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嚷嚷,在夜空中显得十分的张扬。立刻引发了在场众位的警惕。他们大约确实训练有素的,在面对了仅仅只是片刻的慌乱之后,立刻又把刚刚挣脱了绳索的容小龙和小杨先生给围了起来。
小杨先生文质彬彬的,细瘦的模样,穿着一袭长衫,手里非常不适宜地握着一把匕首。那把匕首看着锋利无比,在星空下反射出微微的寒光。
这样削铁如泥的匕首,握在一个读书人的手里,怎么看怎么违和。
这样违和的一幅画面,落到围堵的那群人眼里,却个个都是如临大敌模样。
那马夫已经一咕噜爬了起来。当下就往容小龙手上撇去。容小龙手上空荡无一物。他脸上有一丝懊恼一闪而过。他眉头皱的很紧:“刚刚绑缚容少侠的时候大意了,居然忘了检查容少侠的手中是否藏有他物。”
那马夫看了看地上死不瞑目的小二的尸体。
极其轻微的朝着小二的尸体上唾了一口唾沫。
“他轻敌,所以死不足惜......我收了教训,是势必要把容小龙活捉回去交差的。”
.......
马夫端详一番一脸戒备挡在容小龙面前的苗人少年,和那个站在容小龙身后偏旁的书生,那书生仿佛看戏一样,一副不由关己的态度,看戏一般。但是包围那书生的人群,却个个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
当然紧张。
那书生是灵鬼,灵鬼不死。他们却会死。你即便是捅了灵鬼一百刀,灵鬼还是灵鬼,可是他们若是中了一刀致命,那就是真的致命。毫不含糊的。
马夫一抬下巴,朝容小龙示意了一番苗人少年。
“容少侠,果然艺高人胆大。单凭这一路的灵鬼护佑,都可以保证江湖路途无忧。”
容小龙没有点破,只笑笑回答道:“人在江湖飘,若是想要避免挨刀受疼,总得找点什么庇佑一番。”
马夫冷笑道:“既然如此,寻这些灵鬼做什么?既不知跟,也无底细可信,不若不予楼,来的根深蒂固。”
这一番话,容小龙倒是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看着容小龙沉默,只用一双漠然的眼神瞧他,马夫就知道容小龙心中在想什么。
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马夫道:“不予楼当然对于容少侠来说也做不到知根知底,可是这世上可靠关系,除了知根知底之外,还有一种也值得信任,也值得牢固。”
这倒是让容小龙产生了些许好奇,容小龙倒是想要知道对方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哦?是什么?”
“当然是相互利用。不予楼有需求于容少侠,容少侠需要不予楼庇护。这便是互相索取需求,有了这需求,便是一种可靠交易。那这关系自然也就可值得信任,也很牢固。”
容小龙想了想:“这话虽然很不要脸,倒是不无道理。可见这世上有的道理,不一定需要体面才能算是成立的。”
马夫笑笑,他当然听得出来容小龙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他也是接受的。何况对比他曾经听到的所有言论来说,这种讽刺的段位,可以说是完全不值得一提的。
“这世上好话能流传千年,当然是因为好听。可是歹话也有流通着,既然不好听,那就是有道理。”
这一番言论,听得容小龙发笑,连带小杨先生那边都哼了一声。
小杨先生的动静当然被马夫那边捕捉到。他瞥了一眼小杨先生的方向,并不生气。
只是淡淡说道:“我以前听书,讲到富家子弟,讲到那些穷酸秀才,用到他们身上的成语总是仗势欺人,趾高气扬,目中无人之类。唯有江湖草莽,才懂得义气二字。”
他这句话话里有话,是明着把小杨先生给骂了。
他骂的还挺高兴,眼神中挂着笑意又瞥了一眼小杨先生方向。
嘴上慢慢说道:“那句话叫,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
容小龙揉了揉自己刚刚被绑缚了有些疼的手腕,面色冷淡。他显然不想接这个茬。他没回头,就听到身后方向小杨先生回了一句:“文字诗词有了千百年了,好容易出了这么一句损文夸莽的,可不得挂在嘴边么。”
......
