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凌云放下茶盏,走到孟小鱼前面,俯身看着她。
她真的悲愤交加,哭得鼻头和眼睛都红了。两年不见,他还以为她已修炼到百变不惊的地步呢,想不到竟会因为几个护卫就哭成这样。
不对,她如此伤心,多半是因为褐樟。上官凌云想起了当日跪在他的马车前,求他将孟小鱼从牢中救出来的护卫,忽然有些后悔杀了他。
他伸手递给孟小鱼一块帕子,忽然又缩回了手,暗自苦笑。她被绑成这样,哪能接帕子?
“兵者,诡道也。你们既是管愈的人,也怪不得本宫痛下狠手。要怪,你只能怪管愈未能护得你们周全。”他的语气依旧清凉,心中却终是不忍,蹲下身自己帮她拭泪。
“他不叫管愈,他是上官逸明,是先皇的嫡子,尚赫江山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孟小鱼含泪嗤笑,“上官凌云,你也配自称为兵者和本宫?上官烈锋的皇位是抢来的!”
“谁的江山不是抢来的?”上官凌云忽然站起身,提高了音量,满脸怒气。“创世皇打下这江山时不算抢?如今江山在我父皇手上,管愈不算抢?”
“抢?哼!”孟小鱼冷笑起来。
上官凌云这厮说的或许有些道理。刀光剑影,战火纷飞,你死我活……古往今来,哪一场战争的兴起不是因为政治?但这政治从来都不是管愈想玩的。管愈真的没打算抢,他是被逼的。
有小厮端了饭菜进来,蹲到孟小鱼身前就要喂她。
孟小鱼紧闭着嘴,别过头去,不愿吃。她知道上官凌云想以她为人质,逼管愈退兵。但她不想如他的愿,巴不得自己马上饿死。
上官凌云接过饭菜,再次蹲到孟小鱼身前,拿起勺子喂她。
孟小鱼继续闭着嘴,扭过头,不理他。
小厮傻愣愣地站在旁边,顿时觉得手脚和表情都无处安放。尚赫国的堂堂太子殿下,竟在亲自喂一个俘虏吃饭?问题是这个俘虏还毫不领情?
“你退下。”上官凌云冷声喝退小厮,看着一脸倔强的孟小鱼,忽然卸去了周身的冷气。“如此绑着你也实属无奈。你太过狡猾,连冰天雪地里结冰的护城河都敢游,本宫想不出你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他还真没说错。孟小鱼此刻确实一心求死,什么都干得出来。
孟小鱼想起了梦境中很多书中提过的咬舌自尽法,便偷偷试着咬自己的舌头。左试右试,她总觉得怎么咬都只可能把自己咬伤,要一口将自己咬毙命非常难。于是,她很快便放弃了这种打算。她只想死,不想疼得半死。
上官凌云见她不答话,又说道:“你和管愈难道不是互相喜欢,生死相随?他还没死呢?你难道想先将自己饿死,再让他陪你赴死?”
孟小鱼闻言猛的一个激灵。
这厮如今说的每一句话怎么都似乎很有道理?
如若她死了,她的阿志哥哥会怎么样?他是会陪她赴死,还是会孤独终老?
她斜眼瞄了一下饭菜,看着似乎还不错。但她确实没胃口,饿个一顿两顿应该还撑得住。
于是她继续紧闭着嘴,横眉冷对着上官凌云。
上官凌云将她的表情纳入眼里,站起身来,将饭菜放到茶案上,又回头将绑着她的绳子解开,只留下腿上的绳子。
孟小鱼不由得一阵嗤笑。
这样绑着她的腿有用吗?她不会自己用手解开绳子?
她正想着,上官凌云却忽然俯身将她抱起,放在茶案旁的椅子上。
“你自己吃。”上官凌云面无表情地说道。
孟小鱼奇怪地看着他。
这厮是说真的?不怕她使诈了?
既然如此,她是应该把饭吃了,还是该自杀?
她轻轻拿起筷子,思考着如若她把这筷子猛地插入胸口,死的几率有多大。
上官凌云见她拿着筷子不动,顿感不妙,猛的从她手中抢过筷子,然后塞给她一个木勺:“你不是说你和管愈两相欢喜吗?你若就如此死了多可惜?你都看不到他对你到底有多少真心。”
孟小鱼冷哼一声,看着手中的木勺和桌子上装着饭菜的木碗、木碟,忽然发现她想要死,还真没那么容易。
“一边是江山,一边是美人,你觉得他会选哪个?”上官凌云长长一叹,语气竟是无比温柔,“吃吧,吃饱了你才有力气看。”
一边是江山,一边是美人?这比老婆和妈同时掉进水里的选择更艰难。
但上官凌云觉得,如若他有得选,他愿选美人。可管愈就难说了。
他自幼便在各种明争暗斗中摸爬滚打,深知人性对权力的追逐有多么不择手段。管愈只差一步就能拿下整个尚赫江山,早已尝到了位高权重的甜头,怎么可能为了一个落入虎口的妇人而放弃江山?
