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随身至,公冶元明面前出现一位身形消瘦,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
只见这人素衣纶巾,两鬓银霜,眼中精光犹如明月星辰一般,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父亲,孩儿……”
公冶元明瞧见来者是自己的父亲,玲珑堂堂主公冶班戟,眼中涌现出喜色,可想到公冶班戟的那一声呵斥,转脸神色又黯淡了下来。
魏如萱已经铁了心要与温良在一起,为此叶无量开出了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连魏湛都已经欣然接受,即便我不容易,又能做些什么呢?再相争,不过自取其辱,还会将玲珑堂立于危墙之下。
公冶元明岂敢将玲珑堂推至险境。
“公冶兄,你怎么还亲自来跑一趟。”
魏湛满脸堆笑,暗自道这下恐怕要坏事了。
公冶班戟在洛州号称实力第二,智谋第一,如果不是无心权力争夺,如今洛州道盟盟主之位还未必轮得到他魏湛来坐。虽然公冶班戟已经不管玲珑堂的具体事务,但没有人会忘记他这柄拙锋有多厉害。
当年还只是元婴期修为的公冶班戟,可以为了一个被掌掴的老奴,连追施暴者蜀山弟子三天三夜,将其斩落于剑下,在洛州城门悬首示众。此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即便中州蜀山派人前来施压,公冶班戟也不曾皱一下眉头。
公冶班戟瞥了魏湛一眼,只是冷哼一声,并未将其放在眼里。他转身看着公冶元明,严肃地问:“元明,何为君子?”
公冶元明答:“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公冶班戟不置可否,又问:“人生一世,遇事万千,何以处之?”
“表里如一,周而不比,朋而不党,无愧于心。”
公冶元明谦卑,心下疑惑自己的父亲为何有此一问。
“这些道理你六岁时就能倒背如流,但你真的懂吗?”
公冶元明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答。这些年他虽精心治理洛州,却也无法抵挡权柄的诱惑,在道盟中的布局谋划,实则也是想让玲珑堂借机发展壮大,对此公冶班戟颇有微词。
现在因为魏如萱弃婚一事,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公冶班戟打破规矩下山,心中必是甚为不满。
“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公冶班戟见亲儿惶恐,终是不忍苛责太甚,脸色缓了缓,“你喜爱魏如萱那丫头,甘愿为她出海寻药,当是大丈夫所为。你为她十年如一日相守,知进退不逾礼,你明知魏如萱心有别属,还要与之成婚,以致今日之局,虽说痴儿,却也是君子之争,天下人无可指责。”
“情爱本无价,而你以真情作筹码,与天道宗交易,来弥补心中不甘,岂是君子所为?”
公冶班戟当头棒喝,魏湛闻之色变,公冶元明当众跪地,受教道:“父亲教训的是,孩儿知错。”
叶无量抬眉打量着公冶班戟,心中称赞道,此人一身正气,有清刚不折之骨,为人处世要比他儿子境界要高明许多。他当众教训公冶元明,不留半点情面,这番做派,只怕是要与我做过一场了。
“元明,你起来。魏如萱既然要悔婚,成全她便是。人可以不要,但尊严不得不争,今日有为父给你撑腰,我看谁敢放肆!”
说着,公冶班戟冷眼扫视着众人,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气势,强者威压犹如排山倒海一般向着四周压去。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胸口压着一座大山,异常讶异。
魏湛脸色剧变,吃惊道:“公冶班戟,你突破大乘境了?”
公冶班戟淡淡地说:“半步而已。”
“修道,我不如你。”
魏湛由衷赞叹,虽无半点艳羡,但神色却是多了些警惕。
只要有圣婴破镜丹在,修为赶超公冶班戟并非难事,只不过听公冶班戟的口气不愿息事宁人,如果真动起手来,他还真保不了叶无量。
魏湛向叶无量使了个眼色,“贤侄,还不来拜见你公冶世伯。”
叶无量上前作揖,恭敬问候,“天道宗叶无量拜见公冶世伯。”
“不必,我与天道宗并无交情,当不得你这一声世伯。”
公冶班戟看头不看叶无量一眼,盯着魏湛淡淡地问:“魏湛,这就是你给我的交代?”
