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送去,花三天。回来,花三天。共六天。而若是平时,从淮城快马加鞭换马奔波到赵家庄,一趟,不算回城,要六天。
而这次为什么是三天不是五天。
因为赵小楼当时并不在赵家庄。赵小楼在陌家。
淮城距离陌家,三天马程。
陌家距离赵家,两天马程。
可是如果要绕过陌家赶到赵家去,要多出来一天。
就是这么麻烦。
而若离的回信就快。
不过若离不知道方卿和的回音是什么。因为赵帛不肯她立刻看。非要等到两封回信凑到一起了之后,一起看。
于是多等了四天半。
若离拆方卿和的信。赵帛拆赵小楼的。
一个慢慢吞吞,一个飞快加手抖。
两封信摊放抚平在桌面上。方卿和和赵小楼的回信出乎意料的简洁明快异曲同工:
“不可。”
“不行。”
干干脆脆。连个解释都没有。
而且赵小楼的回信字体潦草,轻率,直接就写在了赵帛的去信上,连背面都懒得翻,直接龙飞凤舞掩住了赵帛的洋洋洒洒。
俗话说,见字如面。容小龙不曾亲眼见过赵家庄的家主,只闻听他模样极好,长得一张美人面,却是个心思缜密武功高强不逊色于雁南声的绝顶高手。
今日看他字体,加上那些传闻加持,直觉汹汹气势扑面而来。
再观赵帛反应,他原本的雀跃也一丝不见,沮丧的如一只斗败的小公鸡。
对比赵小楼,方卿和倒是显得很随和温柔。
他用一张全新的信笺,上书两字。虽无落款,想必若离也认得出来独属方卿和的字迹。
比如赵小楼的蛮横的‘不行’,方卿和的‘不可’多了一丝强硬的委婉。
容小龙看端正清明的字迹,眼前浮起方卿和那张完美无缺的脸上完美无缺的笑意。他用那样无懈可击的笑意温柔说着拒绝的话。
他端出一张笑脸。
不给人反驳的机会,也没人敢打他这个笑脸人。
这事陷入僵局。
大人不同意,小孩子计划做的再算是完美无缺都只能叫过家家。
徐长生在一边把心态摆正,做置身事外的状态看这一切。
他那个心思又冒上来了......既然那边大人不同意......那是不是就表示,他这个大人还有机会带走有用的小孩呢?
所以说男人至死是少年呢......他这心思一活跃,不过刚刚小动作一番,结果就一发止不住,不停地鼓动。就像憋在家里久了了的小孩,一放出去就撒欢儿不见了。
那就先不见吧。这心思反正也没人瞧得见。跑的再远也是无所谓。何况,跑远了就跑远了吧。这容家的后人能看到鬼,难道还能看到别人的心思?
这不能够。若是看得到,他当时练就的一身面不改色吐槽的功夫岂不是白搭了?
以容安那个脾气,能忍得了他念念叨叨如婆娘般的絮叨?
绝对不能够。
眼前赵家的小公子沮丧,噘嘴,嘴里嘟嘟囔囔,他似乎想反抗,于是把反抗的心思彰显到了揉捏回信的手上。那张写满墨迹大多是他的字迹的信笺被他揉得皱皱巴巴,可是他到底也不敢去撕碎或者发脾气,只看在手心里攥紧,攥紧,再攥紧。
在快要被捏破之前,被卫华给抢救了出来。
卫华抚平信笺。折叠好,好好收进了信中。
赵帛实在是委屈:“小叔叔就只会和我说不许不许不许的......可是这难道不是一件大事吗?又不是说这事情是我这个小孩子嘴里说的,就能自动相对应的变成一件真的过家家的事情.....”
“不行就不行......那也得告诉我,怎么样才行吧?”
卫华看他委屈神色。
想了想,还是把自己所见的告之了出来:“想必,庄主已经和方大人通过气了。”
若离道:“你如何得知?”
