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没人喜欢和事佬。
想两头做好人,最后只能落得两头都得罪的下场。
两全其美一向都只会是想得美。
容小龙和若离互相对视一样,或者说,互相瞪一眼。就自顾自不说话了。
容小龙的衣服烤干了,偏回去继续睡。这个战场就先告一段落了。
滕吉把气呼呼的若离引回去他的位置,让若离驱寒。好心想要讲什么,若离也没打算理会他。
滕吉左右都讨了个没趣。
索性也歪头睡了。
他睡的委屈。在睡觉之前,把烘干的斗篷留给了若离当做铺盖。
至于若离有没有用,滕吉很快睡着,并没有来得及看到。
滕吉大概确实累的厉害,半夜的时候呼噜打的很是响亮。像个白日农忙归来的壮丁。偏他生一张稚嫩的脸。怎么看怎么违和。
既然违和,若离就不看。
这是方卿和教她的。
她一直记得方卿和的话。
方卿和当初还讲过,他会永远保护她。不管将来如何,方家永远都有若离的地方。
若离进府的时候,告诉方卿和,她叫阿离。
离和梨,发音相近。
方卿和到底和方卿铭是同胞兄弟,同样也跟着听错:“阿离?是离开的离吗?”
他还没等到若离点头,就笑了笑,他倒是没有和方卿铭那样的皱眉和摆出一副不赞同的表情。
方卿和只是很温和的,用不一样的调子讲和当时方卿铭一样的话:“你父母怎么给你起一个如此伤怀的名字?”
不是离开的离的......她现在根本不想要纠正一番,在听到伤怀儿子的时候心中也十分的平静。若离在心里说:原来不是伤怀的离,但是现在是了。
就让那个阿梨,跟着阿梨父母一起留在那个小院好了。
就好像,那个小院没有消失,只是在远方。那小院子,还是有父亲,有母亲,有很小很小的,对未来满怀憧憬的阿梨。阿梨还有朋友呢。
那个有父亲,也有母亲,还有可以玩的伙伴的阿梨,并没有伤怀的名字。她叫阿梨。
阿梨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
阿梨会问过母亲,母亲手指一棵树,告诉她,是梨花的梨。
她看那棵树,那是冬日,只有光秃秃的树枝,不见梨花。
梨花长什么样子?
母亲说,梨花像雪一样白。但是没有雪那么冷,落在手心的时候也不会融化。极美的。
阿梨会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看到那如雪那样白,又软又不冷,落在手心中也不会融化的梨花的。
而在遥远的金陵。
只有阿离。
阿离也没有姓氏。她叫若离。
若即若离的若离。
若离算是方府的小姐,很受宠爱,不管如何发脾气,如何忍心,哪怕是摔掉了很名贵的花瓶都不会受到惩罚。
阿离第一次入府的时候,是个冬天。她手上冻疮发作,大夫给她开了治疗冻疮的蛤蜊油,还包了厚厚的纱布,防止她因为新生皮肉而痒痒去挠。可是这样,两只手像粽子一样,就不好吃东西。
侍女会为她。在一日三餐和睡前牛乳的时候,都会喂她。侍女很漂亮,很温柔,身上总是带着香气。府邸中每一个侍女都是这样的。她们的手很软,又细又白,和她说话的时候总是柔声细语的。不管任何时候都是这样。哪怕是她半夜起来喝水,不小心摔坏了茶杯也是如此。
侍女没有如她娘那样呵斥她。而是温柔把她抱到床上,嘱咐她当心伤到自己,然后问清楚她起床的目的,给她端来温热的蜂蜜水。这才打扫干净了碎掉的瓷片。她想问那个茶杯是不是很贵,但是问了又如何呢?她又赔不起。
她只能缩在被窝里,偷偷的把眼泪滴落到蜂蜜水里,然后一口气都喝下去。
侍女没觉察她的动静。收了碗盏,又照顾她躺好。这才掩门离开。
......