魏湛见公冶班戟盛气凌人,如此不讲情面,心里甚是不快,但毕竟玉虚山理亏,而且也打不过对方,只得尴尬地解释道:“公冶兄,元明贤侄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真打心眼里喜欢。萱儿若是能与成亲,玉虚山便是交给他打理,我也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可无奈女大不中留啊,萱儿那丫头偏偏就喜欢天道宗姓温的那个小王八蛋,身为人父,你教我……唉……”魏湛摊手,连连叹息。
公冶班戟冷哼一声,说道:“萱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若不愿,我也不会勉强,但元明和玲珑堂所受屈辱,今日必须得有个说法,否则天下人岂不嘛我这个当父亲的无能,自己的孩子受奇耻大辱,当爹却无动于衷。”
“前辈,能否听小子一言?”
“嘴长在你身上,你要说谁还拦你不成!”
“前辈,诚如您老所言,感情一事重在情投意合,强求不得。我家温师兄与魏如萱是真心相爱,元明兄发扬君子之风成人之美,让人钦佩。不过说到底此事还是我天道宗理亏。小子许诺一些条件,并非是要与元明兄作一场铜臭交易,而是想略尽心意,以作弥补。前辈乃当世名流,宽容大度,还望莫要与我们这些小辈计较。”
公冶元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看了叶无量两眼,“敢与云州道盟叫板,小辈你也算是有些胆识之人。姓温的小辈敢做出下作之事,因何不敢前来,你插手此事又是何道理?”
“前辈,教训得是,此事皆因小子处置不当,思虑不够周全。”
公冶元明也非全然不讲道理,只不过是气愤温良不敢面对而已,看来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叶无量闻言松了一口气,继续道:“前辈,我家温师兄也是读四书五经的儒生,他与魏如萱本打算一起面对,哪怕是以死谢罪。只不过小子于心不忍,擅自用了些手段,阻拦了他们。”
“前辈若能不计前嫌,小子可写一封罪己书公告天下。如果前辈觉得还不够,小子愿再受前辈三掌。”
公冶班戟欣然答应:“好,便如你所言。如果你能受我三掌不死,那此事便一笔勾销。”
“胡闹!你世伯何等修为,你又是什么修为。受你世伯三掌,你有几条命也不够看的。”
叶无量的价值对玉虚山而言,可比一个玲珑堂还要贵重。魏湛就算想两边讨好,此刻也不得不站出来,毕竟他先前的态度已经让公冶班戟不快,如果此刻再不保住叶无量,恐怕会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
“公冶兄,小辈行事,难免轻浮。就让他写封罪己书吧,加上先前许下的条件也算能替玲珑堂和元明贤侄挽回些颜面了。如果你真的打死了他,还不得落个以大欺小的污名。”
“你还不如这小辈。”
公冶班戟不屑地瞥了魏湛一眼,转脸看向叶无量说:“小辈,道是你自己划的,如果被我打死了,你也怨不得旁人。”
“公冶倔驴,你什么意思!”魏湛拉下脸色,怒道:“叶无量今日我还就保定了,你若不怕与玉虚山为敌,动手便是。我还就不信了,凭我与弘光师弟联手,你能讨得了多少便宜。”
公冶班戟轻蔑地冷笑道:“为敌如何,打又如何?”
“此事是我惹下了,不敢让魏世伯出手。”
叶无量连忙拉住魏湛。公冶班戟修为虽然高,但他的肉身经受了多少天劫的洗礼,又在云梦川血湖中重铸,早非常理所能度量。如果能平和化解这段恩怨,便是受公冶班戟三掌,也没什么大不了,顶多以后在床上躺他个一年半载便是。
玉虚山是魏如萱的娘家人,日后能为他所用,所以又何必激化玉虚山和玲珑堂的矛盾呢。
“前辈,这三掌小子受了。”
叶无量一脚跺地,太玄经自然发出,脚下出现一轮太极,磅礴的真气与体外形成一道护体真罡。
“好小子,接招罢!”
公冶班戟右手屈伸,随随便便的拍了出去,滔天真气犹如猛虎下山,呼啸而来。
众人一见,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心道叶无量这小子怕是没命了。
魏湛心头紧蹙,暗暗攥住了拳头,朝着百里红光看了一眼,示意道,如果叶无量坚持不住,便要出手相救。
“前辈手下留情!”
温良和魏如萱不知何故,竟然从远处飞奔而来。人们一眼认出了魏如萱,顿时哗然喧闹。
公冶班戟一掌已经拍出,便再无收回的可能。
叶无量决定受掌,便没有出招相迎,或是躲避的道理,任由那足可杀死化神境高手的一掌拍了过来。
啵的一声响,护体真罡消散,叶无量惊讶之下,加速运转太玄经,肉身硬生生抗了这最后三成掌力,胸口顿如受了铁锤一击,立足不稳,向后连退了数步,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半步大乘境,果然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