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赫收了笑,看着叶馆,若有所思道,“原来你怕人哭。”
“怎么,你也想哭?”叶馆微微侧了头,抬起下巴,纤细的手指挑逗似的捏住萧赫的下巴,审视他了片刻,道,“倒是可以试试,别说日日见你了,只怕将心剜给你,都是使得的。”
“当真?”萧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话题一转,忽然道,“要是我问你别的事呢?你也愿意说?”
“你想问什么?”
“陆吾被你派去哪里,做什么事?”
“……那你哭啊!”叶馆微微停顿了片刻,说道,“你若是真哭了,我告诉你又何妨?”
萧赫:“……”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叶馆,似乎是在酝酿情绪。
“算了,真哭不出来,”忽然,他别过头去,笑着说道。
叶馆没再言语。
两人就这样静默地坐着,许久后,萧赫想起还有些事要处理,打算离开,结果起身前一刻,叶馆却突然勾住他的脖子吻了过来。
萧赫没想到她会这么突然的亲他,一下怔住,退开些许,扶住她的肩,侧了侧头,问,“怎么了?”
叶馆往前凑着又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而后骂道,“不解风情的男人,你走吧。”
“到底怎么了?”萧赫握住她的手腕追问。
叶馆不说话,低头玩弄着自己腰间的玉佩。
萧赫担心起来,皱眉考虑了片刻,严肃地问,“你是不是想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没有,”叶馆不耐烦地说,抬起头瞪了他一眼,“你都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不能碰一下吗?”
“方才有些突然,”萧赫无奈地解释,突然到他忍不住多想。
叶馆听他这么解释,唇角勾起一抹嘲讽,“难不成还要选日子?”
萧赫被她这般嘲弄,心里自然是不高兴的,但是想到这个王妃是他好不容易才求得的,又发不出火来,只得道,“方才是我不好,现在,你还想继续亲吗?”
叶馆瞟了他一眼,“不想了,你走吧。”
“但是我想。”萧赫明知她语气有异,自然不会一走了之,说着,他便将她扯进怀中……紧紧地抱住了她。
……
到最后,又是一夜留宿。
次日早起,萧赫用过早膳,满目柔情,眷恋地看着叶馆,道,“你真的不与我回府吗,阿馆?”
“不回。”叶馆斩钉截铁地拒绝。
萧赫脸上浮现出一抹难过,顿了顿,又问,“那穆儿呢,你一眼都不想看他?”
“不想,”叶馆说,脸上已经浮现出一抹不耐烦。
萧赫知道她的脾气,只能暂且打住这个话题,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若有事,记得差人来北静王府找我。”
“知道了,快走吧,”叶馆催促。
萧赫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才转身离开。
“姑娘,您为何不随北静王回王府呢?”萧赫离开后,允眉推着叶馆去园子里晒太阳,在她身后疑惑地问道。
“就不想回去,”叶馆冷冷道,连个借口都懒得编。
允眉想了想,又道,“那您不担心小世子吗?”
“不担心,”叶馆淡淡道,“我只是一个残废,没资格担心他。”
允眉:“……”
残废还能夜夜笙歌?
她家主子怕不是对残废有什么误解?
两人正说着,刘伯从远处走了过来,到跟前后,叶馆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轮椅扶手,问,“什么事?”
刘伯憨厚地笑着,从袖中抽出一本礼单递给叶馆,道,“这是国公府那边送来的节礼,表小姐请过目。”
“不用了,”叶馆懒得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你直接收进库里就好。”
刘伯闻言,脸上浮起一抹为难,“回表小姐的话,国公府那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送东西过来,库房里如今已经放不了。”
“那就拿出去送人啊,”叶馆不耐烦道。
刘伯察觉到主子的不悦,身子微微地颤抖了一下,“送人?那这送给谁啊?还请表小姐明示。”
“去建个善堂吧,”沉默了片刻,叶馆突发奇想,眯着眼睛说道,“具体可以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收留无处可去的孤儿,一部分收留无路可走的女人,你亲自过去操办。”
“小姐大善!”刘伯听完叶馆的吩咐,惊喜地说道。
他当初之所以拖家带口的入国公府为奴,不就是因为家乡遭了灾,走投无路嘛!