那时候的夜晚,如今夜这般同样,寂寂无声。
那个时候的若离看不到前路,她如一个在冰天雪地冻了很久的,四肢麻木的小兽,忽然被路过的好心人捡到,紧紧地抱在怀里。陌生人的体温很好的温暖了小兽的鼻头,融化了小兽皮毛上的冰雪。
小兽觉得活了下来,它如任何一个渴求生命的存在那样,紧紧的依恋这个陌生的怀抱。
这是小兽的时候。
若离也是过了很久之后才知道,不管是人也好,兽类也好,对于幼崽都会有一种发自本能的保护欲。
大人看到路边失散哇哇大哭的孩子也会一把抱起,幼小的孩子看到路边有一只很小很小的小狗崽也会摸一下。这就是庇护幼小的本能。
被庇护长大的幼小长大之后,自然而然就会把这种本能继续传递下去。一代一代,生生不息。
而长大后的幼崽,就不应该,再去眷恋来自他处的温暖了吧?
它应该离开,应该有自己的一方世界。这个道理,也是自然而然产生的,即便是别人不说,不提。这种时机也会毫无避免的来临。
这种规则和庇护幼崽的原理一样,一代一代,生生不息。
若离早就忘记了当时的月亮。
而如今这山林中林荫遮蔽,也不见月。
也好吧。不见就不见。
若离如赌气一般这样想。
她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和月亮赌气,还是和方卿和赌气,亦或者还是自己。
若离无声叹气。披上了斗篷,还未走出多远,就看到不远处下山之处的石头上坐了一个人影。
之所以这个人影没有让若离警觉。
完全是因为那个人影在打哈欠。
他一个哈欠一个哈欠的打。就在若离看到他到走近,他足足打了不下十个哈欠。
“容小龙?”
“对啊是我。”
果然是他。
“你......你......你你你......”
若离不可思议看着两眼含着泪花的容小龙。
你了半天都没有你出来下文。
容小龙似乎是没有听出来若离的震惊和别的态度,他大概是困的很,也没有什么耐心,只是一味抱怨道:“你怎么才过来,我等了你好一会......差点睡着。”
若离没接话,她在心里道:你睡着了才好呢.....我可不愿意和你一起走。
容小龙当然看不透若离心里的所思所想。
他说道:“怎么,你又不想和我们同路?”
若离嘴硬道:“我从来没说过要和你们同路!”
容小龙闻言挑眉,说道:“哦?这么说,你是误打误撞撞见我们的?若是你知道那山洞中是我们,你断然不会进来的咯?”
若离没讲话,甚至不打算和他视线相交地撇过了头。
容小龙看着若离在星光下的侧脸,有些无奈说道:“你倒是也不怕,万一遇到什么亡命徒或者好色之徒之类的.......”
容小龙闭嘴。他觉得自己再说下去,有一种承认若离容貌的意思。
他想到自己正在和若离吵架,不由得起了孩子心性,一丝一毫都不愿意给若离占一点便宜的。
容小龙立刻转了个话题,故意问她:“那你现在要去哪里......”
他没等到若离回答。估计若离也不会回答。
他转了转眼睛:“你不会要去金陵吧?”
容小龙一边看着若离的表情变化一边说道:“我刚刚从金陵回来。见了方大人.......花园中的牡丹花,快要凋谢了呢。那牡丹花长得真好的。”
容小龙说了那样的许多。
若离始终是冷着脸不搭理他的。
容小龙慢慢的没了什么话。
他看着这个冷面嘴硬的姑娘。
忽然想到了那个总是笑着的李奇奇。
有些话,有一些当初和李奇奇随口说来,然后好像转眼就忘掉的话,忽然在这个安静的夜晚一股脑涌进了了脑海。
对。
他们当时,也在说方大人的婚事。
李奇奇比他乐观。她乐见其成这件事情。觉得这回事一桩美满的姻缘。她相信清平公主早已经明白什么是喜欢。
......
“方大人......姿容出众,”李奇奇当时说,“这姻缘一事,本就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事情,若是当时清平公主不点头,方大人就算是求娶,又能如何呢?”
容小龙听出来李奇奇的意思:“清平公主才十六岁。”
“十五岁就可以议亲啦!”李奇奇说,“十五岁也到了懂得喜欢和不喜欢的时候啦!”
