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馆,要不我们还是另外延请名医替你诊治吧?”老夫人忧心忡忡地冲着叶馆说道。
叶馆不耐烦地扫了老夫人一眼,眼神犀利道,“你不信我?”
老夫人为难地笑了笑。
叶馆没再解释,只是一把扣住了老夫人的手腕,片刻后,冷幽幽的眸子凝视着她,道,“你有消渴之症?夜间常常打鼾,起夜多次,小解总不尽?”
老夫人闻言大惊,“你怎么知道?”
叶馆收回手,“我能治。”
老夫人听叶馆这么说,顿时变了表情,惊得合不拢嘴,“阿馆,你方才没有说笑,你真的能治自己的腿?”
“三个月。”叶馆言简意赅。
“那就好,那就好,”老夫人眼里含着泪花,连连点头。
叶馆看她这般,心口莫名就堵了一下。
她垂下眼帘,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真是我的外祖母?”
老夫人听她这么问,忙激动道,“自然是真的,这还能有假!你就是我们我们乔国公府的表小姐,是我独生女儿唯一的血脉……咳咳……”说着,老夫人因为情绪过激,剧烈地咳嗽起来。
叶馆听着她的咳嗽声,心更堵了,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抬起手,在老夫人背上拍了两下。
老夫人察觉到外孙女情绪的变化,心中一喜,慢慢地止住了咳嗽,顺势握住她的手,道,“你娘是我的独生女儿,十六岁那年,她跟一个商人私定终身,因家里不许,便跟那男人离开了上京,二十多年来,从未跟府里联系过。”
“这几年,我年纪大了,越发惦记她,便让你两个舅舅和表哥天南海北地奔走,寻访她和那男人的行踪……谁知,她早已过世,那个男人也不知所踪,只留下你,嫁了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你表哥找到你时,正撞上你被那家的家奴打断了腿,他便将你带了回来……”
叶馆听老夫人这般说着,一瞬间,仿佛有什么血脉里的牵绊被扯起,胸口一阵一阵地疼。
“……我的孩子呢?”很久后,她才恢复平静,眉眼冷峻地看着老夫人问道。
老夫人大惊,“你、你知道?”
“我是大夫。”叶馆冷淡地解释,目光紧紧地随着老夫人。
老夫人怕她伤心,正要找个借口将这桩事瞒过去。
谁知,叶馆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我要听真话。”
“孩子死了,”老夫人只能实话实话。
叶馆瞳孔瞬间血红,纤细的手攥得咯嘣作响,“是谁?”她问,一身的肃杀之气,仿佛地狱中的恶鬼。
“仇你表哥已经帮你报了。”老夫人抹着泪道,“你昏迷了整整七天,他亲自取了那个男人和那伙家奴的性命。”
“哦。”叶馆的语气松懈下来,“报了就好,省得我再杀一遭。”
老夫人看着这样的她,心疼得几乎要碎掉,忍不住用她苍老的手握住了叶馆的手,哽咽道,“既然已经忘了,就别再想这些了,以后便留在乔国公府,做你的表小姐,你舅舅、舅母,还有你的表哥都会疼你的,没人再敢欺负你。”
“嗯。”叶馆冷漠地应了一声,须臾,又道,“我累了,你回去吧。”
“好,那你好好地歇着,”老夫人说着,又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后才离开。
她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走,叶馆后脚就睁开了眼睛。
守在一旁的允眉吓了一跳,强忍着惊慌,柔声道,“姑娘怎么又醒了,可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奴婢?”
叶馆赞许地看了允眉一眼,她喜欢聪明人,“去帮我将表哥找来。”她看着允眉吩咐道。
允眉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又问,“请问姑娘是找哪位公子?”
“带我回来的那个。”
“哦,是大公子,”允眉说着,福了下身,朝外退去。
没多久,乔景端就被带了过来。
二十六七的男子穿着一件箭袖的飞鱼服,逆光走来时,威压不自觉地外放,床榻上叶馆的眼睛微微眯起,这气势,确实是见过血的,而且不少。
“阿馆找我?”乔景端在叶馆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道。
他的身量颇高,叶馆仰着脖子挑了挑眉,“表哥能否坐下,我脖子疼。”
乔景端没想到她第一句话会说这个,低低地笑了一声,在旁边的杌子上坐下。
“找我什么事?”他看着这个和七天前判若两人的表妹问道。
叶馆也不绕弯子,直接冷了脸,眼神森冷道,“两件事。第一,帮我买些药材回来,我要治腿;第二,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祖籍何处。”
“第一件事倒是好办。”乔景端是从老夫人院里过来的,知道叶馆的医术不错,让他担忧的是第二件事,他默了片刻,才道,“那个男人已经死了,打断你腿的家奴也死了。”
“你只需告诉我他的名字,祖籍何处!”叶馆又重复了一遍,眼神越发森冷。
乔景端挑眉,抬了抬下巴,“你要他的名字、祖籍作何?灭他全族,杀那些家奴全家?”
