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老人用心险恶,云州的修士看在眼里,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
叶无量是年轻气盛了些,却也有卓绝的本事。漫说他那炼器炼丹的本事,足矣傲视九州,就说他这一身修为,那也堪称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况且他还有一颗侠心,若是好生栽培,假以时日,或能带领云州修士与其他八州争锋,兴许还能一雪前耻,搓一搓中州道门的嚣张气焰。
从这点上来说,叶无量即便是狂狷无礼了些,云州道盟也不该如此打压算计。太虚老人更不该明目张胆地授受天一教这样的魔教宗门,已达成他借刀杀人的目的。
云州城发生的事,云州的修士多少有些耳闻。叶无量仗义出手,力退敌人,人杀得是多了些,却也是无奈之举,这本该是一段美谈,却成了贼人抢夺灵宝,铲除异己的由头,不免有些荒诞。
自打叶无量上了缥缈峰,对云州道盟便颇有微词,字字珠玑,针砭时弊。早现云州的修士只当叶无量恃才傲物,有勇少智,而今再细细想来,对叶无量指责云州道盟的话却是深以为然,心中自然也起了疑惑:“今时之云州,何以安道呼?”
修行界的生存法则,说到底莫过“弱肉强食”四字。
若无利益,人何以为聚?但因利益,人又何以团结?
便是这场最寻常不过的论剑会,人心鬼蜮,连啸月门、开阳宗这等不入流的小门小派都敢作妖,找些冠冕堂皇的由头,算计叶无量,云州的修士实为不敢相信叶无量之所言,“被压迫的人终会站起来,重新找回失去的尊严。”
虽有此想,可云州的修士,终归是要佩服叶无量的勇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当为大勇。
当然,他们也算不上叶无量的知己。
叶无量素来阴狠,也惯会权衡利弊,却也有江湖人的快意恩仇。因此,在本该韬光养晦之时,锋芒毕露,不惜与云州道盟为敌,与安增寿之流一较高下,此决定倒也在情理之中。
但云州的修士难免不为叶无量捏一把汗。
叶无量修为不俗,又身怀异宝,但毕竟灵园一事深受重伤,先前又与云州道盟一战,气力皆衰。现在再与安增寿之徒一战,难保不出点岔子。
可叶无量一句“江湖人,便按江湖规矩办”,自绝了退路,即便是与其交好的慧觉大师、朱高照等人亦不便出手阻拦、
飞仙渡上,剑拔弩张,围观的修士不曾因太虚老人和盛虚老人的离开,人数而有所增减,他们既是看戏,也满怀期待——若能力挫群雄,叶无量扬名九州,他日琅琊阁必然熙来攘往,云州道盟或真会更弦易张。
苏媚儿已经九尾天狐一事偷偷告知了柳玉儿。
柳玉儿本就有她自己的算计,又得悉九尾天狐一事,更是不会让叶无量出现任何意外,于是说:“公子,奴家助你一臂之力。”
“玉儿,你且退下,此事我一人面对。”
柳玉儿是一个颇有城府之人,叶无量知道,花间派也并没有明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这也是他想要拉拢柳玉儿的原因,尤其是苏媚儿向他道明花间派的秘辛,他更加坚定了心中所想。
这本是一场交易,谈不上什么情分。但先前柳玉儿为了他,脱离云州道盟,这份情,叶无量无论如何也是要受的。
有了情分,自然心也亲近了几分。
玉儿的这一声称呼,柳玉儿心里有些欢喜,也许今日之后,两人便不再有往日的生分。
“柳玉儿,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货,我欧阳康还真是瞎了眼,看错你了。”
“身为一派掌门,却自甘堕落,柳玉儿,你当真教人失望。”
“为了一个小白脸,柳玉儿,值得吗?”
“……”彼时同盟,此时为敌,欧阳康等人气愤难平,他们怎般也想不明白,柳玉儿因何不顾多年的同盟之谊与他们对立,因而一再出言奚落,侮辱谩骂。
柳玉儿没有理会这些将死之人。在她眼里,欧阳康之流不过化神境修为,便是联起手来,也不是叶无量的对手。
叶无量既然坚持一人面对,她也不再坚持,退至一旁,暗地传音道:“北部已定,还等公子主持大局。”
叶无量诧异,飞仙渡未见到幽若,他便觉得奇怪。现在柳玉儿这般一说,目光肯定而有深意,他便猜出了柳玉儿的话中所指。
“花间派,这一次算是押对宝了。”
安增寿和欧阳康等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叶无量刚一劝退护在身侧的钟离等人,无极宗弟子便持剑攻了过来,啸月门、开阳宗等派弟子亦是不约而同相继跟上。
“玩车轮战么,派些小杂鱼过来,也未免太小看梁某人了。”
叶无量扫了一眼围过来的数十名弟子,冷笑道:“一群蠢货,明知是死,也要做别人手中的棋子,你的命当真比草芥还要轻贱?”
“小兔崽子,怕死就交出水灵珠和雷灵珠。”
安增寿使了个眼色,十几名天一教弟子祭出法器。
“从未见过如此狂妄的小子。”
“我倒是见过狂妄的没边的,不过都已经死了。”
“……”
叶无量左手擎水灵珠,右手托雷灵珠。他原本还有些同情这些修士,但见这些人不知死活,还一味的奚落取笑,便也收起了烂好人之心。
“既不怕死,那便死吧。”
话音刚落,叶无量身体迸发出该人的气势,水灵珠和雷灵珠同时被祭出,天空顿时暗淡无光,乌云疯狂涌来,雷声滚滚,极度压抑。
“咔嚓!”
