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儿子,”张老头接着说道,神情无比傲骄,“现在是三少爷的贴身仆从。”
“那恭喜两位老人家了,您两位真有福气。”孟小鱼言不由衷地表达着艳羡之情。
“那当然,我们主家好,当着大官呢,逢年过节的还会差人送些肉来。”最后出来的两个老头之一说道。
“那其他几位老人家,主家也给配了媳妇?”孟小鱼问道。
“就李老头有,不过他媳妇很早就死了。”张老头说道,“其他人可不是人人都有福气娶媳妇的。主家的婢女有些要陪嫁有些又给做了暖床丫头,哪有那么多配给我们仆从的?所以小子,你得好好干,让主家喜欢你才行。”
那个被称为李老头的,此时便显出悲伤的神情来。而其他人却仍旧一脸的傻乐。
孟小鱼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听说,你们主家准备把你们送给买这庄子的人。”
“是吗?”李老头突然就转悲为喜,“主家还是那样说话算话,真是好主家!”
“难道你不想跟着主家回赫西?”
孟小鱼再次迷惑了。他们觉得主家好,又为主家做了一辈子奴仆,到老了被主家甩了,不觉得悲伤反而欢喜?
张老头笑道:“回赫西干吗?我们在赫西又没有亲人。更何况,就我们这几把老骨头,哪经得住路上折腾?待在这儿最好。”
“你们——我想请教各位一个问题。”孟小鱼诚心诚意地问道,“你们觉得待在这儿更好,还是像其他脱去奴籍的人一样,坐在自己家中,儿女绕膝、安享晚年更好?“
“小子,你在想等你契约到期后,是要继续待在主家还是回你爹那里去吧?“张老头笑呵呵地问道。
孟小鱼装作尴尬地呵呵了两声,没答话。
张老头继续说道:“我也有好多熟人,他们以前跟我一样在主家做仆从,后来千方百计脱离了奴籍,也有被主家赶出门去的。我告诉你,他们没一个过得好的。我们做仆从的,没有本钱做生意,没有土地,没有屋子,也没读过书做不了官,走出去能干啥?每天吃的、住的、穿的都得自己操心,能活着就不错了,还娶媳妇生儿女?就算娶了生了,到头来还不是要自己挣钱养他们?安享晚年?我告诉你,我认识的那几个,只有两个娶妻生子了,可他们现在仍要做佃农种庄稼、洗衣做饭带孙子,哪有我们这么清闲?有一个因为生了两个儿子,可只能帮一个儿子看家、做饭、带孙子,就被另一个儿子记仇了,不认他做爹了。”
孟小鱼被张老头说得一愣一愣的,竟不知如何反驳他的好。
老妇人以为她为自己的将来着急,笑眯眯地宽慰道:“小伙子,你还年轻,有些不安分的想法也是能理解的。不过我告诉你,人活一辈子,怎么过都是过,安安稳稳地过才是正理。人各有命,你老是跟命对着干,到头来吃亏的都是自己。”
孟小鱼笑着点头称是,又说怕主家找她,便跟他们告辞走了。
可她的心里却油盐酱醋打翻了一大堆,五味杂陈的情绪摧枯拉朽地席卷着她。
由于受梦境的影响,她从不信鬼神,笃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可如今她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固执了点。那些猛然脱离了奴籍的人,没有工作,没有退休金,没有土地,没有异于常人的能力,他们如何去跟命运抗争?
她又想到了她的梦境,那里人人生下来都是平等的,可那也只是针对于公民权利而言。梦境里,穷人家的孩子想要出人头地,那也是极其艰难的,即使那个世界里有相对公平的升学制度,可家庭收入仍会影响他能争取到的教育资源。
如此说来,一个人要跟命运抗争就是以卵击石的悲壮之举了。
那么,奴仆就该忠心侍主,她就该做个安于天命的平民女子,安安分分找个合适的人嫁了,管它为妻还是为妾?
孟小鱼一路想着,回到了褐樟和枝椓的所在之处。
褐樟跟她交换了一下眼神,跟管事说道:“贵庄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只是价钱方面我们还有待商榷。请容我和家父商量片刻再做答复。”
管事倒还识趣,点点头说他先出去吩咐点事再来。
待管事走远了,孟小鱼这才进屋跟褐樟商量。枝椓很有默契地站到了门口望风。
“主子,价格小的谈到了七百五十两。”褐樟说道。
孟小鱼沉吟道:“我看这农庄甚是萧条,想来主家也不太善于打理。何况如今是深秋,马上就入冬了,农庄也种不了什么庄稼,一般人都不忙着这时候买农庄。但这家人赶着回老家过年,肯定想早点出手。这么着,你就说价格你们可以接受,但那几个老仆我们留下来也没用,请他们带回赫西。”
褐樟显得有些为难:“主子,刚刚小的提过这要求,那管事不答应,说是老仆每月就给五文钱月利,住的地方是现成的,吃的他们自己种,我们花不了几个钱养他们。”
“我估摸着他们就是这个说法。你别管他们如何说,你就只提要求,他若不答应,你就表示遗憾要走便是。他若再留你,你就说留下老仆也行,只是他们年老体衰,若是生病了看着也是于心不忍,还得请医开药,终归麻烦。不如就让他们再让利五十两,同意便马上付钱。”
“主子,这个恐怕他不会同意吧?刚刚我们谈了这么久都只谈下了五十两,几个老仆不值这些钱。”
“他们这个主家,当了那个什么还想立牌坊,把老仆丢这儿不管了,还想留下个好名声。我横竖就不想让他如意。必要时,你就说你的小厮刚刚见过几位老人,其中一位觉得自己留在这儿,儿子跟着主家走了会很想念,问他能否把那张老头的儿子留下来。降五十两银子,或把张老头的儿子留下再降三十两,二选一。我猜他会选后者,毕竟奴仆不值二十两银子,他们还能落得个好名声。”
这时枝椓示意管事又来了。孟小鱼赶紧走到门口,跟枝椓换了个位置。
褐樟又跟管事一番讨价还价,最后管事也做不了决定,说是要回都城跟老夫人商量了再答复。褐樟便说他第二日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