“你倒不必奉承我,”叶馆听了刘伯的夸赞,抬眼冷觑向他,“出人出力的都是乔国公府,这个名声也该是乔国公府的。”
“是!”刘伯答应着,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却想着,表小姐这人,看起来虽然冷冷清清的,但人却是记恩的。
允眉也是这样想的。
刘伯得了叶馆的吩咐,当日便筹备开来,在他心里,是想替叶馆给乔国公府那边一个惊喜的,便没有提前说出来。
等两个月后,善堂建好了,上京又破天荒地遭了一场百年不遇的雪灾,他才一边救助附近几十里的百姓,一边将消息禀到了乔国公府。
乔国公府,南秋院暖阁。
老夫人身着一件酱色万寿菊圆领衫,靠在迎枕上不停地抹泪,道,“我道我这行将就木的身子怎么突然就好起来了,原来是阿馆这丫头一直在为我积福。”
大夫人已经知道叶馆的真实身份,也知道乔景端不会再有娶叶馆为妻的心思,当下也乐得捧着老夫人道,“母亲说的是,阿馆这孩子看着清冷,但论起孝心来,却是您这些孙子、孙女里的头一份。”
“是啊!”老夫人被大夫人哄的一脸高兴,另一边的二夫人却冷冷地撇了撇嘴,一把拽过身边的女儿,望向老夫人道,“母亲,您不知道,我们家浅浅这两个月也为您抄了百遍的佛经,这孩子实心,用的都是血墨,您瞧瞧,她这手腕上还有匕首割开的伤口呢!”说着,也不管乔清浅愿不愿意,直接将她的衣袖抹了起来。
老夫人一眼扫过去,就看见孙女凝白胳膊上的粉色伤口,她不禁湿了湿眼眶,颤抖着朝乔清浅招了招手,“来,浅浅过来。”
二夫人将乔清浅往老夫人那边推去,乔清浅只好一步一步走向老夫人。
“疼吗?”老夫人拉着乔清浅在她身边坐下,疼惜地抚着她胳膊上的伤口,问道。
乔清浅摇了摇头,温温柔柔道,“只要祖母真的能好起来,浅浅就不痛。”
“好孩子!”老夫人含着泪将乔清浅拥进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你不说祖母也知道,定是疼极了的,你怎么这么傻,以后可不能再做这样的事了,知道吗?”
乔清浅轻轻地点头,乖巧道,“我知道了,我会听祖母话的。”
老夫人见她这般,又夸了几句好孩子,然后吩咐旁边的徐嬷嬷,“我记得景端前两日刚送了一斤血燕过来,你去拿些来给浅浅,让她好好补补。回头,阿馆那边也送些过去。”
“是!”徐嬷嬷答应一声退下。
但一旁的二夫人却不乐意了,她小声咕哝,“叶馆她就算为国公府攒了名声,可归根结底她用的都是府里的银子和府里的人,凭什么和浅浅一样的待遇。”
“胡氏,你说什么,我年纪大了,听不清楚……”老夫人冷冷地看了二夫人一眼,眸光犀利地诘问。
二夫人张了张口,正要大声说出来,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一个二等婢女跑了进来,跪地后,急匆匆道,“老夫人,府里来了圣旨,是梁公公亲自宣旨,国公爷请您带夫人小姐们去前院接旨。”
“我知道了,你让人去前院回了国公爷,我现在就带人过去,”老夫人忍着惊讶,吩咐婢女。
婢女领命退了下去。
老夫人冷嗖嗖地看了胡氏一眼,敲打道,“先去前院接旨,等回来我再跟你好好说道。”
胡氏现在满心都是圣旨,哪里有心思跟老夫人掰扯叶馆,当即胡乱应了一声,便又催着老夫人又前院了。
老夫人懒得理会她,吩咐徐嬷嬷替她穿了鞋子,然后扶着大夫人和乔清浅的手朝外走去……
乔国公府前院,等所有人都到齐了,梁公公才打开圣旨,冲着跪倒在地的众人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乔国公府未雨绸缪,心系百姓,广办善堂,乃利国利民之大事……朕心甚慰,今日特敕封乔国公府二房之女乔清浅为永福郡主,食邑三百户……钦赐!”
圣旨宣完,梁公公冲着跪在地上的乔国公和乔国公老夫人道,“二位请起,咱家在这里先恭喜您二位了。”
这有食邑的异姓郡主,大云朝可是百年都未必能出一个!
