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万寿宫。
扑棱棱一阵翅膀拍打之声,跟着鸽子落下,发出咕咕的声响。小道士快步走来,先行卸下鸽子右腿帮着的西竹筒,随即撒了一把谷子,取出西竹筒中的信笺,这才一溜烟的朝着前殿行去。
穿过两重大殿,便见住持张元奇正在场中缓缓行剑,小道士不敢上前打扰,便静立一旁默默等候。
天师府自有武术传承,而且别出心裁。什么太极、太和、太虚,拳法、剑法全都有,而且跟武当全无关联,乃是天师府历代传承下来的。
张元奇出身天师府,自然也会这些功夫。关外冰天雪地,万寿宫却早已草长莺飞。
张元奇行剑先是极其缓慢,跟着一剑快似一剑,偶尔还会略略停顿,好似在思索着招法。池西村与费景庭切磋,落得个大败亏输,心高气傲的张元奇自是不服气。
在关外略作盘桓,便带着张乐瑶返回了西山万寿宫。于是万寿宫的道士便发现,住持突然勤勉了起来,每日晨昏必行拳、剑,其余时辰也是修行不缀。
良久,张元奇收了剑招摇头叹息。当日与费景庭切磋的情形历历在目,这几天张元奇苦思冥想,该换了几种对敌办法,却始终找不到战胜费景庭的法子。
扭头瞥向小道士,张元奇问道:“何事?”
小道士便恭敬的上前递过西竹筒:“住持,天师府来信。”
“哦,”张元奇接过西竹筒,挥了挥手:“下去吧。”
待小道士退下,张元奇才拔开塞子,从里面倒出卷好的信笺。展开了瞧了瞧,先是微微笑了下,片刻后又皱起了眉头。
信笺略略揉捏,握在掌心,须臾后松开来,便化作漫天的碎片随风飘散。
思索了一番,张元奇收了宝剑,负手而行,一路穿过大殿,到了后方静室。他停在一处厢房前,轻轻敲了敲房门,便听里面传来张乐瑶轻柔的声响:“请进。”
推门而入,张元奇便瞧见张乐瑶端坐在床头,手中捧着道藏,身上换了半新的道袍,神情恬淡,娴静至极。
张元奇心中暗叹,自己侄女如此出色,可惜却生错了人家。若换做寻常大户人家里,只怕会宝贝得不得了,哪里会遭受如何苛待?
心思一闪而过,张元奇脸上堆起笑容,说道:“你父亲来信,从此不用担心咒术,你可以安心修行了。”
“哦。”张乐瑶淡淡的应了声。
张元奇径直拉过一张凳子落座,问道:“怎么,还在想着那小白脸?”
张乐瑶嗔怪的看了三叔一眼,旋即摇头道:“不是,只是这几日读道藏有所感。”
“呵,当着三叔的面怎么还说起谎来了?你心里想着什么,全都写在脸上了。”
张乐瑶被说破心思,叹息一声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此行路过津门,我问你要不要去看看,可是你自己说不去的。”
“去看了又如何?他已有了他,我又算是什么?”
“你……”张元奇不知该如何开口了。心中愈发气恼费景庭有眼不识珠。
沉吟了半晌,他径直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籍,递到了张乐瑶面前:“拿去吧。”
狐疑着接过,扫了一眼封皮,张乐瑶惊讶道:“六甲天书?”
“正是。”
六甲天书,茅山上清派符咒秘法。张元奇早年游历,结识了上清派的王神勉,结为至交,后来干脆在上清派授箓。非但如此,张元奇看不过兄长打压侄女,干脆托了王神勉,也帮着张乐瑶在上清派授了箓,所以张乐瑶才能施展上清派的秘法。
这六甲天书非同寻常,呼风唤雨、请神役鬼,术法包罗万象,比之天师府的传承也没差到哪里去。
此前张乐瑶便一直想要从张元奇处讨要六甲天书,可张元奇怕张乐瑶得了此书更遭张元朝忌惮,便一直拖着没给。事到如今,不论张乐瑶能不能嫁给费景庭,都到了该出嫁的年纪。
张元奇便将六甲天书传给了张乐瑶,想着就算事有不谐,侄女也好多一些防身之能。
“三叔,这就传给我了?”心心念念之物拿在手中,张乐瑶总算从哀怨中走出来,精神略略振奋了一些。
“传你了,赶紧收好,莫要让我后悔。”
张乐瑶天性聪慧,将六甲天书握在手中,思索了下,问道:“我父亲……怕是没说什么好话吧?”