惊雷骤响,无数的雷电纷纷落下,这片天地瞬间成为充斥着雷电的界域。
叶无量腾空而起,手掐指诀,体外被蓝、紫、红三种真气笼罩,脚下出现一张巨幅太极阴阳图,水德之象和雷德之象陡然从阴阳图中生出。
熊熊大火冲天而起,飞仙渡江涛声不绝于耳,江面上升起十二水柱冲向天际,伴随着电闪雷鸣,在这片空间内,水、火、雷三者相融,且互不干涉。
围攻叶无量的数十名弟子未料叶无量身受重伤,还能如此凶猛,竟是有些失色。但仗着人多,却也丝毫不怯,纷纷祭出法器,催动功法,各显神通。
他们或是催动已经布下的阵法,或是施展出迷魂惊神之术,或是刀光剑影,枪棒横扫,一时间在雷域火海水牢之中搏斗得日月无光,天昏地暗,但不过是徒劳无功,疲于应对。
叶无量冷眼视之,一缕剑意射出,剑气弥漫,杀意纵横,令人胆寒。
漫天雷电如狂风暴雨一般,水火交融化作荒古猛兽撕咬,而叶无量在刀山火海、枪林箭雨中穿行,身法灵动多变,他像是这片空间地主宰,气势恢宏,锐不可当。
剑气所掠之处,便是惊惧痛吟,鲜血四溅。
飞仙渡上空,云州的修士见得此景,只觉得头皮发麻,倒抽冷气。
他们看着傲立在虚空,脚踏雷电水火的叶无量,五味杂陈。同样是修行者,凭甚叶无量便有如此好的气运,水灵珠和雷灵珠都能为他所用,大呼天道不公!
他们的眼中,有贪婪、嫉妒,也有愤怒和羡慕。
血雨飘洒,一具具尸体沉入江中,不过是数个喘息之间,以天一教、无极宗为首的十多个门派精英弟子,悉数毙命。
不知是谁,惊喊了一声“血手人屠”,自此后,叶无量便再也没有摆脱得了这一骇人的诨号。
朱高照捋着胡须,“梁小友,像极我太虚观的弟子,甚合贫道的脾性。笙儿,日后与小友多加联络。嗯……为师看,此次事情结束后,不妨与他随行经些事。”
柳夕笙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百花谷大长老宋罗刹对欧阳飞羽道:“飞羽,梁小友前途不可限量,你们与他经历过生死,这样的交情不是旁人可比,务必请他来百花谷坐坐。”
欧阳飞羽恭敬地回道:“弟子遵命。弟子先前也向梁师弟发过邀请,他倒是有意没有拒绝。”
“恩,既然有意,此事你便多上点心。”
见谢紫衣的目光片刻未离开叶无量,紫阳真人抚须笑道:“乖徒儿,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瞧梁小友不错,你若有意,为师便同意了这门亲事。”
“师尊,别胡说,弟子哪有……”
谢紫衣面颊生霞,羞涩难当,只是瞧见远处的柳玉儿和苏媚儿,神采暗淡了下来,“他已有心爱之人,我又算什么。”
声音细弱蚊蝇。
紫阳真人正色说:“那又何方,为师亲自登门替你说亲,我就不信梁小友不卖这个面子。”
“师尊,你……徒儿不嫁。”
……
此刻,云岚别院中,沈言长叹一声道:“品性气度皆为上品,根骨清奇,百年难得一见,气运加身,只需稍加培养,日后必成大器。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苗子,可惜,太可惜了。”
“看似行事鲁莽,实则稳重有谋。先前还觉得小子狂妄,不谙世事,贫道真是老眼昏聩了。你看着小子,他哪是与人搏斗,完全是借着这些弟子,来磨练自己的剑道嘛。之前与姜洵比试时,施展出的那招紫气东来的威力比之现在如何?若非亲眼目睹,谁能想到,这是同一个人施展出来的。”一眉真人说。
“灵园一行,这小子修为突飞猛进,洞虚之下,恐怕再无敌手。想想我们当初,化神洞虚可是费了不少年月,这样的天资真教人嫉妒啊!说起识人这一点,你我都比不上慧觉大师啊。”沈言感慨道。
“阳足气纯避邪祟,剑出若玉龙嗥啸,隐有天遁四九意,刚猛而鬼神莫测。”
果老眯着眼睛,从小影姑娘手中接过刚泡上的云雾灵茶,嘬了一口。
“他的剑,已入道。”
小影问:“果老,你莫非动了收徒之念?”
“一个连天机都被遮蔽的人,那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觊觎的。”
……
欧阳康为首的北部道门的高层没有想到门下弟子竟如此不堪一击,心中打起了退堂鼓,但也知道,此时若退,日后当真无颜面见人。
于是,将目光投向安增寿,“安道友,一起联手,杀了这小杂碎。”
五行宗长老徐有款说:“这小子留不得。”
天心派、神意门、天衍宗、傲剑山庄、玄灵教等大小十多个门派的长老纷纷应声附议。
安增寿阴恻恻地说:“梁武业,本尊承认,你确实有些本事,但若我等诸派联手,你只有死路一条。识相的,自裁谢罪,还可有个全尸。”
“我说你们这些反派,都什么臭毛病。要打便打,何必这么多废话。”
叶无量实在无语,一场较量打了便是,但这帮人倒腾来倒腾去,总是要以居高者的姿态上一通,反反复复尽是些废话。
正是这时,江面上传来一阵大气磅礴的鼓声。
只见有一条大船自南向北,朝着这处驶来。
叶无量定睛一瞧,不由地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