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帛心里主意打的蛮好。
心里的不平衡暂时就被一座金山给填平了。
虽然那金山尚算是另外一种的莫须有。但是赵帛眼下,确确实实是真的需要有个什么借口来给自己作为慰藉的。
心头的那一座金山沉甸甸的,很好的把他心中那些起伏不定波涛汹涌的情绪给压制了下去。
何以解忧?
大概是金山吧。
赵帛长吁了一口气。
在月小鱼和徐长生以及一只暂时不知道名字的鬼的可能视线中,赵帛力道很轻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脸,他的脸在陵墓的冰凉空气中冻得有些僵硬,拍的时候都不敢用力,轻轻松松的给自己打气。
赵帛揉了揉脸,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血气活络起来之后,赵帛才转身继续和他们讲到:“那继续吧........后面是什么来着?”
他问徐长生,因为那书卷一开始就是归类在徐长生手上的。
可是徐长生没回他,发愣的模样在看他。
赵帛只好自己去把徐长生手上的书卷给主动抽了出来。
赵帛读:“陌氏......往外八十里。为花谷所在......那花谷之下,有矿源,出花矿.......花谷有主,为乌鸦,满谷乌鸦,中首者禽兽,大如鹰,双翅可长,展开之下,遮天蔽日......”
赵帛继续分析:“所以说......当时个花谷的主人,其实不是人,是乌鸦?”
再结合之前徐长生的说法......
赵帛指着徐长生讲:“我之前讲说,那乌鸦可能是妖怪.....我承认我是胡诌,可是你不会吧?”
赵帛语调严肃认真,可是表情却是定的很紧,一脸‘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开玩笑的吧’的表情。
不光是赵帛盯得很急切,连月小鱼也是两眼直勾勾的打量他。
估计那只无名的鬼公子,也在盯着他不放。
.......
曾几何时,徐长生会想过自己能够有成为焦点的一天呢?
那必须没有。
徐长生可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尤其是这地还格外的不同寻常,这是墓地。看着听着都怪吓人的。墓地冷飕飕的,无风都能自己脑补出阵阵阴风了,这一左一右的又被两道视线焦灼直视。
徐长生觉得这一通的冷热夹击,真是里外都要不是人了。
徐长生汗都出来了。
他抹一把汗,有点急,面对这样的逼迫,当然急的不行。
徐长生讲:“那乌鸦是真的妖怪。我师父讲过的........”
月小鱼听到关键词:“师父?所以是容安前辈吗?”
容氏的人。
这就对上了那其中提到的.......‘花谷有邻,为一农庄,农庄有百人,擅丹青......与世隔绝,皆以容为姓。’
容氏能够和乌鸦妖怪做邻居,估计是和睦相处的。既然能够想出,比如在人妖之间有寻到一种微妙平衡。
这种平衡来自于何种,那自然要去询问当事者......的徒弟。
当事者的徒弟,徐长生讲:“那花谷的乌鸦确实是精怪,在当年......一些事情没有发生之前,这世上其实是有精怪的。物老真的可以成净,什么渡天劫啊,老树成仙啊,黄鼠狼大仙什么的......这些现在看着是志怪故事的东西,其实都是真的。”
赵帛半信半疑,毕竟他的成长环境中,对于志怪这种事情,都是当故事和消遣看的,现在去告诉他,这些他当时当做瞎编胡诌的志怪故事其实和他之前所看得行侠客游记那样皆是真是见闻.......那就有点吓人了。
毕竟侠客游记中,再离谱的事情也不过是以黑为美的村子,或者长脖子的女人,或者小儿做村长等等这种怪事。
怪事罢了。
怪到最后就是成了趣闻。