张元奇实话实说道:“你父亲想将你嫁给张道源。”
张乐瑶顿时皱起了眉头。
这张道源同样是张家子弟,却是没出五服的远亲。张元朝蛮横惯了,书信之中根本没隐瞒所图,他是打算待张乐瑶生了女儿,便将其许配给张道恩生的儿子,如此肥水不流外人田,想来张家第六十五代或许会出个天赋过人的天师。
眼见张乐瑶脸上毫不掩饰的生出厌恶的神情,张元奇连忙道:“别急,此事还在商议,有你母亲跟你三叔我阻碍,一时半会成不了行。待拖延一阵,我再给费景庭那厮发电报,让他来天师府提亲。”
事已至此,有咒术约束,张乐瑶也只好听从三叔安排。她心中却想着提亲的事宜,虽然明知是假的,可心中依旧希冀无比。
………………………………
津门。
忽如一夜春风起,津门的街头巷尾便多了些绿意。
那日费景庭与关熙怡兴尽而归,当晚便与倪秋凤商议起了搬到九山顶的事宜。
倪秋凤性子柔顺,只要能与费景庭守在一起,哪怕便是穷乡僻野也去得,自然是没什么意见。可转过头来费景庭一打听,敢情严氏女塾根本就没有寄宿制度。
这年头读得起书的女子,家中最少也是小富之家,穷人家的女子可念不起书。
殷金华过了年不过九岁,小小年纪便失了至亲,在费景庭家中待了半年,好容易有了些归属感,总不好现在又将其送去别处寄养。
于是此事便搁置下来,费景庭干脆建议,待殷金华放了暑假,大家再一起去往九山顶。
日子恢复了平静,符芸昭依旧关在房中努力破境,费景庭也当起了宅男,每日修行不缀。
倒是关熙怡,随同费景庭出了一趟门,好似打开了某些开关,隔几日便会跟着倪秋凤一起去玉器铺子里坐坐,找一找当年叱咤商场,挥斥方遒的感觉。
费景庭小日子过得寡淡,外界可不太平。
三月十三日,中东铁路全线罢工,抗议霍尔瓦特拖欠工资。待到第二天,头版头条便刊登了北洋政府下的条文,解除霍尔瓦特一切权力,顺带解除白俄军警武装。
国人自然是欢欣鼓舞,不少文人好了伤疤忘了疼,径直在报纸上对安福系歌功颂德起来。此举顿时引得骂战一片,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白俄早已大势已去。虽然在干涉军的支援下勉力维持,不过崩溃是早晚的事儿。此时借着中东铁路全线罢工,将中东铁路收回,不过是顺势而为。
况且安福系北洋政府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关外那可是张作霖的地盘,不派一兵一卒,哪里动得了有钱有枪的霍尔瓦特?
所以动手的还是张作霖。张大帅早就瞧这些白俄毛子不顺眼了,有了北洋政府的政令,于是名正言顺的张大帅立刻出动军队,几日光景便将中通铁路沿线的白俄军警武装解除,跟着驱逐了霍尔瓦特。
霍尔瓦特仓惶出逃,一路逃去了京城。
此事告一段落,安福系洋洋自得,觉得平白得了好名声;张大帅更是志得意满,人家可是得了实实在在的实惠。
没过几天,报纸上又刊载了一条消息,老美拒绝在巴黎和会上签约。
话说英国佬当搅屎棍也算是天赋技能了,一战的时候,为了忽悠老美参战,什么离谱的条件都敢应承下来。等一战赢了,立马翻脸不认人。
老美倡导发起的国联,后来竟然被英国佬给排挤了出去,这让老美如何能忍得了?
和会谈判之中,老美深切的感受到了这帮欧洲亲戚将自己当做了不入流的暴发户。
老美当即就怒了,暴发户怎么了?工业产值占全世界的百分之三十八,黄金储备占全世界的百分之四十,还是世界头号债权国,借给协约国的外债足足有一百一十亿美刀。
凭啥不带老子玩儿?真不带?哼,老子不玩儿了!
这会儿的老美,论工业、经济,绝对是首屈一指,奈何底蕴单薄。旁的不说,政治上奉行孤立主义,军事上也没什么作为,也无怪欧洲亲戚瞧不起它。
当然,二战之后就不一样了。要是换做爽文,只怕二战之后老美就得用鼻孔对准英国佬,高喊一声:“who is dad now!”了。
费景庭懒得理会大英、老美之间的伦理剧,得空又去了趟九山顶,在山崖上以剑芒削出了石梯,又捣鼓两天光景,才安了一小段栈桥。
待回到津门,顿时察觉到风云变幻。四月十号津门报纸纷纷刊载,直隶曹督军于保定秘会八省代表,隐隐组成了倒安福系的八省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