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小龙还是不懂。
做丈夫的,很喜欢很喜欢自己的妻子。不好吗?
自古家中恩怨矛盾,都是做夫妻相互埋怨,不够妥帖不够关心。而这些一切的所谓控诉,归结原因,不外乎就是不够恩爱。倘若夫妻二人足够恩爱缠绵,定然想对方之所想,思对方之所念。万事万物,无不周到。无不妥帖,无不关心。
自然也就和睦了。
所以。
还是那个问题。
令容小龙困惑无比:“所以......恩爱不好吗?太喜欢太喜欢了,不好吗?”
李奇奇似乎也回答补上来。
这个问题是李奇奇令容小龙产生的。在容小龙询问的时候,李奇奇自己却要想了好一会。
想了那么久,回答的时候依然还是犹犹豫豫的:“太过于喜欢。会是很累的。我父亲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官场有家族的事情要忙要操心。不可能真的一颗心都悬挂在母亲身上。不可能一双眼睛时时刻刻不错眼珠地盯着母亲瞧着母亲。而我母亲......也有旁的喜欢的东西。她想要时时刻刻不错眼珠地黏着我父亲。可是我父亲,真的没办法总是跟着我母亲。”
李奇奇说着就肉眼可见的忧伤起来。
她低下头,声调随着添加哀伤:“我母亲,不出玄远阁。可是她又不是真正的那种闺阁姑娘。那些闺阁姑娘,原本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小就在绣楼里安心待嫁,等到真的嫁人许了亲事之后,也不过是从一个笼子到另外一个笼子。那些姑娘不曾眼见过天高海阔,自然对于笼子没有什么异议。”
李奇奇本来坐在容小龙床榻前说话。
她说到笼子,就站了起来,走到屋外凭栏处,指着外面风景,要容小龙看。
李奇奇站起来的突然,指动作也是透着忙慌。
引得容小龙也跟着忙慌。赤脚就踩在地板上跟出来。
这还真是容小龙醒来后头一回打量屋外的风景。
李奇奇说:“你看!这明月楼外。”
原来这里是明月楼。明月二字,大概就是取沈明月的闺名所用。
明月楼外,是一片湖。一望无际的湖。楼高,高处可忽略楼下围墙。可直接观墙外湖水。
怪不得容小龙在梦中听到过阵阵涛声。
原来不是做梦,而是成真。
真的有湖水涛涛。
不过这湖水是湖水,这楼是楼。虽然楼下围墙可勉强忽视。但是眼见归着眼见,到底下了楼,也突破不了那楼下登高望远时候低头看似低矮的红墙。
李奇奇指那楼外涛涛湖水:“你看!”
容小龙看去。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就是湖水。这眼前湖很宽很广。与他小时候见过的小塘小溪完全无法比较。与赵庄边上的鹅湖也不一样。这湖是真的宽。且有大风,大风刮起浪头。迎面而来的风中还能闻到明显的潮气。可是说到底,也就是一片水。
这水还有点浑。
整个呈现浑态。大概是风大浪大的缘故,把湖底的泥土都卷上了水面。所以才没有见到那种树上形容出来的湖面波光粼粼,宛如翡翠玉石那样的静态湖的画面。
容小龙又看了看。
看到湖中,有一只鸟。
白色的鸟,他眼神尚可。能够看得出来,那是一只长腿的白鸟。大概是鹭鸶或者鹤一类的鸟。孤单单地,只有一只。在风中长着翅膀顺风飞。许在捉鱼吃,许就是无趣顺着风飞。
这是极其单调的画面。看一会也就生了无趣的心思。
容小龙还是光脚,站了一会,就觉得脚下的木板的凉气顺着脚底板丝丝窜上来。
若早知道李奇奇那样兴冲冲引他来看的就是这样一幕,还不如就站在门口与他说呢。他也不是想不出来。
容小龙好几次想问问,这到底有什么有趣光景,值得看如此的久。
李奇奇大概是真的就觉得有趣,所以看得停不下来,津津有味的:“我母亲说,这红墙外面就是江湖。江湖啊.....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男子可以快意恩仇,女儿也可以仗剑天涯,不会因为你是女孩儿就低看你,同时,也不会因为对手是个姑娘,就手下留情。一切都以功夫见真章......真好。”
李奇奇说真好的时候,嘴角带笑,眼睛里都是发光的。
“你说我母亲地多喜欢多喜欢我父亲啊。才愿意为了他舍弃那片江湖呢?她是个见过江湖烟波浩渺的人,怎么就心甘情愿被关在这玄远阁了呢?这玄远阁.....还没那片湖大呢。”
李奇奇困惑不已,若有所思。
容小龙好几次话都到了嘴边,偏瞥到一边的李奇奇兴致勃勃的样子,他又咽了下去。
李奇奇恋恋不舍又看了一会,才把目光从那片眼前湖水中收回去。
李奇奇说:“我母亲不太让我上这书楼的......若非你在这里。我还能寻个理由上来看看。”
李奇奇冲他开怀一笑:“平日里这都是上锁的。母亲说这里风大,叫我不能吹风。”
容小龙心说,你不能吹风,还站了许久。
李奇奇自然听不见他的心里话。
只说:“进去吧。好冷哦!”