乔国公浸淫朝堂多年,自然也知道这个,他一面起身,向梁公公道谢,一面将一个双面绣的荷包朝梁公公塞去。
水至清则无鱼,梁公公自然不会拒绝,他不动声色地将荷包揣进袖子里,而后一甩净鞭,拱手提出告辞。
乔国公目送梁公公离开,然后背着手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看了乔清浅一眼,颔首道,“你倒是个有福气的。”
乔清浅至今还像是在梦中一样,直到听见乔国公的声音,才忽然反应过来,她抬起清润的眸子朝祖父看去,犹豫了片刻,福身道,“祖父,办善堂的是表姐,她用的也是姑母留下来的嫁妆,如今皇上的赏赐却落在我的身上,那表姐那边……”
言下之意,竟是不想要这郡主之位。
旁人听了她这话是什么想法暂且不提,二夫人却是急了,她狠狠地扯了一把乔清浅,恨铁不成钢道,“你说什么呢!皇上既然封了你做郡主,那这份荣光就是你的,跟你表姐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是想让整个国公府都跟着你抗旨?”
“我不是这个意思,”乔清浅小声辩解。
老夫人瞪了二夫人一眼,叹息道,“国公府沾了你表姐的光,的确是不好,可抗旨却是万万不能的,不如这样,你去城北一趟,问问你表姐,若是她愿意,那这郡主之位,你便踏踏实实地受用了,若是她不愿意,我们再商讨别的主意。”
“我听祖母的,”乔清浅毫不犹豫地说道。
二夫人心里虽然不甘,但到底没敢违逆老夫人的意见,只巴巴地朝乔国公看去。
乔国公跟妻子相濡以沫多年,自然不会驳了她的脸面,当即也看向乔清浅道,“你祖母说得对,你便去城北你表姐那里问问她的意思吧。”
“是,祖父,孙女现在就去,”说着,她朝长辈拜了一下,便朝外退去。
城北,南山巷子叶宅。
听到乔清浅登门的消息,叶馆并不是很意外,不过,也没有见她,只是让刘平给他带了句话。
刘平是刘伯的独生子,也是叶宅新的管家。
“……我们小姐就是这样说的,大小姐回去吧,”刘平将叶馆的话转达完,冲着乔清浅客气地说道。
乔清浅倒是没想到叶馆会不见她。
她微微皱着眉头,犹豫了片刻,到底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往后退了两步,撩起裙摆跪了下去,朝着玉馆堂的方向,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后,她又留下自己从小戴到大的一只玉佩给刘平,“请管家将这信物交给表姐,她以后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我定拼了一切地帮她。”
“好!”刘平答应,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收了起来。
乔清浅又不舍地看了叶宅的大门一眼,然后转身登车离开。
刘平捧着玉佩,他目送乔国公府的马车出了巷子,才往叶宅里走去。
玉馆堂。
叶馆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矮几上的玉佩,眼里带着抹清淡的笑,没想到歹竹也能出好笋,胡氏那般糊涂又斤斤计较的女人竟然生出乔清浅这么个品行端正的女儿。
“姑娘,奴婢将这玉佩收起来?”允眉见自家主子的表情温和起来,试探着问道。
“不用,”叶馆径直拒绝,“砸了吧。”
“砸……砸了?”允眉反问,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叶馆轻轻地点了点头,“对,砸了。”
“为什么呢?”允眉问。
叶馆微不可查地笑了笑,“我又不打算找她帮忙。”
允眉:“……”就只因为这个原因吗?她家主子还真是自信!
“再说了,她若是有心报恩,不管有没有这玉佩,都是一样的。”相反,她若是无心报恩,就算她到时候拿出玉佩,她也能找借口百般推辞。
人跟人之间,信物算什么,信用才是最重要的。
允眉若有所思的想了很久,才渐渐明白过来。
乔国公府,众人都在前院等着乔清浅,眼下见她回来,胡氏最急,立刻上前问道,“你表姐是怎么说的?她同意了吗?”
乔清浅闻言,轻轻地点了点头,却没有看胡氏,而是看向乔国公和老夫人道,“表姐没有见孙女,只是让管家刘平给孙女带了句话。”
“什么话?”胡氏仿佛感觉不到乔清浅对她的冷淡,一听叶馆只是让人带了话,又大声追问。
乔国公和老夫人则是沉默地看着乔清浅,一副等她开口的模样。
乔清浅又默了一会儿,才道,“表姐说她用的是乔国公府的人,乔国公府的银子,这份运道本来就是乔国公府的,跟她没有关系。”
“这么说,她是同意了?”胡氏得了准信,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她死死地抓着乔清浅的胳膊,乔清浅被她抓得都忍不住皱眉了。
还是老夫人注意到,提醒了她一句,“胡氏,你弄疼浅浅了。”
“哦哦,”二夫人听到老夫人的提醒,这才放开了乔清浅,又心疼地看着她道,“浅浅,娘弄疼你了吗?是娘的不是。”
“没事的。”乔清浅摇了摇头,跟着又将自己叩头报恩和留下玉佩的事情说了一遍。
老夫人听完,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浅浅做得对,你们姐妹之间,就应该这样互相扶持。”
乔清浅笑着颔首。
接着,老夫人眸光一转,又看向二夫人,不悦道,“接旨之前,你还在南秋院暖阁里咕哝什么呢?”
