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景端见慕敬辞变了脸色,眉峰微挑,问道,“怎么,姑父是不知道去北静王府的路吗?要不要我派人送你一程?”
“这倒不用!”慕敬辞连忙拒绝,额头上沁出细汗,他的底细别人不知道,但萧赫却是清清楚楚的,他不找他麻烦就行了,他哪敢往他身边凑。
“那姑父的意思呢?”乔景端淡漠地问。
慕敬辞想了片刻,试探着道,“我一介平民,北静王威仪太盛,我怕被他的威势压的喘不过起来,景端,这样吧,你能否去一封信,将长欢接到国公府来?”
乔景端闻言,看向慕敬辞的目光越发冰冷,带着点点的嘲讽,道,“不能!”
“这……”慕敬辞没想到乔景端会这般直接的拒绝他,他尴尬地笑了笑,打量着他的容色,讪讪地问,“景端,我怎么觉得你对我的态度跟刚才有些不一样?”
“有吗?”乔景端反问,仍是清清冷冷的模样。
慕敬辞僵硬地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是道,“既然老夫人和国公爷都不便见客,那我就先回去了,改日等老夫人和国公爷身子好些,我再登门拜见。”
“如此,请恕不远送!”乔景端朝身边的秋风使了个眼色,秋风会意,朝慕敬辞走去,摆了个请的姿势。
慕敬辞又笑了一下,才跟着秋风离开。
秋风一直将慕敬辞送出东院,才返身回来。
他进了书房,还未开口,便听书桌后的乔景端道,“派个人跟着他,打听清楚他怎么会在上京。”
“是,大人!”秋风领命离开。
乔景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才收回目光。
多年来办案的警觉告诉他,慕敬辞这番在上京出现,目的绝对不单纯,他似乎很怕北静王?难道,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北静王的手中?
这般想着,他原本就微皱的眉头拧的更紧。
秋风是在一个时辰后才回来的。
“如何?”乔景端放下手中公文,抬头看向他问道。
秋风忙上前行礼,躬身道,“回大人的话,属下跟秋林跟了上去,发现慕老爷去了城东一家府邸,那家府邸的主人是个女人,很神秘,据说二十几年前就住在那里,左右街坊和官府户籍署都只知道她自称阿苑,身体不好,除此外,别的什么信息都没有。”
“阿苑?”乔景端念着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些熟悉,不过仔细去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良久后,他抬起头再次吩咐秋风,“让秋林去查那个女人,无论如何都要查清楚了!”
“是!”秋风答应。
接着他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确定主子没有别的吩咐,才朝外退去。
另一边,南山巷子。
夜三派出去的人查到的消息跟秋风查到的差不多,慕长欢听完,大概明白过来,他爹想要她手中的雪莲草,十有八九是要救阿苑那个女人。
只是,她的东西,只能是她的。
“主子,”夜三禀报完事情,临走前,突然叫了慕长欢一声,面上似有难言之隐。
慕长欢冷冷地挑了挑眉,“还有事?”
夜三道,“属下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那就等想好了再说。”慕长欢说完,拂袖欲走。
夜三疾声道,“主子且慢!”
慕长欢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夜三抿了下唇,拱手道,“主子,是这样的,夜七跟踪慕敬辞去观音堂的时候,看见北静王府的褚侍卫在抓药,夜七刚好懂点医理,他瞧出来,那是个为婴孩调理根本的方子……”说到这里,他戛然而止。
“所以,你想说什么?”慕长欢突然回头,眼神冰冷至极地看着他,下巴微抬,整个人的气势就像一柄锐不可当的神兵。
夜三被骇得低下头,“属下不敢。”
“出去!”慕长欢冷斥。
夜三躬身退了出去。
慕长欢伫立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迈步继续朝寝房走去。
寝房中,允眉正在铺床,看到慕长欢进来,她转过头,叫了声“姑娘”。
“去帮我拿壶酒来,”慕长欢突然一转身,在锦榻上落座,冲着允眉吩咐道。
“是,”允眉答应。她自从上次被慕长欢教训过,就再也不敢胡乱说话了。
很快,她端着一只托盘从外面回来了,深红色的托盘里放着精致的两小坛酒。
“什么酒?”慕长欢身子往后靠了靠,一手搭在膝盖上,冷眼看着允眉问道。
允眉上前,将托盘放在小几上,道,“是梨花白。”
“太淡了。”慕长欢挑眉,“去看酒窖里看看,可有陈年的桑落酒。”
“是,姑娘,”允眉迟疑的应了一声,朝外退去。
她再回来,是在一刻钟后。
怀里抱着一坛三斤重的桑落酒。
还未启封,酒香已经充盈整个寝房。
“下去吧!”慕长欢接过酒,吩咐允眉。
允眉闻言,却没有退下,而是大着胆子问,“姑娘不缺一个一起喝酒的人吗?”
