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小佛山”(1 / 1)

......

苗三娘看着书香,又看了看自己苍老的手。

书香还是个当年的小孩子。软软糯糯的样子。刚刚生了几颗小米一样的牙齿,会一板一眼的说话。

会叫爹爹,会叫娘亲。

哦,柳生那个时候,还教他说母亲两个字。

她当时还以为说是正式的叫法。

如今想来,柳生是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让书香认杨家姑娘的。

后来......为什么会落到那样的境地呢?

她生书香的时候阵痛无比。稳婆说是她待产的时候不爱走动,以至于孩子在肚子里养的有些过大了些,又是头胎,所以难生。

她生了一天一夜。今生从未觉得有如此痛苦的时候。

她觉得自己是活生生被一把利刃劈成了两半那样的疼的。

她后来疼得晕了过去。只隐约听到了一声孩子的啼哭。

等到她醒来,都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柳生带她去看孩子。

孩子很乖,在摇篮中安静的睡。一边睡一边咂嘴。

她看着看着,不禁就笑了起来:“这孩子头发真多。”

柳生说:“像你。像你的缘故。”

她疲倦地笑:“孩子那么小,哪里能看出来像谁呢。”

她困倦的很。索性柳生给她找了乳母。她可以安安静静的睡。那孩子也乖。吃饱了就睡,睡饱了就吃。他一开始不忍她。许是从来没有喂养的缘故,他认乳母。见了乳母就咯咯的笑,然后把肥肥的脚塞进了嘴里。那乳母也爱他,或许是因为喂养的情分,乳母逗他逗的眉开眼笑,然后把小脚丫子从婴儿的嘴里取出来。

她还是困倦。

原来生孩子如此损伤元起。

乳母是个身材圆润嗓门很大的妇人。奶水很足。刚刚生过孩子,为了生计才来做乳母。

她当时和乳母聊天,问乳母奶水喂了她的孩子,自己家里怎么办?

乳母满不在乎奶着孩子回答:“我足够的很,我一口气生了两个男伢子,所以我能养两个。”

她笑:“那姐姐你出来做乳母,不就是养三个吗?”

乳母看着小小的书香,压低声音道:“也够。”

她很羡慕。

也有些失落,觉得自己算不上是个很好的娘亲。

柳生那个时候,不怎么回来。一个月也最多回来不到十日的光景。

问做什么,柳生说再找宅子。为了母子俩。

柳生解释道:这是汉人的习俗,成家立业了。家里的长子就要带着家眷妻儿搬出来另外住。这叫分家,也叫成家。

从此,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苗三娘听得有些不懂。却又觉得很感动。于是就只能在家里对着一个不会说话的婴儿自言自语。