叶馆眼波邪肆一晃,直直看向乔景端,“是又如何?”
乔景端看着这样的她,七天前那夜的情景从他面前迅速闪过,可怜的她、焦急的她、凄厉的她、疯狂的她……一幕一幕在他眼前闪过。
很久后,他轻轻点了点头,“好,你腿好后,我亲自带你去。”
“多谢!”叶馆道谢。
乔景端看向她被锦被盖住的双腿,低沉道,“腿还疼吗?”
“我打断你的腿试试?”叶馆嘲讽地扫了乔景端一眼。
乔景端失笑,“是我失言。”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要睡了。”用完了人,叶馆便逐客。
乔景端笑了笑,也没多留,他转身离开。
叶馆看着他走远,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用过晚膳,太医按照惯例过来帮她看腿。
似乎没想到叶馆是醒着的,周太医脸上顿时僵了一下,随后躬身行礼,“见过表小姐。”
“将绷带拆开吧。”叶馆没有跟他寒暄,直接吩咐道。
周太医今日过来的确是要拆绷带上药的,便应了一声,上前一层一层地将绷带解开。
叶馆腿部有三分之二都是断的,周太医拆了许久,都没拆完,叶馆等得不耐烦起来,打了个呵欠,道,“你起开,我自己来。”
周太医一脸惶恐,“表小姐不可,这下面的绷带已经和新生的肉长在了一起,你自己来的话,控制不好力道,会疼晕过去的。”
“无妨,”叶馆淡淡道,下一刻直接扯着腿上的绷带就是用力一撕。
周太医看着她腿上汹涌而出的血和她面无表情的脸,倒抽了一口凉气问,“表小姐是感觉不到疼吗?”
叶馆觉得周太医说的是废话,理都没理他。
她只是习惯了而已。
随后,她当着周太医的面,微微弯了腰,根本不顾腿上的鲜血,卡巴卡巴几下替自己正了骨,而后看向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的周太医,道,“清洗伤口,上药。”
“是、是是。”周太医艰难地将眼珠子安了回去,接着手忙脚乱地帮叶馆清洗伤口,又替她上了药,重新缠好绷带。
做完这一切,他原本还想跟叶馆切磋下医术,尤其是她残暴又利落至极的接骨术。可叶馆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径直逐客道,“好了,你回去吧。”
“这、表小姐……”周太医还想再说些什么,叶馆却不给他机会,直接看向允眉,“送客!”
允眉也被刚才叶馆凶悍的模样吓坏了,她打了个激灵,突然回神,朝周太医伸出一只手,“太医请!”
主人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周太医就算对叶馆的接骨术再有兴趣,也不得不收起了心思,朝着床上神情清冷的女子,道,“那在下就先退下了,改日再来探望表小姐。”
“不必改日。”叶馆打断了他。
周太医心中一喜,还以为乔国公府的表小姐承了自己的情,打算现在就跟自己探讨接骨术,正要夸她一句女中豪杰,谁知下一刻,叶馆接着又道,“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太医以后无事,还是不要登门的好。”
周太医:“……”所以,是他想多了?
这位表小姐哪里是什么女中豪杰,分明是过河拆桥!
他刚帮完她的忙,就被她弃如敝履!
周太医脸上的委屈和控诉太过明显。
叶馆却连一眼都没看,直接合上了眼睛。
“周太医,请吧!”允眉再次向周太医摆出请的姿势。
周太医一甩袖子,背着药箱里开……
允眉心里担心叶馆,是以,她只将周太医送出清风苑,便转身又回了正房。
“姑娘,周太医已经离开了。”她走近了叶馆,低声地回禀。
床上的叶馆却没有一点反应。
允眉皱了皱眉,试探着又提高了音量,“姑娘,周太医已经离开了。”
这一次,叶馆还是没有反应。
允眉终于察觉到不对,她走上前,慌了神地摸上叶馆的额头上。
若是叶馆有意识,肯定会嫌弃地推开她。
可她没有。
她的头上满是冰凉的汗滴。
这一刻,允眉终于反应过来,哪有人感觉不到疼,只不过是拼了命的强忍着罢了。
她微微皱起眉头,无声叹了口气。
然后去外面打了温水进来,轻手轻脚解开叶馆的衣裳,帮她擦了擦身上淋淋漓漓的汗滴。
做完这一切,她看向叶馆的眼神已经不再畏惧,而是充满了心疼。
明明是国公府的表姑娘,该金尊玉贵的活着,每日穿什么衣裳就已经是她最大的烦恼,可偏偏,她现在活的都不如府里的一个小丫鬟。
有时候这天意,当真是难测!