但是志怪不一样,志怪讲精怪,但是牵扯太大了,有志怪存在,也就间接印证有鬼可存活。这太吓人了。
那长脖子的女人或许吓人,可是距离远啊,看着跟要走八百年一样,也不会半夜跑到他家墙头爬过来吓唬幼小的赵帛。
但是志怪和鬼就不一样了。
这俩光听起来就不可定性不可捉摸。且叛逆,且无赖,且不要脸。
让这俩‘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肯定是要过来的。还会把脸扭曲成一团掉地上被踩一脚的面团那样爬过来。
本着自保的前提,赵帛都不肯信这个。
这是十四岁的赵帛坚定的念头。
陌源当时拽着他一起看志怪异闻录,看得一惊一乍的,里面写的可吓人。讲中有个妖怪,不知道是什么幻化,披着一张松垮的人皮,做一个老妪模样,整日在市井摆摊,那老妪丑极了,皮皱的如干涸尽最后一丝水分的橘子。
那老妪摆摊买豆腐脑和豆腐。终日打瞌睡。一个小箱子装钱,一文钱一碗豆腐脑或者一块豆腐,自己装,自己丢钱。有市井泼皮耍无赖,把小石头片子冒充铜板丢到钱箱里,也有个响。那老妪也不知道,还是打瞌睡。还是那句话:“自己盛来吃。”
那小流氓就嗤嗤笑。下回还来。
那老妪虽然长得丑极了。可是那豆腐却像个芳华年龄少女的皮肤,又滑嫩又香柔,吃一口就上瘾。家里宽裕的小孩真是日日都来。
若是一日不吃,那小孩就想的哭,想的流口水。竟痴呆了。
同时痴呆的还有那个经常来耍无赖的小混混。那混混挺大一个,如三岁小二那样,敞着个怀,散着头发,吸溜着到嘴边的口水,见谁都是嘿嘿的笑,非要别人也对他笑不可。别人不笑,他就坐地上哭,蹬腿哭,打滚哭,怎么都哭,哭的眼泪鼻涕都混脸上。
到底有个老婆婆看不过去,给了小混混一个橘子。那小混混才破涕为笑,拿着橘子跑远去了。
像个小孩,遇到好东西,要偷摸去吃。
那小混混最终没吃到橘子。
小混混跌落到护城河里淹死了。尸体到第二日才被捞出来,身上都是水草淤泥,敞着怀的衣裳都给水流绞走了。光这个上身,鞋也丢了,手里紧紧捏着那个黄灿灿的大橘子。
小混混之前笔墨里都无赖,偏小摊上的吃食,还耍赖不给钱,不好学上进,看到漂亮小姑娘走不动路。如今死了,叫看着故事的人心里都不舒服。
给小混混橘子的老婆婆不忍心,掉了一滴老泪,言语自己身边老姐妹:“这孩子也没做什么大坏事.....不过就是骗了几碗豆腐脑罢了.......”
到底有官府看出了异常。
这半年时间......痴呆的小儿,加上这个小混混,未免也太多了些。
官府想那老婆婆的话,对那个终日街头打盹不发一语的老妪起了疑心。
暗中打听之下果然发现了端倪,那几个城中痴呆的小儿包括那个小混混,平日里都爱吃那个老妪的豆腐脑。一天不吃就嘴馋的厉害。那几个小儿家里都是宠溺孩子的,一文钱一碗的豆腐脑又不是大事,何苦为了一文钱的事叫孩子不痛快?于是日日买了给孩子吃。
孩子忽然成了痴儿,家里父母长辈心急如焚,可是各个也没往那一碗豆腐脑上想去。
官府在一个夜里忽袭了那个老妪的住所。
那老妪的房子在城郊,低矮简陋,毫不起眼。偏就一件正厅上锁,撬开房子走进去一看,好大一个缸。被一块花岗石压的严实。好几个捕快废了大力气才挪开花岗石。
有个好奇心重的捕快立刻伸头进去看了一眼。
就一眼,还来不及撤回去头,就当场咧嘴呕吐了出来。
那缸里,原本一片白,白白软软的东西,像豆腐,像刚刚点了卤的豆腐,软的很......若不是那白软的‘豆腐’还飘着数个人头的话.......
其中有个人头,眼熟的很,就是白日里见过的,刚刚从护城河里打捞上来的小混混。
那小混混闭着眼,鼻孔里流出白白软软的东西。
捕快是见过世面的,那是脑浆。有什么人,用什么东西,从鼻子伸进去,直捣脑子,把天灵盖里的脑浆捣个稀碎,然后在从鼻腔倒出来。
.......