慕长欢挑了挑眉,锋利的眼神朝她看去,“你会喝?”
允眉点了点头。
“坐下吧,”慕长欢看向矮几另一边。
允眉见她答应,顿时松了口气,停了片刻,试探着又问,“只是喝酒太闷了,不如奴婢去小厨房端几个小菜过来佐酒?”
“你喜欢就好,”慕长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说着,她一伸手,将酒坛子启封,举起来便往口中灌去。
允眉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惊呆了,忍不住惊讶又心疼道,“姑娘不用酒盏吗?”
“不用,”慕长欢说着,又灌了一口。
允眉见状,只能坐了下来,打开托盘里的梨花白,小口小口地陪慕长欢喝起来。
不过她酒量不好,一小坛子酒还未喝完,就醉倒在桌边。
慕长欢看见,嗤笑了一声。
她提起手边的酒坛子,还欲再喝,但旁边的允眉脸上突然多出来许多密密麻麻的小疹子。
“……”慕长欢清醒的很,她意识到情况不妙,立刻放下手中的酒坛子。
朝允眉走去,一手将她扶起来,另一手在她后背的几个穴道轻击几下,下一刻,原本已经昏沉过去的允眉竟然醒了过来,哇的一声,将方才喝的酒全部吐了出来。
“傻子!”慕长欢看着允眉脸上的疹子骂了一句,“你不知道你不能喝酒吗?”
允眉只是笑,有几分痴痴的样子,“可我不能让姑娘你一个人喝闷酒啊!”
慕长欢别过头,没有理会她。
“夜三!”她突然出声,朝外面叫了一声,随后,夜三从外面走了进来。
慕长欢将允眉推给他道,“这孩子病酒,你将她带出去,多灌几服催吐的药!”
“是,”夜三将身上、手上已经全是疹子的允眉带了出去。
慕长欢坐回榻上,笑了笑,提起一旁的桑落酒坛子,仰着头继续喝。
她的酒量极好,几乎一坛子酒快见底,才有几分醉意。
一滴晶莹的泪溢出她的眼角,她靠在迎枕上,缓缓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等她再醒来时,榻边却多了一个人。
正是乔景端。
“表哥?”她坐起身,叫了一句。
乔景端在她身边坐下,挑眉道,“既然不放心穆儿,为何不回去看他?”
“不想去,”慕长欢冷冷的说了一声,别过头去。
乔景端突然伸手,将她揽进怀中,紧紧地抱着她道,“下次……想喝酒,我陪你!”
慕长欢酒醉过后,疲惫至极,此时此刻,倒真是需要这么一个怀抱,她任由乔景端抱着她,点点头,道了声,“好。”
很久后,乔景端才放开她。
慕长欢揉了揉眉心,忽然闻到一阵熟悉的味道,一转头,却见屏风旁,萧赫正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
“你来了,”慕长欢挑了挑眉,叫道。
萧赫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线,眼中是忍了又忍的伤心和失望。
“来跟你说一声,穆儿已经好了。你继续忙,我先走了。”说完,他猝然转身,阔步朝外走去。
乔景端看着这一幕,挑眉道,“你不拦住北静王吗?”
“不用,”慕长欢拥着毯子,抱住膝盖,面无表情的说,过了片刻,又交代乔景端,“你也不必找他解释。”
“为何?”乔景端问。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夜四突然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隔着屏风冲锦榻上的慕长欢禀告道,“主子,宅子外,平南王和王爷打起来了……”
慕长欢皱了皱眉,没说什么,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倒是乔景端忍不住问道,“北静王和平南王为何会打起来?”
夜四接着禀报,声音里明显带了几分无奈,“回乔大人的话,平南王不知从哪里得了主子的血能解百毒的事,他想替自己的爱妾求一瓶回去,”顿了顿,夜四又道,“平南王的爱妾前几日因为太过得宠,被平南王妃下了七日断肠毒……”
乔景端明白过来,看向慕长欢,嘲讽道,“这样的蠢话,平南王也信!”
慕长欢与乔景端对视,眸光微微闪了闪,最后,无奈叹息道,“若我说,平南王说的是事实呢?”
