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鱼看着褐樟脖子上的血仍汩汩往下流,将衣襟染红了一大片,又有点无奈,只好让褐樟坐进车里,吩咐枝椓将褐樟的马栓在马车上继续赶路,自己拿出一块帕子捂住褐樟的伤口,冷声说道:“你把自己割伤了,我可没纱布帮你包扎,只能等路过医馆时再说。”
褐樟是个奴籍护卫,听从主人吩咐和谨言慎行是他从小便受到的训练。可他也正当年少,又早知孟小鱼是个女子,刚刚握着剑抵着脖颈时被孟小鱼柔软的小手一顿掰扯,他已经觉得无所适从,此刻又被她拿着帕子捂住颈部伤口,更加觉得尴尬无比,眼神都无处安放了。
他慌忙伸手自己捂住了帕子和伤口,说道:“不用麻烦姑娘了,小的自己来就好。这点小伤不碍事,小的刚刚搬进来的箱子里有纱布。”他边说边伸出空闲的那只手去开箱子。
“你坐着,我来吧。”孟小鱼制止住褐樟,自己便去翻箱子里的东西。
箱子“嗒”地一声被打开。孟小鱼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纱布、药水、药丸、铜镜、雨伞、剪刀、针线、饼干、果脯…...应有尽有。有一个小盒子里甚至还装了些金叶子、碎银子和银票。
好家伙,这箱子简直就是一个带着收银箱的小杂货铺。
孟小鱼惊讶之余,忍不住又打开另一个箱子,里面全是衣服鞋袜,男女装束的都有,春夏秋冬各式各样。
她心中不由得暗潮汹涌,默默感动了一把之后便是莫名而来的沮丧。
早知如此,她还犯得着辛辛苦苦写书挣那几个辛苦钱吗?她还有必要去跟葛玄凯借钱吗?她还需要等上那么久才出发去皇陵吗?她早点把那个吓死人不偿命的硬八字亮出来,然后直截了当地让管愈派人送她去皇陵就好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拿着纱布将褐樟的伤口包扎好。
褐樟见她亲自给他包扎,又觉得不好意思了。他虽是个护卫,可自幼跟着管愈也受过一些诗书礼教的熏陶,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更何况,眼前这个少女现在已经是自己的主人了,让主人为仆从包扎伤口更是逾矩。
他几次开口拒绝孟小鱼帮他包扎,说要自己来,可孟小鱼却并没太搭理他,继续一边包扎着伤口一边兀自想着心事。
褐樟哪里知道,尚赫虽然是个男权国家,对女子的言行举止有颇多限制,可孟小鱼自幼生活在小渔村,爹娘从未将她和哥哥区别教养。她从小跟着哥哥和村里的小伙伴们在沙滩上打滚,海里摸鱼,对男女之别素来不太在意。况且她梦境中深受父亲宠爱,那里男女平等,故而她骨子里其实也从未把尚赫那些书中所宣扬的女子美德太放在心上。
偏偏她跟着管愈的这段时日里,大多时候都是一副书童装扮,管愈也从未用寻常女子应该遵守的规矩教条拘着她,她便完全没把自己往一个继承尚赫女子传统美德的典范发展。
褐樟见孟小鱼对他要求自己包扎伤口这事爱搭不理的,顿觉尴尬,讷讷说道:“姑娘,小的还是下去自己骑马吧。”
孟小鱼这才稳了稳飘忽的思绪:“你脖子上缠了那么一圈,怪吓人的,也容易引人注目,还是坐车里较好。”
褐樟觉得她说的也对,便继续坐着,任由她将他的伤包扎好,只是老觉得浑身不自在。
孟小鱼终于彻底收回了心神,问道:“褐樟,你也是南川国人?”
“小的记得不甚清楚了。小的五岁就被宇宁王府买了,当时的任务是陪世子和公子习武。”
孟小鱼当下便明白了。褐樟从小便陪着葛玄凯和管愈习武,跟从的师父自然也非同一般,那他的武功自然不错。难怪他如今成了管愈的贴身护卫。
她问道:“青松、翠柏和紫楠也是从小便陪着世子和公子习武的?”
“紫楠是,青松和翠柏从前是服侍二公子的,二公子去世后才跟着公子。”
“二公子是谁?噢——是王爷和蓉公主殿下的义子?”
“是。”
“二公子惨遭不幸,王爷和公主殿下定然很痛心吧?”
“二公子遇害时,小的未在身边,不太了解当时的情形。不过小的后来听说了,公主殿下把事情闹到了皇上那里,也不知怎么的就惹怒了皇上,皇上气得下了禁令,再也不准我们入都城。”
这事孟小鱼早听管愈说了。她之前只当皇上并未真把上官蓉儿当妹妹看,故而不愿帮她调查她的义子遇害之事,两人大约因此便闹僵了。可此刻仔细想来,她又总觉得有些不合情理的地方。上官烈锋若真不把上官蓉儿当妹妹看,那为何还让她稳坐着宇宁王妃之位,而且仍让她的驸马葛宁宏管着宇宁郡?
孟小鱼觉得这事大约她也想不明白,便将这问题暂时搁在一边,说道:“你是宇宁护卫军统领的贴身护卫,跟着我去皇陵,可是违了皇上禁令,会被砍脑袋的。”
“小的可未曾入护卫军。小的就是奴籍,如今登记在管府。皇上是说宇宁王府上下人等,宇宁所有官吏及护卫军都不可靠近都城两百里。小的可不算。”
果然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打擦边球可真是人类的优秀传统。
“还可以这样?公子教你如此说的?”
褐樟点点头。
孟小鱼不由得笑了。到底是该夸管愈有冒险精神呢,还是该骂他罔顾他人性命?
“禁令是皇上下的,如何解释自然也是他定。你觉得你未在皇上禁止入都城之列,可皇上若认为你在宇宁护卫军统领手下当差,便是违了禁令,照样会杀了你。不但会杀了你,还会连累我和公子。”孟小鱼故意唬他,希望能把他吓回管愈那里去。
谁知褐樟却说:“姑娘不过是去寻找兄长,引不起皇上或朝廷官员注意。公子吩咐过了,姑娘找到了兄长后,小的便可回了。再说,公子说了若姑娘不让小的跟去,那小的就得自刎。两条路,小的还是觉得去皇陵活着的希望大些。”
好家伙!好口才!平日里这家伙看着挺沉闷的,想不到还能说出这些话来。
孟小鱼又想,保不准这些话也是管愈教的,她便觉得有些憋气,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正在逃离宇宁,却不可能逃出管愈的手掌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