李奇奇不光进去,还一点都不客气地把床榻上的被子扯过来,抱住了脚。
她还招呼愣住的容小龙:“过来啊!你不冷啊!?”
冷是冷。
可是......
容小龙迟疑走过来。他屁股挨着床榻的边坐,也不去扯被子,他一边说:“.....你真的,蛮像一个江湖儿女的。......”
他一边如此讲,一边眼神乱飘,准备找自己的鞋袜。
李奇奇不懂他这番操作,歪头一脸好奇的看他:“你不冷吗?找什么?”
容小龙心说当然是找鞋袜。
李奇奇一个官家小姐,她要是几岁,倒还好些。偏容小龙正好到了明白男女授受不亲的时候。李奇奇大概并没有去过江湖,一切都是听沈明月的片语以及自己的想象或者说书唱曲。估计和自己差不多。
容小龙几次想解释一番。
讲一讲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也没不拘到这个地步。
但是转念想想,李奇奇可能并不会真的去江湖走一趟的。
这些提醒何必来做。显得多余,又显得自己多心。
原本少女纯良毫无歪念。明着就是自己在多心。
他可没忘当时好意提醒女扮男装的月小鱼一次,换了一个清脆的巴掌。
容小龙终于在床尾处寻到了自己的鞋袜。
容小龙一边把鞋袜拖过来,一边无意一样问李奇奇:“那你们为什么把我陌家带出来啊?你们怎么知道我在陌家的呢?”
容小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自然随意:“你们李家,还和陌家赵家有关系吗?”
即便淮城的那位成知府是李玄远大人父亲的学生,可是这杆子也太长了。怎么接力也接不到这方面去。何况当时成知府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
......应该不知道吧?
除非在意才会留意。
方卿和想要容家的人,需要容家的人为他报仇,为他寻找当年他的兄长方卿诚的死亡真相。所以他留意容家。
陌家需要复生陌成风,所以留心容家。
至于赵家,大概的概率,是因为和赵小楼和方卿和的交情。
而至于不予楼,那就真的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那李家呢?
李家有什么理由会以官场中人身份一直留心容家?还留心关切到惊动到学生。
这一切的胡乱猜测到等到听到了李奇奇一句话,就被打到烟消云散。
李奇奇说:“我父亲和母亲留意容家,寻找容家的后人,是想救我的命。容家的人,不是可以窥探天机,起死回生的么?”
这又是大同小异的关于容家的说法。
容小龙和李奇奇对视一眼,露出个笑来:“你看我的样子,像有着通天的本事会会起死回生的人吗?”
李奇奇听着话,也认真和容小龙对视一番。
刚刚才互相看了一眼,李奇奇一张严肃面容就破功,她自顾自笑个不停。
李奇奇一边笑,一边讲:“这由不得我相信不相信啊。何况,你还说我长得像江湖儿女呢......可是你自己都知道,我根本就没去过江湖。我唯一出的一趟远门,还是去陌家救你呢。”
“这个救字是否妥当,我们以后再提。”
容小龙讲。
他还要讲些什么,然后就被李奇奇打断。
李奇奇说:“我们还有以后啊?”