“你……”乔景端脸色大变,“你说的是真的?”
慕长欢哂笑了一声,起身,拖着长长的锦缎裙摆朝外走去。
乔景端见她朝外走去,忙跟上去。
慕长欢就这样赤着脚出了叶宅。
外面,被萧赫打到抱头鼠窜,鼻青脸肿,断了几根肋骨的平南王看到慕长欢出来,忙朝她爬来,嘴里叫着,“北静王妃救命!”
“你真的想救你爱妾的命?”慕长欢蹲下身,看着南平王已经眯成一条线的眼睛问道。
南平王连忙连头,急声道,“晚娘是本王这一生最爱的女子,本王自然要救她……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北静王妃可否多施舍一点血?”
“好啊!”慕长欢眉眼弯弯,“药瓶呢?”
南平王从怀里一掏,掏出一只药瓶给慕长欢。
慕长欢话不多说,拔下头上锋利的长簪,直接划破手腕,滴了一瓶血给南平王。
南平王接过玉瓶,连忙道谢,“多谢,北静王妃,你可真是和仙女一样善良。”
“不用谢。”慕长欢冷冷道。
“还是要谢的!”南平王咧着嘴叽里咕噜,下一刻,慕长欢手上的簪子却突然划向他的大腿。
只听一声尖叫,随即,南平王杀猪般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南山巷子。
他看着汩汩流血的大腿,惊愕又愤怒地朝慕长欢看去,骂道,“你、你这个恶妇,你竟敢行刺本王!”
“不过交换罢了!”慕长欢站起身,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我的血价值千金,不拿你一条腿来换,怎算得上公平!”
“疯子,疯子!”南平王疼痛又仇恨的大喊。
下一刻,慕长欢突然抬脚,狠狠踩在他的小腿上,“记住,你的爱妾,我救了,你的腿,我也留下了。”
“送客!”她朝身后的夜三喊道。
夜三会意,上前直接将南平王和他的小厮扔到南平王府的马车上。
南平王府的马夫刚才见证了这凶残一幕,哪里敢再多留,忙驾着车离开了。
慕长欢将长簪扔在地上,任手腕上的血滴滴答答,朝里走去。
一直在出神的乔景端看着这一幕,恍惚明白了什么,他侧头朝萧赫看去,“长欢血能解百毒的事,是你传出去的?”
萧赫冷哼了一声,没搭理乔景端,但是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悲意却出卖了他。
乔景端屏息道,“王爷若心里还有长欢,便先将南平王的事摆平了吧!”
“本王知道,”萧赫说完,转身离开。
乔景端又回了叶宅,寝房中,他进去时,慕长欢正在换衣。
他走的太匆忙,刚好瞧见她一片雪白的肩头。
“抱歉!”他下意识地转身,背对着慕长欢说道。
慕长欢没有理会他,径直在锦榻便坐下,“你还来做什么?”
乔景端再开口,声音有些不自然,“南平王之事过后,普通人自然不敢来寻你,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宫里那位也起了心思呢?”
“没想过,”慕长欢冷淡道。
乔景端叹息,“你是觉得,北静王会护着你?”
慕长欢没有言语。
乔景端也沉默了很久。
“我先回去了,”良久后,他背对着屏风说道。
“慢走!”
乔景端拔腿离开。
另一边,南平王被送回王府后,他的母亲南平老王妃就怒了,简单帮儿子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便抬着人进了宫。
皇上正在乾元殿批阅奏折,骤然听见南平老王妃求见,他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才吩咐梁公公,“宣!”
梁公公闻言,一扫怀中净鞭,朝外面传了一句,“宣!”
接着,南平老王妃带着南平王从外面进来了,她一见到皇上的面,就大声地哭了起来,“皇上,平儿太惨了,您一定要为他做主,为南平王府做主啊……”
说实话,皇上也被躺在竹椅上的南平王吓了一跳。
好一会儿,他才平下心气,徐徐道,“敢问老王妃,这是怎么一回事?南平王是被谁打成了这样!”
“是北静王和北静王妃!”南平老王妃嘶哑着嗓子大声道,一副恨不得生啖了萧赫的模样。
而就在她话音刚落,外面又有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上前跪地道,“启禀皇上,北静王求见!”