别说故事中身临其境的捕快了。
连一起跟着看这个故事的赵帛和陌源都要生理性呕吐了。
当天晚上,陌家给孩子送来的宵夜是桂花乳酪。平日里赵帛和陌源都爱吃。一个不够,要抢着吃。到今天,两个孩子谁都不肯吃,抢着谦让。反正好说歹说,一口都不肯吃,看都不看。
老仆无奈,说不如换成安睡好喝的蜂蜜牛乳?
也不要!
不光不要,这段时日,任何的白色的,软和的东西,都不要!就连米饭,他们都要吃糙米饭!
总之,真是吃了大半年的糙米饭才渐渐淡化掉这段记忆。
赵小楼听闻这趟折腾,哭笑不得,赵小楼当时讲一句话,如今听来细思极恐:“若是你相信那故事是杜撰的,何必畏惧成这个模样?”
.......
这像是大人说的话吗?
大人不应该说什么‘编撰的故事也能吓这样?’然后还要数落他一番,什么‘胆小如鼠’之类的。
赵小楼当时说的是‘你若是......’
若是相信。
若是......
若是.......
赵帛遍体生寒。
他很坦然相信这世上有鬼了。因为容小龙的出现,如今又相信这世上有精怪,结果是因为他们自己?
赵帛有些想不通:“一般股势里讲,在旁的领地上出新任家族,一般都是负责镇压旧物的......我们赵家要分到那花谷旧地上去.......为了什么?”
还有,既然是精怪,和容家做邻居,和睦相处,尚且可以理论。
精怪为何消失?
和容氏覆灭是统一体的吗?
这个容安就没有倒腾出来太多的事情告诉给徐长生了。
徐长生只知道,这事情是发现在容氏覆灭之后,容安逃跑之后的事情。容安是在容氏覆灭之前逃走的。原本要和容氏那支家族汇合的容安莫名失约不知了去向。
那一支容氏并没有过度找寻,因为已经自顾不暇。
容安失踪的时候,身边跟着一只乌鸦。
那只乌鸦就是花谷中的其中一只。
那乌鸦成精,理所当然通了性情。接着外形掩护的便利给容安侦查地形,通风报信。容氏一双眼睛可见鬼,两只耳朵可以听鬼蜮之语言。同时也能懂精怪之句。
原本还算是平安。
三年后,容安逃离三年后。那乌鸦忽然震天大叫。
徐长生回忆道:“就如那书卷中记载那样.......‘大如鹰,双翅可长,展开之下,遮天蔽日......’”
.......
当时的容安赫然抬头,就看到头顶上空那乌鸦把他完全笼罩在阴影中。他直视上空,上空烈日完全被乌鸦挡住,那乌鸦在他眼前,恍若逍遥游中的鹏。
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那乌鸦精怪大叫,凡人听来只觉得呱噪晦气,入容氏耳中,却听的字字血泪。
.......
明白这是往事的前提之下,听得赵帛手心在寒凉之地止不住的冒汗。
赵帛不仅追问:“那乌鸦精怪讲了什么?”
徐长生打了个哆嗦,回答:“天诛地灭......还有一句.......”
徐长生用神情表达对这一句的茫然:“沈小姐死了.......”
沈小姐?
哪里多出来一个沈小姐?
大家都算是茫然的很。
赵家之中亲眷深厚的,并没有什么沈小姐。而且那是往事,无论是记录还是徐长生复制容安的回忆中都没有赵氏的存在。
那段记忆,应该有旁人插手才对。
陌家,容家,还有那花谷......听着风马牛不相及的。
作为江湖中立的老派世家来说......似乎没有什么缘分能够去招惹一个充满精怪的山谷,和一户看着平平无奇隐居室外的农户。
赵帛讲:“我真的原以为说,容家在南顺声名赫赫,在南齐定然也不会低调......”
结果事实证明先入为主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连徐长生都没有想到。
毕竟在徐长生认识的容安的印象里,容安嚣张的很,又挑剔又不好伺候。
这一点月小鱼可以解释:“他老了呀......老小孩老小孩......人越老去,心智就会越发的孩子气。”
这一点徐长生赞同:“师父尤其是最后那几年,性情很是坦荡的。想要什么想吃什么,非要,一定要,立刻要。”
月小鱼微笑,问他:“你给了吗?”
徐长生点点头:“给了啊。”
月小鱼轻声说:“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