孩子不怎么理她。

虽然好不容易看着她不会再哭了。

但是依然只对着乳母笑。

乳母喂养他,他对着乳母笑也是应该的。

可是,她也是他的娘亲啊。

生了一天一夜,疼了一天一夜生下来的孩子啊。

这孩子,真没良心。

她偷偷说。然后点了一下孩子的小而柔嫩的鼻头。

那小子咯咯笑起来。大概是觉得有趣。

苗三娘也觉得有趣,然后再点了一下,小婴儿又咯咯笑起来,露出光秃秃粉嫩嫩的牙床。

她喜欢极了,又逗弄他,又点了一下鼓鼓的脸蛋,逗得小小胖胖如面团子的婴儿咯咯笑个不停。

流了一串亮晶晶的口水。

然后,孩子就吐了。

把刚刚吃下的奶水都吐了出来。

她不知所措,那个时候才发现她原来都不会抱孩子。乳母从来没有教她如何抱孩子,她以为这些都是做了娘亲之后应该学会的,但是没有,她做了娘亲,却依然不会抱孩子。

孩子太软了,她不敢动吐了一塌糊涂满身奶味的孩子。她惊慌失措,大声呼叫乳娘。结果这声音吓到了本来就在哭的孩子,孩子更加哭到抽筋。

乳娘冲冲赶到,刚刚看到就红了眼圈,一把包起来孩子搂在怀里,不停地拍背顺嗝,一边拍打一边不停地心肝肉儿的哄。

孩子哭得厉害。抽抽搭搭。满脸都是奶渍和眼泪。

她心疼的不知所措。

一扭头,乳娘也是泪流满面。

她愧疚不已。

事后等到柳生回来,她和柳生说了这事。

言语到底是自己喂养长大的孩子,养恩自然比得上生恩。那孩子黏着乳娘也是幼崽的自觉。他们寨子里的猫狗都知道谁家心善,会把自己生的小崽子叼到那家人门口求收养的。

那乳娘爱狠了孩子的。孩子哭一哭,就跟掏空了乳娘心肝那样。

反而是她,她听到孩子哭,一边是束手无策,一边是难堪,这两种情绪,甚至大过了心疼。

她被这种自责内疚的落了泪。不住在柳生怀里哭。

她实在是没用的。

汉人的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丈夫在外顶天地里,做妻子的就要在内宅打理的井井有条。可是她呢,她连一个母亲都做不好。如何将来,去做一个柳家的主母呢?她如何当家?如何调理家中的下人呢?

她惶恐急了。

她眼泪流个不停。

甚至对柳生的归来产生了恐惧。

她知道柳生每一次的回来都代表了外面的宅子的步步落成。她生怕柳生一日回来,告诉她,宅子已经完工,下人也就位。就等她坐上马车,一起到新宅,来做柳家的主母。

她恐惧那未知的宅子和未知的身份。

她更加想要这个小院,只有她,只有柳生,只有这个孩子。哦,乳母也要。

她就要这些。

她不要下人,不要宅子,不要主母的位份。

她怕的要命。

做梦都哭。

哭着哭着,她睁开眼睛,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柳生。

房间里没有点灯。月光淡淡透进来,背对月光的柳生的面色看不清楚,但是声音听得依然温柔:“怎么了?我才回来,就听到了哭声......我还以为是孩子........”

他一如既往的温柔,从容,宽和,忍耐。

他是她永远沉沦的水底。

她毫无顾忌的扑向了这片水底。

哭着说明了一切。

她的恐惧,她的自责,她的梦,她的院子,她的书香,乳母,还有月光,寨子,托付崽子的小猫小狗.....她全说了。

边哭边说。

一边说一边打嗝。

柳生没说话,紧紧的抱着她,紧紧的困着她颤抖的身体。安抚她,拍打她。一言不发。

柳生当时把她连同被子一起抱在了怀里摇晃,像摇晃一个婴儿那样的哄。

他的袖子被她的眼泪哭的一塌糊涂。

她甚至忘了用手帕。

柳生看她,就像看一个不懂事任性的孩子。

最后柳生说:“你要是实在是不想要去那个宅子,我们就在这里不走。等你什么时候想去,我们再去,好不好?”

他搂紧了她。

搂的很紧,她埋在柳生尚且带着夜露寒气的衣料中,有些呼吸不畅,也看不到月光。她睁着眼睛,听到柳生的心跳,仿佛置身大鱼的腹中。

她出身九万大山里。

一生都不曾见过海。

她听说左海城临近汪洋。洋中有大鱼。如船一样大,肚子如房子那样空洞。可以吞噬成人。成人入鱼的腹中,一片漆黑。

她仿佛置身那传说中大鱼的腹中。

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可是她听着大鱼的心跳。

平静祥和。

如此,她心甘情愿,被那叫柳生的大鱼吞吃。

义无反顾。

后来.......

她成了杀鱼的渔夫。举起杀鱼的刀叉的时候也是同样义无反顾。

......

这都像是前世的事情了。

从前世中回神过来。

若离和容小龙还在等她的回复。

苗三娘的表情仿佛尚未梦醒,可是一字一句,都仿佛清醒无比,思虑良久:“我要一个公正。我要一个公正。”

容小龙隐约有些明白,但是又不明白:“前辈说清楚,什么公正?”

苗三娘就说清楚:“江湖说我心狠手辣,杀了儿子,逼迫情郎寻死。我要这个公正。要全天下,看清楚柳生的真面目。看清楚,柳生是因为什么骗我,骗我身心,害我一生。我要江湖知道。”

容小龙明白了:“前辈你要公平,要真相水落石出?要前因后果被世人知晓?”