他暗笑。
这个眼前的马夫打扮的刺客,说起话来虽然不像是莽汉,但是字里话间对于小杨先生这样很明显的读书人的鄙夷之心已经把他和对方划出了界限。
这样明显的界限同时也早就把他们两个人之间言语争执的胜负早就定下了分晓。
这个马夫打扮的‘屠狗辈’,如何能够在嘴皮子上胜过传闻中能用文字做刀的‘读书人’呢?
马夫果然无话可辩,哪怕是再光线不好的夜里,也能瞧见他气的脖子发红。
“无妨。”
小二既然死了。
那么他就立刻成为了领头者。
他言语道:“这两位灵鬼,我也可以带走。不予楼么,虽然已经有了长生者,可是灵鬼却不嫌多。我们之前丢了好几个灵鬼。如今正好补上,也算是一功。”
他视线越过容小龙,上下打量了远远没动的小杨先生,眼中带着一丝快意的残忍:“据说灵鬼除了没有肉身,其余和长生者无异,放血不死,挖心复生......若是如此,不予楼就不必顾忌这位先生身体孱弱了。”
小杨先生冷笑一声。
他道:“你想要把我带去不予楼......看看是谁先掏了谁的心。”
马夫对这句话报以轻蔑一笑:“秀才一枚,只怕连杀鸡都不敢看,手上沾过鸡血没有?捏死过蚂蚁么?不要紧,这些事情,一一尝试一番,先生很快就会知道,割下人头,比拧断鸡脖子,可痛快多了。”
“......不见得吧......”小杨先生回了他的说话,这叫马夫很意外。他原以为小杨先生对于这样的挑衅,是会遭遇给予不屑的冷哼的。
结果居然以言语回复了。
马夫听他言语:“鸡脖子拧断就成,不过是需要技巧。但是人头不行,人头经脉,骨骼,血管如此之多,一刀下去若是没断个彻底,连个筋骨,连个皮肉,那就是一身血了.......人血滋味,我尝试的时候,你尚且不知道在哪里炖煮狗肉呢........”
容小龙有些无语。
甚至旁听之余,有了一种倦怠的感觉。
不过这种倦怠很快就消散了。
因为那为首马夫,很快招手示意围读者上前,捉拿他们三人。——显然马夫已经不打算在和小杨先生废话下去。大概是想着把这伶牙俐齿的读书人抓回去不予楼,将来有的是时间慢慢和他切磋嘴皮子功夫。
就在这个时候,一支穿云箭破风而来,直直朝着马夫那方向而去。
这夜寂静,无一丝风声。故而任何一丝微弱动静都隐藏不住。
那穿云箭的破风声音理所当然没有逃过马夫的耳朵。马夫甚至还有功夫对容小龙露出一个讽刺的笑,这才扬手,头也不回接住了那只长箭,他前脚刚刚接下了那只箭尾还悠然震动的长箭,下一刻立刻扭身朝那长箭来时方向反掷而去,他力气巨大,居然可以让那只箭的力道和弯弓力道一致,只听到那个方向的黑影一声惨叫,直直落下树来。
马夫这才回首,一双不大的眼睛中已经满是戾气,再看容小龙三位:“四个......如今才算是齐全了......”
马夫道:“原来那位小姐才是其中非灵鬼者......”
马夫看向容小龙,说道:“容少侠,自保机制,十分完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荣熬了肉眼可见的有些慌乱。
马夫注意到他的神色,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大约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忽然就像容小龙赔罪:“那位小姐,虽然年少,不过既然可见隐约美色,想必等过个几年,定然是个美人。当然,容少侠也是一样,少年人嘛.......眉目清秀,等到来日,必然国色天香........”