李奇奇看着容小龙,看到了容小龙的困惑,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展开一个笑脸:“你还不懂......如果等你遇到了,你就信了。”
容小龙勉强让自己笑一下,讲了一句题外话:“说的好像你懂一样。”
李奇奇有三分认真:“我懂啊。”
她说完就立刻好像忍不住那样给笑开了。原本的三分认真如水中月那样碎开,散落在风里,吹散到牡丹花丛中一去无影。
李奇奇说:“田贵妃容色倾城,以此得宠,相比清平公主定然美不胜收。我想,虽然方大人大概是做不到一见钟情,可是这人间恩爱,还有日久生情啊。”
容小龙问了个题外话:“那,如果你懂的喜欢,你是一见钟情吗?”
李奇奇想了想:“我嘛.......我应该算是一见钟情的。”
容小龙有些认真:“所以是真的?你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李奇奇眼看容小龙刚开怀一些又要内疚上头,立刻阻止他:“不要乱想了,我都不在想了。”
容小龙问:“他知道吗?”
李奇奇坦然:“喜欢是我的事情,和他没关系的。”
容小龙不懂。
......
那个在牡丹花前不懂的容小龙,用一副很傻的表情去面对总是笑意盈盈的李奇奇。
不久之后,那个还是挂着笑的姑娘,在月下的湖边,用一个决绝的吻,解开了容小龙当时曾经一闪而过的困惑。
......
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不顾身上衣裳还在湿透滴水,也不顾自己如今如何狼狈,发丝还有水汽,她就这样,迎着一张笑脸,奔向了容小龙。
容小龙被抱了个满怀。
他的怀里,扑进了一个冰冷的气息。李奇奇的手紧紧抱着他的腰不放。抱得很紧。
她不停地说话,不停地开口。很急切,生怕时间不够她言语再多。
她说:“谢谢,谢谢你,谢谢你,什么都谢谢你。江湖也好,这一路也好,如今也好......谢谢你,好谢谢你......”
容小龙的耳边充满了一叠声的谢谢,那些谢谢,先是活泼,再带了哽咽,再带了哭腔。
但是一点半点,都没有恨意。
她感谢他,喜欢他,不舍他。不恨他。
她的力气渐渐松了。她很快松开容小龙,对着容小龙绽放出来一个刚刚一样的笑意。然后这个笑意在容小龙的面前放大,就在容小龙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感觉到唇上印下了一个吻。
那个吻的时间不算是短。
先是轻柔,短暂离开之后复又覆上。这一次比刚刚施加了力量。李奇奇的双唇冰凉,很紧的贴着容小龙的唇。容小龙感觉到,他和她都在颤抖。不知道为何。
李奇奇吻他。结束后,也没有离开,而是抵着他的唇,在他耳边讲,很轻地讲:“......我好谢谢你.......再见。”
......
月下湖边刚刚懵懂的容小龙没有哭泣。
山洞中的容小龙哭了。还哭了很久,可是在这个山中星光下,却又有那么多的眼泪。
连绵不绝的眼泪把对面的若离给吓到了。
她不知道容小龙根本没听到若离刚刚说的一连串的话。
她以为容小龙是被她的言语伤到。
她的嘴皮子,何时变得这样利索了?
对滕吉没用,赵小楼也没用,赵帛都是如拳头打棉花包。怎么偏偏就能够顾把容小龙给说哭了呢?
若离慌了。
若离说:“你,你哭什么啊......我只是说不要你跟着我,我要自己去闯荡江湖,你为什么就要哭啊.......你,你还是不是男人?”
容小龙眼泪还是如金豆子那样不值钱的一直掉个不停。
若离说:“你,你和我好歹都是容家的,我都没这样没用,你怎么反而比我还爱哭?!喂喂喂!你打起精神来啊!”
容小龙似乎听进去了若离的话,他抬起袖子擦了一把眼泪,结果却越擦越多,他屏住呼吸,似乎想要憋一口气说出一句话来,可是刚刚发个声音,眼泪又不受控的掉下来。
若离苦着脸:“好了好了,我们一起去江湖行不行?去哪里都行!去陌家也行。只要你不哭,可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