允眉感慨着,在床边的杌子上坐下,帮自己可怜的主子守夜。
再说叶馆这一睡,就睡到了次日午后。
她一睁开眼,就看见坐在床边的婢女正温柔地看着她。
“你不怕我了?”叶馆挑起眉,有些意外地问。
允眉笑了笑,“奴婢又不惹姑娘生气,为何要怕姑娘。”
“哦,”正好,她喜欢胆大的人。
“姑娘饿了吧?奴婢在小厨房里炖了粥,您可要吃点?”很快,允眉笑着又问。
叶馆不高兴地皱起眉头,“又是素粥?”
允眉道,“是山药香菇粥。”
“不吃,”叶馆直接拒绝,“我想吃肉,油焖鸡,焖炉烤鸭,红烧肉!”
允眉听叶馆一个一个地往出报菜名,眉头越皱越紧,温声劝道,“您大病初愈,不能吃这些!”
“我就要吃这些!”叶馆坚持,同时举了举拳头,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你给不给,不给信不信我揍你!”
允眉心里虽然怕得要死,但嘴上还是坚持道,“太医叮嘱过,姑娘真的不能吃这些,太油腻了,您的肠胃会受不住的。”
“就昨天的太医?”叶馆冷笑着问,“他那半吊子医术说的话你也信?”
允眉:“……”周太医明明是太医院里数一数二的太医,不然老夫人和国公爷也不会请他来给表小姐治病!
叶馆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催道,“我是神医,听我的!去给我拿我刚才说的菜!”
允眉没有办法,只得转身离开。
她去了厨房一遭,两刻钟后,将叶馆要的几个菜端了过来,另外还凑了几个素菜,并将她煮的粥也端了过来。
菜在叶馆面前摆好后,她看也没看那一盅粥和素菜,筷子直接就朝最中间的油焖鸡夹去,吃了一口又一口。
那叫一个香。
允眉看着这一幕,默默地退了下去,让厨娘去煮消食的汤水。
而她就出去了这么一会儿功夫,等她再回去时,叶馆已经呕的脸色发白。
“姑娘!”允眉惊叫了一声,上前帮她拍着后背道,“姑娘您怎么样,用不用请大夫?”
“不用!”叶馆摆手拒绝,“我没事。”
允眉无奈地叹气,又拿出帕子帮她擦了擦嘴,“奴婢都跟您说了,大病初愈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您非不听,现在好了吧?”
叶馆:“……”
叽叽喳喳的婢女,她懒得理。
帮叶馆擦完嘴,允眉又去倒了温水,服侍叶馆漱口。
叶馆沉着脸漱了口。
允眉又问,“还喝粥吗?”
叶馆挑了挑眉,言简意赅,“喝”。
允眉抿唇笑的浅淡,端过还温着的粥,一点一点地喂给叶馆。
叶馆喝了粥,腹中总算舒服了些许。
她躺在床上,意难平。
那么好吃的鸡,她怎么就不能吃。
乔国公府,南秋院。
老夫人听了这边的事情,忍不住泛起心疼的泪花,拄着拐杖站起身就要去清风苑看叶馆。
大夫人担心婆婆的身子,忙起身扶住她道,“母亲莫急,那边不是说阿馆已经躺下了吗,您就算要看她,也要等她醒过来,现在去怕是只会打扰她歇息。”
老夫人听大夫人这么说,总算不再坚持,她慢慢地又坐下来,红着眼圈道,“我这几个孙女里,就阿馆受的苦最多……”
大夫人了然地接过话茬,道,“母亲说得对,不过阿馆现在不是回到您身边,回到国公府了吗?以后我们几个舅母,还有她几个表哥、表妹,都会疼她的,必定将她之前所受的苦全部补回来。”
“你有这份心就好,”老夫人轻拍着大夫人的手点了点头,一脸的欣慰。
大夫人总算安抚住了老夫人,又说了些别的话逗她开心。
老夫人年纪大了,事情和叶馆无关,她很快就困倦起来。
大夫人见状,笑盈盈地开口道,“母亲累了,儿媳送您回寝房歇着。”
老夫人点了点头,扶着大夫人的手往寝房走去。
大夫人看着老夫人睡着了,才起身轻手轻脚地退出来。
外面,二夫人还没有走,看见大夫人出来,她朝大夫人递了个眼色,一起朝外走去。
等离南秋院远了一段距离,二夫人忍不住道,“那叶馆可是个残废,又是个残花败柳,大嫂当真就让她在国公府里这么长住下去?”