前面几句话还好讲。到最后一句成语出来,容小龙的脸已经沉下去了。
马夫尚且还未曾了然,小杨先生的嘲讽已经随之而来:“屠狗辈就是屠狗辈,莫要学读书人说话,即便是学,既然知道多说多错,就及闭嘴,省的露怯。”
马夫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嘴唇动了好几次,却也到底没在吐出什么话语。
苗人少年一直就没说话。他的任务是护送容小龙去陌氏。路途之上发生什么,他从来不管。不听不看不记。许跟着方卿和时候就是这样,现在跟在容小龙身边,也是如此。
而苗人少年这样一番冷漠表情落到马夫眼中,又是一番另外解读。
苗人少年也好,小杨先生也罢,都被马夫认定为灵鬼身份。既然是灵鬼,就是不死,不死很好,有的折磨。有的报复。
如此想来,他对于这眼前的容氏少年就多了好几分好感。
对比那一个面瘫,一个看不起人的酸秀才。这个把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少年,倒是挺好。但是至于好在哪。这能知道么?
马夫道:“容少侠。我等被交代,要好好对待小公子.......不如,就如此和我们回去吧?”
容小龙立刻摇头:“这当然不行的。”
他说:“回去这两个字,意思是,我从那里来。我可以回去方府,可以回去陌家,甚至可以从江湖跑走,回去我的家乡。可是没有一条能说的通顺,叫我回去不予楼的。”
马夫还是挂着笑,那笑大概是挂的久了,很干涸,像是用泥巴画在石头上的笑脸,被风吹得久了,一点一点往下掉泥点子:“容少侠,如今局势悬殊,动武起来,你我都不好看。”
容小龙挑衅他说:“我很好看。——刚刚你还说的。我国色天香。”
这下小杨先生还没动静,倒是苗人少年听懂了。他噗呲一声笑出来,撇了容小龙一眼,丢两个字给他:“臭美。”
苗人少年臭美两个字还未落地,就忽然从袖子中闪出一把长刀来,那把刀很软,细长,却还是一把刀,那刀闪着寒光,在马夫尚未反应来时,就冲着马夫咽喉而去。马夫本能一个躲闪,就露出了一个半人的通道来。马夫的背后,是刚躲者弓箭手的大树。
苗人少年趁着这个空隙,把容小龙往那通道中一拽,就把容小龙拽出了包围圈。
他身法奇特,灵巧模辩,又穿一身湖蓝色短打,在夜色中很难辨认。反倒是一身白衣的容小龙,在夜色中极其醒目。
但是,醒目不代表可以下手。
马夫一跺脚,呵一句:“除他之外,格杀勿论!”
他指小杨先生:“给我砍下了他的头!”
他狠狠盯了一眼表情有所微动的小杨先生,嘴角扯出一丝畅快残忍来:“我倒要亲眼看看,你怎么复生一个头来!”
这句话落地,小杨先生身手就有个人刺客,二话不说,朝着小杨先生举起了砍刀。那砍刀举起飞快,落地也飞快,却扑了个空。
那刺客一愣,见刚刚还在眼前的小杨先生一下在他面前灰飞烟灭。不见踪影。而下一刻,他的脖子就一凉。他来不及回头,一声闷吭,手上砍刀就被夺走。
李奇奇一脚踢翻那具尸体,抽出刀来。隔着荒乱人群,冲那马夫微微一笑。
李奇奇不光是笑,甚至还对马夫抬了一下下巴,示意了一番背后。
背后?
马夫立刻警觉回头。却见那小杨先生一脸冷意,举着匕首从他笑。
那匕首在月下闪着绿光,显然淬毒,不似刚刚小杨先生手里的那把。而是刚才小二手上的那一把。
小杨先生显然是真的不会武功。他不管不顾,冲着马夫而去,马夫当然避开,匕首锋利,只看看在他手背划破了一点油皮。
但是够了。
马夫看到小杨先生的笑,立刻大惊。也立刻察觉他手背的麻木。
低头一看,果然已经有青紫色顺这手背伤口盘桓而上。毒气若是攻心,必然丧命。
马夫咬牙一番,手起刀落,当机立断,在小杨先生面前砍掉了自己的胳膊。
血涌如注。喷溅了小杨先生一脸。
马夫疼得眼前发黑。却还是咬牙质问小杨先生:“读书人......人血滋味,比起鸡血,如何?”
小杨先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