“这、宣皇叔进来。”皇上扫了眼南平老王妃,淡声说道。
话落,又安慰南平老王妃道,“既然皇叔也来了,那朕也听听他的意思,若这一切都是皇叔的不是,朕自会替皇叔向老王妃赔礼道歉。”
“臣妇听皇上的,”南平王府最近几十年的情况一年不如一年,南平老王妃的底气也不足,眼下听皇上这么说,纵然不甘愿,也答应下来。
皇上点了点头。
没多久,萧赫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龙行虎步地走上前,向皇上拱手行礼,“臣见过皇上。”
“皇叔不必多礼,”皇上说着,状似不经意地觑了眼地上的南平王,问道,“皇叔此次进宫,想必也是为了南平王的事罢?”
“皇上英明!”萧赫淡声恭维。
话落,极为冷淡地扫了南平老王妃一眼。
南平老王妃被他这么一扫,心里突地打了个寒颤,气势顿时低了八度道,“王爷将我儿打成这般模样,是不是该给我这老婆子一个解释?”
萧赫听了南平老王妃的话,脸色却没有丝毫缓和,反而更加冰冷,“不过教训一个不懂事的晚辈罢了,本王自认为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那不知我儿是哪里得罪了王爷?”南平老王妃忍着气质问道。
萧赫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薄唇轻掀,“若是本王没有记错,老王妃也是本王的晚辈,论起辈分,该叫本王一声六堂叔的。”
南平老王妃听了萧赫的话,脸顷刻黑了个彻底。
可偏偏太庙玉碟上的排行就是这样,她想辩解都无法辩解。
而萧赫就像看不见她脸上的尴尬一样,接着又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南平老王妃说不过萧赫,只能朝龙椅上的皇上看去。
皇上轻轻地咳了一声,心中不快,说的好像他能干的过他这位皇叔似的。
道理是这样,但南平老王妃将目光已经递了过来,他又不能当看不见,当下只得又咳了一声,冲萧赫道,“那不知南平王是哪里得罪了皇叔?”
“萧平他唐突了本王的王妃。”说到慕长欢,萧赫又冷冷地扫了南平王一眼。
那个眼神太过冰冷肃杀,就连龙椅上的皇上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缓了片刻,装作没事人一样朝南平老王妃看去,语重心长道,“唐突北静王妃,那这就是南平王的不对了,老王妃以后要好好教子啊!不能一味纵容他的,这个……古话说得好,惯子如杀子!”
南平老王妃一口血堵在喉咙,若不是说这番话的人是当今皇上,她能立刻呸到他的脸上。
“那平儿这次就白被打了?大夫说他后半辈子腿都不会好了。”
“所以,你是想好事成双吗?”萧赫冷冷的问。
南平老王妃抖了一下,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她抹着泪看向皇上。
皇上摆了摆手,“南平王既然是罪有应得,老王妃就不要太难过了,回头朕会派太医去南平王府看看。”
“……臣妇谢皇上!”南平老王妃忍着一肚子的委屈,跪下谢恩。
皇上摆了摆手,“你先带南平王回去休养。”
“是,皇上!”南平老王妃又委屈地应了一声,带着南平王一起朝外走去。
萧赫并未离开。
待乾元殿中只剩下两个人时,皇上突然带了笑,望向萧赫,“有几日没见皇叔了,穆儿的身子好些了吗?”
萧赫淡淡收手,“多谢皇上关心,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皇上点头,跟着又看向一旁的棋局,道,“皇叔已经有许久没有陪朕下棋了,不如我们今日就手谈一局,皇叔也检查下朕这几年的棋艺有没有精进?”
“不必了,”萧赫摆手,“这两年事忙,已经很久不曾解残局。”
“哦。”皇上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
萧赫目光微沉道,“太子的腿可好些了?”
“已经好了,”皇上道,“经此一事,他倒像是长大了许多,不再调皮了,也能坐下读书了。”
“那就好,”萧赫说完,皱着眉,凉凉地看了皇上一眼,“南平王的事,皇上就没别的询问臣?”
“皇叔指的是?”皇上挑眉,一副想不起来的模样。
萧赫看他这般,突然一勾唇,危险的笑了,道,“皇上这样很好,希望你能一直这样下去。”说完,径直转身离开。
皇上看着萧赫阔步离开,等完全看不见他的身影后,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他狠狠的握住拳头。
云朝的百姓只道他是少年称帝,勤勉仁义,可谁又知道,他一直被萧赫这位年纪比他小,辈分却比他高的皇叔狠狠地压着。
他日日夜夜,就连做梦都想超过他,除了他!
可偏偏,这些年他一直偏安一隅,根本没有进京的意思。
如今好不容易进了京,还是带兵来的,他反复斟酌,始终不敢轻易对他动手。
他这个皇上做的,还真是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