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会让人忘记一切。我开始以为,离开了林阳我的生活会难以度过。可是你看,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依然过的很好。
我比以前长高了,开始有了喉结,也马上要从体校毕业了。
只要我愿意,我还可以直接进入国队,因为我已经是连续三届的省运会冠军了。如果不是聂建华教练建议我再打两年基础,我可能在第一年拿冠军的时候就进国队了。
以前所有的对手和队友,现在都很难赢我了。比如说,嗯,苏海亮。苏海亮已经是省队的主力了。可是他应该进不了国队。因为他无法战胜我。
再比如那个连续三届的亚军,和我的比赛是他最后一次参加省运会。因为他的年龄已经很大了。
如果说,周围的人中还有谁让我感觉比较难以对付,可能依旧是我最好的朋友阿曾吧。
“昊子,你毕业后,是要直接进国队吗?”阿曾在毕业前夕问我。
“不去了。打球太累了。我想去北京打工。”我淡淡地说。从离开了林阳,我便开始不喜欢笑,喜欢这样云淡风轻。就是和我最好的朋友阿曾说话,也是如此。
“你是想去找林阳哥?”阿曾问。
“林阳?哦,不是。你不提我已经快忘记了。”我说。
阿曾低头不言语,过了一会抬起头来:“那咱俩一起去啊?”他脸上带着笑,让我无法拒绝。
“当然好啊。”我说。嘴角弯出一个轻微的弧度,却没有笑。这是现在的我做出的最开心的表情。
阿曾果然是我最好的兄弟。离乡背井,他也这么轻易就能决定。
“可是,阿曾,你奶奶同意吗?你可是你奶奶的心头肉。”我提醒阿曾。
“没事,我和奶奶说,我说什么奶奶都会听的。”阿曾说。
阿曾的奶奶年纪更大了。她的背更加弯,眼更加花,走路更加蹒跚。
可阿曾的奶奶还是很爱笑。就像现在,阿曾的奶奶惦着小脚,笑眯眯走进理发店:“姑娘,我这个年龄段,染个什么颜色的头好看啊?”
“阿姨,您皮肤很好。您看这个浅咖啡色的发型怎么样?”理发店的年轻剪发师给阿曾的奶奶推荐了一款发型。阿曾的奶奶坐在理发椅上:“好啦,你说可以就可以。就这个发型啦。”
“阿姨,您以前从来不染发,怎么着今天忽然要染发来了?”发型师有些奇怪的问。因为阿曾的奶奶以前来店里,只是简单剪剪发,从来不染发。
“过几天啊,我的孙子要出远门啦。”阿曾的奶奶说:“这孩子心善,我要是不打扮的年轻点,我怕他出门的时候舍不得我呢。”阿曾的奶奶说着,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有点惆怅又有点不舍。她心里想的是前几天阿曾和她说的那件事。
“奶奶,过几天毕业了,我想去北京发展。”阿曾是在我说过去北京后的周末,吃晚饭的时候突然和奶奶说的。
奶奶愣住了,她正在给孙子夹菜的手停住了,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凝固。显然奶奶有点没反应过来:“阿曾,你,你这是说啥呢?”
“奶奶,我想和林昊一起去北京打拼打拼。你看我马上也毕业了,也该给您挣钱花了。”阿曾重复说了一遍。
“你敢!看我不打你。你小子打了以为我管不住你了是不是!”奶奶做了个自认为凶狠的表情,然后使劲往沙发上拍了两下,更像是给沙发拍灰。奶奶左顾右盼似乎在找着什么,阿曾赶紧把扫床的笤帚给奶奶递了过去。奶奶拿着笤帚又凶巴巴在沙发上打了两下,沙发发出邦邦的响声。
阿曾低下头,心里有些伤感。
奶奶从来舍不得打阿曾。小时候他淘气的时候,奶奶便会拿扫床笤帚在沙发上拍。如今阿曾大了,奶奶已经好久没动用这个法宝了。
这沙发的邦邦声,没有以前响了。阿曾想。心里有些难过。
沙发上的微尘荡了起来,奶奶看着阿曾低着头不说话,看了阿曾一会,然后把笤帚一扔,忽然颓然缩在了沙发里,脸上却带着很随意的笑:“唉,去吧去吧。儿大不由娘,给奶奶说说,到底是咋回事。”
“奶奶,您是我奶奶,不是我娘。”阿曾说。
阿曾离开家,阿曾奶奶终究是舍不得的。可是,奶奶却知道,这一天或早或晚,始终是会来的。如今,只是,比她预料的时间,要,早了些。
阿曾的奶奶比我的父母好说话的多。
其实我没太想和爸爸妈妈提我要去北京的事。
可老爸在某天也不知道忽然发什么神经,忽然问我:“你毕业后,是不是该进国队了?”
“我不去。”我随口说。我看见老爸一瞬间的脸上就变了。
“好啦,不去就不去吧。那国队常年在北京,要不就是满世界飞打比赛。昊昊留在本地也挺好的。离家近,我还放心呢。”妈妈过来打圆场。
“我也不带在家。我要去北京打工。”我轻描淡写地说。这下妈妈的脸色也变了。
“你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想一出是一出。”老爸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你说转学就转学,转了学你就坚持下去啊。好不容易出了点成绩,你觉得不是你了是吗?”
我没再说话,就这么站着不说话。老妈冲老爸使眼色,但老爸没理会老妈。
“你给我站起来。”爸少见地表情严厉。
我站了起来。老爸一指墙角。
我走了过去。面对着墙。这是从很小时候我家的家法,罚站。我感觉这家法也很久没用了呢。
自从我得了省冠军,父母看我的眼光如同蜜一般的甜。只是他们无法理解我现在为什么话少了,经过一段时间的内部讨论,俩人把原因归结为我到了青春期。
原因当然不是如此。
可我也不想说。我不想触碰心口那一块疤痕。
甚至就在这里罚站,我也不想去想我真正想去北京又不想进国队的原因。也许真正的原因只是,我想在北京的那些大街小巷,去找那个曾经熟悉的,影响我生命轨迹的身影。
“想通了吗?”老爸和我僵持到晚上一两点,时间过去已经五个多小时了。这可能是我生命中经历的时间最长的罚站。
“我要去北京,我有我的想法。”我轻轻说。无喜无悲。
“什么想法?”老爸难得耐心地问了一句。
我没说。
“先去睡吧。”老爸叹了口气。虽然他没说出来,但我知道,他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