大夫人听了二夫人的话,不高兴地皱起眉,道,“二弟妹说的是什么话,那是老夫人嫡亲的外孙女,是大老爷和二老爷嫡亲的外甥女,是景端他们嫡亲的表妹,怎么就不能在我们国公府里住了?你这话也就在我面前说说,若是传到了母亲耳中,小心挨家法。”
二夫人被大夫人说的一脸讪讪,抹着鼻子道,“我这不是跟大嫂你感情好,就只敢在你面前说说……”
大夫人哼了一声,“以后这种话最好少说,阿馆已经够可怜了,我们怎能再雪上加霜。”
“我知道她可怜,”二夫人哼了一声,“可我不是怕老夫人疼她疼得厉害了,再来个什么亲上加亲,将她许配给我们国公府里的公子,尤其是你家的景端,他可是未来的国公爷,若是真娶了那样一个女人,他以后怎么抬得起头。”
二夫人这么一说,大夫人顿时沉默下来。
很明显,她也在想老夫人这么做的可能性。
毕竟叶馆可是她的独生女儿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照着叶馆现在的情况,将她嫁到自家来,自然是比嫁到其他家要好的。
“大嫂,你也觉得老夫人会这么做,是不是?”二夫人唯恐天下不乱的挑拨道,“依我看啊,我们还是找个机会,将她赶出去!”
大夫人原本是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的,但奈何二夫人说的越来越过分,她只能分神扫了她一眼,不高兴道,“二弟妹慎言,这不是你一个做舅母的该说的话!”
“合着大嫂你是愿意要叶馆这个儿媳妇的?”二夫人故意反问。
大夫人心里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是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道,“若老夫人那边提出来了,大老爷和景端都愿意,我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
她说是这么说,可二夫人却不信,她勾唇笑了一声,“那以后要老夫人真的有这个想法,我就告诉她,说大嫂你愿意,阿馆要是嫁给景端,你定会将她当亲生女儿来疼。”
大夫人冷冷地看了二夫人一眼,她是这个意思吗?
“我先回去了,”二夫人言尽于此,不再理会大夫人,转身直接朝西院走去。
她不知道的是,留在原地的大夫人却对她说的话上了心。
东院,大夫人一回到正房便问院中的小厮,“大公子今日在他院子里吗?”
小厮忙打了个千儿道,“回夫人的话,在的。”
“你跑一趟,让他来正房,我有话跟他说。”
“是,夫人!”
大夫人回了正房。
一刻钟后,乔景端从外面走了进来,朝倚靠在榻上的母亲拱手道,“景端见过母亲。”
大夫人抬起头,露出一抹慈祥的笑,“来了啊,快过来坐。”
乔景端走过来,在大夫人身边坐下。
大夫人亲自给他到了一盏茶,“先润润口。”
“母亲有话不妨直说,”乔景端接过茶,却没有喝,他眼神犀利地看了自家母亲一眼,淡声道。
大夫人是知道自家长子的聪明的。
脸上浮起一抹不自然,当下也不再掩饰,直接问道,“你觉得你阿馆表妹如何?”
“很好。”乔景端言简意赅。
大夫人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看着他又问,“那若是让你娶她为妻呢?”
乔景端刚将茶盏到唇边,听到自家母亲这般问,他动作一僵,锐利的眼眸微垂,竟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若是她的话……
他只怕是愿意的。
乔景端了解大夫人,大夫人也了解她这个长子。
见到他微僵的动作,她的心就沉了下来。
没想到,景端竟真的对叶馆起了心思。
“如果阿馆愿意的话,那景端便愿意。”良久后,乔景端喝了口茶,淡淡说道。
大夫人的唇角微僵,强压下心中的不悦,理了下衣摆,笑着试探,“这么多年,不知给你相看了多少闺阁小姐,你都不乐意,怎么偏偏就看中了阿馆?”
乔景端听母亲这般问,初次见叶馆的画面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
为什么偏偏看中了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