二夫人被老夫人问到脸上,面上闪过一抹讪讪,红着脸道,“我、我就是说,阿馆就是咱们国公府的福星,有她在,母亲和父亲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景端他们也会步步高升……”
“这还像句话!”老夫人哼了一声,没再跟二夫人计较。
乔清浅眸光垂了垂,适时抱住老夫人的胳膊,道,“祖母,我扶您回南秋院。”
“好,”老夫人温柔的冲孙女说着,转了身,带着诸人往南秋院而去……
当日,乔清浅一直在老夫人的暖阁里留了许久,一直到夜深了,才起身离开。
“大小姐也是个孝顺的,”徐嬷嬷服侍老夫人歇下时,冲着她轻声说道。
老夫人点了点头,深有同感,“浅浅她娘虽然是个不着调的,但这孩子却是个实心眼的,回头,我让你给阿馆送的东西,分出三成给她吧。如今身份不同了,她的嫁妆自然也是要多些的,总不能让以后的亲家低看了。”
“老夫人说的是,”徐嬷嬷答应。
老夫人沉吟了片刻,又道,“明日,我亲自将东西送去给阿馆吧。”
“老夫人要亲自出门?”徐嬷嬷大惊,她家主子因着辈分高,品级又高,这几年已经极少出门了,就连进宫也能能推就推,没想到,现在竟然为了表小姐而愿意亲自走一遭。
“嗯,”老夫人轻轻地点了点头,顿顿,又道,“你也别太惊讶,阿馆是我最心爱的外孙女儿,我这趟出门,不是什么超品夫人,更不是什么行将就木的老人,我不过就是一个想念外孙女儿的的普通老人罢了。”
徐嬷嬷听主子这般说着,不自觉的红了眼眶,低声感慨,“若是丹娘小姐也还在就好了。”
提到乔丹娘,老夫人声音里微微带了哽咽,她拍了拍徐嬷嬷的手,道,“已经不在的人,就不要提了。”
语气里,是无法掩饰的悲伤。
徐嬷嬷听着,抬手轻轻地打了下自己的嘴,歉疚道,“是老奴僭越了。”
老夫人没再说话。
因为决定好了次日去城北看叶馆,这晚,她睡得异常好。
她唯一没想到的就是,次日,她刚起来,徐嬷嬷就上前禀道,“老夫人,天还没亮大小姐就过来了,一直在暖阁里等着,说要亲自服侍您起身。”
“哦,”老夫人现在满心都惦记着叶馆,闻言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那让她进来罢。”
“是,老夫人。”徐嬷嬷答应,而后躬身朝外退去,将乔清浅请了进来。
乔清浅以前也经常服侍老夫人,是以她的动作并不生疏,很快就服侍老夫人更衣,梳好了头,这时,小厨房的早膳也准备好了。
乔清浅又伺候着老夫人用了早膳。
用过早膳,老夫人打算出门了,便冲着乔清浅道,“你先回去吧。”
“外祖母是有什么事吗?”乔清浅试探着问。
老夫人点了点头,也没瞒着她,“我打算去城北看看你表姐。”
“祖母要出门?”乔清浅面上是难以掩饰的惊讶。
老夫人颔首,“嗯,这几年,我的身子虽然不如以前,可也还没到动不了的地步,浅浅不必担心。”
“我知道,祖母是要长命百岁的,”乔清浅脸上带着笑,讨巧地说道。话落,停了一下,又试探着开口道,“祖母,我其实也想去看看表姐,您能带我一起去南山巷子吗?”
老夫人闻言,有些犹豫,委婉开口道,“你上次去,你表姐似乎并未见你。”
“……”乔清浅听了老夫人的话,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
老夫人轻咳了一声,也知道自己这样伤了孙女的面子,拍了拍她的手,又道,“这样吧,我今日过去劝劝你表姐,若她同意了,祖母下次再带你登门。”
“也好,浅浅听祖母的!”乔清浅垂首答应。
老夫人嗯了一声,看着她离开,才带着徐嬷嬷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