容小龙露出一副无语的表情。
又逗得李奇奇笑个不停。
李奇奇说:“你真好玩......不过你们容家真的会起死回生。我是信的不行。——我母亲就是你们容家复生的。我怎么可能不信?”
容小龙穿好了一只脚的鞋袜,正在准备往另外一只脚上套靴子,听到这话着实愣住,靴子卡在脚踝上就不动了,表情愣住,在李奇奇眼里,像是偷松子吃的时候被发现的小松鼠。
李奇奇好心提醒:“靴子要掉了哦。”
容小龙一脚蹬了进去。
他手脚利落,也没有掩盖住脸上的惊愕。
容小龙依然吃一副吃惊状态,似乎没理解李奇奇刚刚话里的意思。当然,他是听进去了,听进去才能够完整复述话中的内容:“......你母亲?沈明月?是我们容家复生的?”
大概是因为容小龙此刻的表情实在是太过于认真和不可思议,李奇奇一下就忘了怪罪他直呼自己母亲大名的失礼行为。
李奇奇只点点头。应了:“是啊。”
容小龙说:“所以,你母亲,是回生者?”
长生,灵鬼,都对不上。
沈明月老的自然,没在她身上看到半点青春常驻的样子。
而容氏灭了有十五年。这十五年里,虽然容安之后还在世了一段日子。可是以容安的动向,不像是会寻故人的。容安没有寻陌家,也没有寻李家。尽管这两家都有接受过容家的相助。
可是容安却一直孤单一人,最后老迈之时才去捡了个徒弟当拐杖。
所以如果沈明月要受到容氏的‘复生’,起码起码。也是在十五年前了。
若是十五年前复生的沈明月。至少岁月该定格在十五年前。
但是没有。
沈明月按照普通人那样的速度孕育孩子,衰老,生出白发,渐渐喜欢念叨往事,变得温柔,磨去棱角。她的女儿渐渐长大,青春美好,朝气蓬勃,她看一眼和自己年少时候几乎一个模子出来的少女,又是宽容又是羡慕的笑一笑。
容小龙想到这里,问了李奇奇一句:“你几岁?”
李奇奇说:“我十四岁。”
李奇奇自然问容小龙:“你呢?”
容小龙讲:“我十五岁。”
他以为李奇奇要比自己大一些,毕竟李奇奇的个子不像个十四岁的女孩子。
她居然还尚未及笄。那这么来说,她确实是个小孩子。
容小龙看着卷缩在被子里取暖的李奇奇,又看了看自己穿戴好的鞋袜。到底还是放弃了温暖的被窝。
容小龙从刚刚就开始打量李奇奇。
听李奇奇说话。
越发觉得困惑。
容小龙问她:“你说,你父母找我来,是想救你。你怎么了么?”
李奇奇说:“我病了呀。”
李奇奇笑眯眯的。
大概是因为这个‘病’字。
再端详李奇奇的时候,容小龙就开始觉得,李奇奇的面容白的略微透,她的唇也有些不尽然的红。并非是所有的久病之人都是憔悴之色,也有如李奇奇那样的常人模样。
越是这样的模样,大概反而代表不是什么好治愈的病症。
李奇奇说:“大夫讲我病的不轻。不能吹风,不能受凉,也不能劳累。最忌最忌,就是不可见花粉柳絮。”
李奇奇指了指自己胸腔往下位置,她大概自己也不确定,胡乱指了个位置:“太夫说,我的的肺部比常人少了一半。”
李奇奇说的是肺部。偏指的是胃。
容小龙说:“你指的那块,是胃。”
他提醒:“肺在你前胸两边皆有。”
“哦。”李奇奇明白,看了一眼,却不再指。
李奇奇有些脸红,红晕淡淡,透过白到几乎通透的脸透过来。
容小龙也有点脸热,为了转移注意力,他问李奇奇:“容家又不是医者,如何能救你?想怎么就救你?”
容小龙想了想,说:“难道你的母亲也是因病而被复生的吗?”
如果有先例,或许还可以复制一番。
结果李奇奇摇头:“我听我父亲说,我母亲当年,是被刺客误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