只可惜,造化弄人,眼前这个小狼崽长大了,便是连看着他的眼神都是狠戾的。
一边是江山,一边是美人?
孟小鱼不会让管愈做如此艰难的抉择,她会帮他选。
她立刻下定决心饿死自己。别的自杀方法她都没把握,但这个世上没有营养针,只要她不愿,上官凌云就没法把饭菜强灌进她的体内。
“小雨,你如何才能明白,这世间没有比我更喜欢你,更能护你周全之人?我保证,我只是帮你考验他。他若选你,我放你和他远走高飞;他若选江山,我给他这江山,但他这辈子都休想再见到你。我带你远走高飞,隐居山野。我会让你看到,他真正喜欢的是这江山,只有我才是那个真正喜欢你的人。”
孟小鱼嘲讽一笑:“上官凌云,你不喜欢这江山?那你处心积虑爬上这太子之位,拼劲全力阻挡明王军,是为何?”
“为你!”语气果断、坚决、强硬,不容辩驳。
“为了我坐上东宫之位?为了我杀了长公主、蓉公主和宇宁王?为了我要将明王赶尽杀绝?你好歹也是个太子,曾是百姓心中温文儒雅、宅心仁厚的璃王,你说这话时可有过丝毫心虚愧疚?”
看着少女脸上凉薄的笑容和要把他生吞活剥的眼神,上官凌云本已支离破碎的心片片崩落。即便是被打得龟缩在都城,他也未曾有过如此的沮丧和颓败感。
他无奈叹道:”小雨,我知如今我如何说,你都不会信我,可我仍旧要说。如今这局势,我也不知还能不能活到明日。如若我今日不说,或许此生再无机会。”
孟小鱼向他投去凉凉的一瞥。
攻心之术,在她这儿怕是用不上。
上官凌云继续说道:“我遇见你之前本也打算守着皇陵过完此生,可我遇着你之后,却不自觉心悦于你,不自觉便想为你我谋一个安稳的将来。如你书中所写——我放下剪刀就不能保护你;我拥有剪刀就不能拥抱你。我生于帝王之家,上官轩辕不会信我甘于平凡,并不让我安生。我只有取代他,方能永绝后患。可要想取代他何其难?父皇本就深谙帝王谋略,要取得他的信任,除了让他对上官轩辕失望心凉外,我必得办几件大事取悦他方可。如若我知你会因此而厌我、恼我、远我,我宁愿舍弃这太子之位,与你隐居乡野。”
“那好,”孟小鱼语气清冷,”你即刻舍弃这太子之位,向明王投降,我便与你隐居乡野。”
上官凌云一惊,一怔,继而一喜,眸光亮了,眉梢眼角浮上笑意:“你此话可当真?你愿意与我隐居乡野?”
“嗯。”孟小鱼淡漠的眼神紧紧锁住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那你先吃点东西。”音调和表情都是满溢的激动和欣喜。
“你何时投降,我何时吃东西。”少女的音调和表情却带着藏都藏不住的冷漠与疏离。
上官凌云的笑容僵了。
他差点都忘了,她是牙尖嘴利、诡计多端的小狼崽。她曾亲口答应了会跟他举行婚礼,却在婚礼前日游入了结冰的护城河,然后帮着他的政敌和情敌来灭他。
他的眼神须臾间变得凌厉:“你又使诈诓我?小雨,我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你,与我两相欢喜,朝朝暮暮。”
“彼此彼此。”孟小鱼毫不客气地回应,“上官凌云,你与我两相欢喜、朝朝暮暮,那你想如何处置你的太子妃和一堆妃妾?你的儿女呢?你悉心教导过的上官纪恒呢?你舍得放弃这荣华富贵,抛妻弃子与我隐居乡野?你当我还是当年那个在皇陵初遇你时的何宇?哈哈哈!”
她爆发出一阵嘲讽的大笑,直笑到声嘶力竭。
“我会否舍弃荣华富贵、抛妻弃子你或许不会给我机会证实。然你当管愈就会?你很快便会知晓。”
有些时候,不是他不能、不愿或不想自证,是没有机会自证。
那么,他给管愈机会,他给。让管愈来证明他真的爱她胜过爱江山。
他对着门外喊道:“来人!”
有两人疾步而入。
“绑起来!”他吩咐完转身就走。
她太狡猾,不能给她机会自杀。
孟小鱼的手又被绑了起来。不过,她此时已经极为倦怠,就算他们不绑她,她也懒得自杀。
她想起来她并没有带药,心中忽然一阵欢喜。如此一来,她不用自己费事也能很快就死掉。她死了,上官凌云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威胁到管愈了。
机会果然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就连她体内的软筋草之毒都是为她的今日做准备的。
想到此处,她心中倍觉轻松,不知不觉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