苗三娘道:“难道不该吗?既然杨柳秘籍可以重见天日,再现江湖。我的委屈也可以。”

容小龙还未说什么。

若离抢先说:“可以。”

她说的太快,太痛快了。

痛快到令苗三娘觉得是在敷衍:“你要如何做呢?”

苗三娘此刻表情在让容小龙知道,这个时候若离但凡出一点错,就会令苗三娘对他们的信任崩塌。

若离大概也知道这件事情。所以若离说道:“我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呗。”

苗三娘听了一愣。

居然也没有反应出来失落还是意料之中的表情。

若离趁机立刻又道:“所谓走一步看一部,首先,要前辈,同意我们走出第一步。”

至于这第一步是什么,想必苗三娘心知肚明。

苗三娘依然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不会去成全杨柳两家圆满而辜负我?我在这其中,可是束手无策的。而这本秘籍,足够让你们成为杨柳两家的座上宾.......”

若离哈哈笑起来。

笑得很突然,打断了苗三娘的言论。

“且不知有汉......”若离中断笑意,说道,“前辈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了吧?且不说杨柳两家尚且要把希望放在这本密集上才可更上一层楼。何况不过江湖名门而已,又不是江湖世家,倘若柳家当真如此厉害,我们当日见到前辈,不会对前辈过往一无所知还需要前辈自报家门......何况,如今江湖,根本没有杨柳两家位置,根本别提要我们放弃秘籍,去换一个所谓座上宾了。”

若离道:“这本秘籍,虽然算是杨柳两家东山再起扬名立万的机会,但是同时,也是我们的。一个是座上宾,一个是名扬天下......前辈对于江湖没有什么功利之心值得佩服,可是前辈哪怕是都站着公立角度念想一番,都会明白两者轻重吧?”

苗三娘有些被说服。

她甚至为了表现自己被说服。

把那本秘籍丢到了容小龙的怀里。

容小龙刚刚接触到秘籍,就听到莫轻言的声音:“揣怀里!”

容小龙情不自禁的照做了。

然后风沙忽起,遮天蔽日,睁不开眼。

等到若离和容小龙再度开眼。

却是一个清晨。

他们两双双卧在一棵大树下,容小龙身下的石子儿隔地浑身酸疼,再一看身边,若离把小包袱当枕头,睡得正香。

如果没记错,他们刚刚从苗三娘的晚饭桌上结束晚餐的。

就睡了?

还一觉睡到大天亮?

正困惑。

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招呼:“小哥!——对,就是你,没错,就是你,别看了!”

那人一手牵着牛,一手放在嘴边,招呼他们俩。

中间隔着一片田地。

田中刚刚收获完毕的样子,还扎着草垛和稻穗。

一片丰收景象。

若离也醒来。莫名其妙。

容小龙说:“你没事?”

若离莫名其妙,只回答:“我没事。你没事?”

容小龙拍拍胸口:“我也没事——”

然后就拍到了异常。

然后掏出了那本秘籍。

若离也看到那本秘籍:“我们取了这本秘籍,然后就走了吗?怎么这样?翻脸不认人?”

容小龙也混沌,按理来说,不管是他还是若离,都不像是对陌生人如此无礼的人。可是这么毫无之后的印象了呢?

正思虑间,那个热情招呼他们的农人就走了过来。把牛留在了田埂间。

那人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晒得黑,一张口一副白牙,年轻人道:“你们两个外乡人,怎么在这村口田里睡着了?就算是没有找到客栈,也别以为我们村里不好客啊......我们可不这样。”

那人似乎怕容小龙和若离不信,还朝着田埂对面指了指:“昨天村长家还留宿了一个外乡人呢.......村长还叫他睡了他儿媳妇的新房!”

容小龙和若离一副未醒的模样。

那年轻人热情的很,生了一张热情洋溢的脸,嗓门也热情,人也热情。二话不说,就提溜走了若离脚边的包袱:“走走走,上门都是客,过路也是客,我这就领着你们去找村长!”

东西在人家手里。

只能跟着走。

一边走,容小龙一边问道:“这里是哪里?”

年轻人回答:“小佛村。边上就是小佛山。小佛山边上就是佛妥山。不过那山闹鬼,平时没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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