大半年,就算到了如今也才勉强领会其中三分真意。
而这静明小尼姑昨日只是略略看了一遍,今日演练起来就能得太极拳五分真意,可见其天赋之超绝。
张乐瑶又如昨日那般,演练了一番太极拳,又随口提点了几句,便让静明明日再来。静明乖巧的答应下来,费景庭却从其不经意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那情绪说不清道不明,有一丝孤傲,也有一丝轻蔑。费景庭顿时懂了张乐瑶的担忧。
有时候悟性太高也不见得是好事,尤其是修道一路,讲究的便是持之以恒的坚持与找寻。天赋与悟性绝佳,修炼起来事半功倍,对于常人来说绝难的关隘,她破起来如履平地。
长此以往,自然失了恒心与毅力。先期修行还看不出来,待到了后期,没了恒心与毅力,只怕会乱了方寸。更有甚者,焦躁之下难保去走旁门左道。
想来张乐瑶便是在磨砺小尼姑静明的性子。可惜这妮子一眼就看穿了张乐瑶所思所想,真就如张乐瑶所说,天生七巧玲珑心。
一连十余日,风雨无阻。每日间天一亮,小尼姑静明便早早的爬上石坪等候。
有时候来得早了,便默不出声自行习练太极拳,待张乐瑶出来了才会恭恭敬敬叫上一声师父。
张乐瑶会讲上一些拳意,演练一番,便将静明打发走。
费景庭看得出来,那小尼姑静明早就有些不耐了。这一日照往常那般,张乐瑶演练了一番太极拳,刚要将其打发走,静明便忍不住问道:“师父,这拳法我习练得熟了,何时教我别的法门?”
张乐瑶瞥了其一眼:“欲速则不达。”她径直走到石坪前的一棵树前,轻轻一掌印在树干上,发出‘嘭’的一声。
那树木略略摇晃,叶子就好似雪花般簌簌而下:“等你何时能做到这种程度,我再传你别的法门。”
静明有些不服气,待张乐瑶转身进了房里,她停在那棵树前半晌,陡然出掌打在树干上,那粗壮的树干却连摇晃也欠奉,却疼得小尼姑好一阵倒吸冷气。
原以为此举会压服小尼姑一阵,不想,转过天来小尼姑却是没来。张乐瑶等了一阵便回了房,只当小尼姑被事情绊住了。
转过天来,小尼姑来是来了,上了石坪却一反常态,朝着张乐瑶重重叩了三个头,说道:“我不能跟恩人继续学本事了。”
“哦?”
“前日杨木庵里路过一位高人,见我习练太极拳,便指点了几句。那恩人见我悟性高,就动了心思,要收我为徒。我今日就是来告别的,下午就要随着那高人进京城了。”
张乐瑶面上依旧恬静,只是略略点了点头。费景庭倒是皱起了眉头,这小尼姑见异思迁,前日还一口一个师父,今日又变成了恩人。真就如张乐瑶担心的那般,这心性只怕不讨喜。
话说回来,荒山野岭的,哪儿来的高人?
小尼姑前脚拜别,后脚山林里便传来猞猁的示警声。猞猁长啸几声,跟着便有一人越上石坪,费景庭隔着窗子定睛一瞧,发现却是熟人。
那人头发花白,身形矍铄,背负一柄长剑,却是麻达山一别便再没见过的宋唯一。
费景庭纵身出来,笑着拱手道:“宋前辈,别来无恙?”
宋唯一略略怔了下:“我道这荒山野岭哪儿来的神仙眷侣,不想却是景庭啊。”
费景庭略略看了眼,但见宋唯一脸色略显灰败,当即关切道:“前辈,你这身体——”
宋唯一咳嗽两声,说道:“大限将至,徒呼奈何啊。”
费景庭赶忙一抖手,将仅剩的一截人参精根须拿将出来,递到了宋唯一面前:“前辈,那人参精被我斩杀,躯干被芸昭拿去炼了丹药,剩下一些根须,也不知前辈能不能用得到。”
宋唯一接过根须,略略感知了下,便笑着说:“好东西,给我却是浪费了……便是吃下此物,也不过延寿个二、三年,景庭还是自己留着吧。”
费景庭却是不接,皱眉道:“前辈内伤已经如此严重了?”
宋唯一苦笑道:“伤了督脉,只怕就是神仙也难救啊。”
说话间,房里的张乐瑶与关熙怡等人纷纷出来相迎。费景庭引荐之下,众人打过招呼,宋唯一便取笑道:“景庭坐享齐人之福,真是让人艳羡。对了,方才在山林里擒了一头猞猁,想来也是景庭所养?”
“正是。”
宋唯一就笑着说:“那猞猁倒是虚张声势的好手。”
猞猁除了会一些天赋的幻化之术,便只会假形化身之术,学的还不到家,碰到寻常人还能吓唬吓唬,遇到真正的修行者便只能束手就擒。
费景庭赶忙请宋唯一去洞中叙话。
宋唯一跟着费景庭看了集装箱房,好一番赞叹费景庭心思精巧。又进到洞穴之中,这回宋唯一倒是没怎么感叹。
费景庭略略沉思便明白过来,既然宋唯一能修到如今的程度,想来此前也有奇遇。说不得如九山顶这般的宝地,人家宋唯一也发现过不止一处。
关熙怡与倪秋凤将茶具摆放出来,费景庭与宋唯一相对而坐,张乐瑶在一旁洗茶、冲茶,动作行云流水,自有一股韵律在其中。
费景庭说道:“内子芸昭在闭关,此时不便相见,还请前辈见谅。”
宋唯一却瞥了一眼张乐瑶,拱手道:“恭喜二位修成正果,真是可喜可贺啊。”
费景庭厚着脸皮应下,张乐瑶却有些受不住,为二人斟过茶,便起身告退了。
费景庭问起当日情景,宋唯一说道:“老夫在麻达山里乱转一番,几次与那人参精交手,没占到便宜,却也没吃亏。后来又遇到常家那两位,做过一场,刚要去寻那人参精,却突然赶上雪崩。
老夫见势不妙,便藏在了山顶的巨石之后。”
原来如此,当时费景庭与符芸昭是在山脚下,宋唯一却是在山顶,一上一下相距过远,这才错过了。
自麻达山分别,宋唯一又去了一趟兴安岭,搜寻天材地宝。可惜忙活到今年夏天,一无所得的宋唯一内伤发作,这才转回关内。
宋唯一此行不是从奉天方向回来的,而是经草原回返京城。老爷子自觉时日无多,打算回返京城,从此著书立说,将武当剑仙之术传承下去。
他这一生收了不少弟子,其中有在奉军中颇有威名的李景林,奈何这些弟子都传承不得剑仙之术。不想,此番翻越九山顶,却在杨木庵里碰到了难得的良才美玉。
宋唯一说到这儿,歉意道:“老夫自觉时日无多,实在不想错过良才美玉,这才出言引得静明拜师。抢了景庭的弟子,实在是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