卫华说:“我赶回当时.....见陌家的快马,朝金陵方向去。”
卫华有点为难,不由得就挠头,这是他一贯表达自己不自信的动作,只要一觉得两难或者不确定,他就本能的觉得自己头皮发麻,然后就会本能的挠头,若离和赵帛经常会因此而担心卫华将来的发际线。
卫华又挠头:“......不过,也或许是旁的事情......因为我当时赶到陌家想要绕路,偏巧就打听到家主在陌家做客......当然了,家主到陌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这是大实话。
陌家是三宝殿,赵小楼有事就蹬,没事找事也蹬。都成习惯了。那条从陌家到赵家的路都给活生生踏宽了一倍。
路成了阳关大道。可惜这通往美人心的路,还是如蜀道难。还不如上青天呢。
若是哪天赵小楼顿悟了,说不定就上青天得道成仙了。
卫华不确定。可是赵帛却已经咬定了赵小楼准备撇开他们去联合方卿和了。赵帛感到一种难以表达的背叛。同时还有一份痛心。
“他们若是没有我们,如何懂得去斩杀不予楼?那还不是和从前无二?”
赵帛说:“徐大侠和容小龙可都在我手上!”
听着像徐长生和容小龙被赵帛给软禁绑票了一样。
赵帛说:“若是他们逼我交人,我是不会同意的!”
他光自己声明还不够,还要拉帮结派,指着容小龙:“你也不许!你要是许就是背叛我们!”
赵帛到底懂得尊老爱幼,于是对徐长生说话并没有带任何一点的霸道,口气软绵绵的哀求:“徐大侠也不会吧?徐大侠可是大侠中的大侠!”
这高帽子扣上去,压得徐长生就算不想点头,也不由自主地弯曲了脖颈和头颅。
点头会传染,和哈欠一样,紧跟着就传染了容小龙和月小鱼。于是纷纷点头。
很是一派同仇敌忾的气势。
反而显得若离置身事外了。
既然方卿和‘不可’,那就‘不可’。若离几乎是在看到信件的同一秒就失去了兴致。强打精神看到拉帮结派和宣誓效忠的时候,她几乎都要打哈欠了。
若离憋回去一个哈欠。眼睛亮晶晶地,体态确实懒懒洋洋:“既然如此,我回金陵了。”
什么?赵帛一下子瞪大眼睛,他保持着这一副‘眼睛瞪得像铜铃’的表情转面对若离:“你要回金陵?”
赵帛反应如此之大,以至于让若离反而莫名其妙:“回金陵......很意外吗?”
赵帛道:“当然!你不应该和我们一起吗?”
若离问:“一起做什么?”
“一起和方大人还有我小叔叔谈判!”
若离听着皱眉:“谈什么?”
......被问倒了。
赵帛嘴唇嗫嚅半天,愣是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他张口:“谈......”
横竖想不出下文,他干脆就急了,直接了当问若离:“难道就直接把这件事情转交给方大人和我小叔叔吗?”
若离道:“为什么不?若是不予楼能够凭着我们几个小孩就能破解,又如何能在江湖恶名多年?这么多年,赵家执法世家是如何把不予楼当做肉中刺的,方大人是如何死盯着凤台童子的?更别说,徐大侠在江湖多年,不也只‘趁虚而入’杀了一个贺兰愿吗?”
其他两人山高路远的,听不到,可是最后一个在现场被当场点名,还不是什么夸耀之事,徐长生此时无比庆幸自己面黑,不会轻易能叫人看出羞意。
话是实话,可是也委实不好听。
赵帛面上划过一丝怒意。他之所以不发作,很大程度上是还看重他们之间的情谊。可是情谊这种事情,不是单方面就能维系地住,维系地久的。
赵帛心都凉了。
他什么都没说,就松开了若离的手腕。他本抓的就虚,眼下忽然松开,也没有引起若离太大的反应。
赵帛垂头丧气,等到若离离开,他也离开。交代卫华:“把信烧了。”
就当无事发生。
好没意思。
屋里就剩下容小龙和徐长生月小鱼三位。
容小龙看着一切,如看闹剧一样。
觉得好有意思。
容小龙扭头对徐长生说:“明明我家的事情。赵小公子反而最操心。”
徐长生多少还是年纪大些,见识多了一点:“到底是世家的公子。看着好当,可是若是不建功立业一番,多少会被说闲话,说无能,只能靠祖上庇佑......世家嘛,还和那些白丁不一样——将军的儿子,生来起点就得是将军。否则即便做了最好的副将,也还是愧对祖宗。不容易啊......”
容小龙说:“这种事,我在戏文里听过。少年公子初入江湖就遇到惊天大事。器宇轩昂的漂亮解决不说,还遇到了如花美眷......简直双喜临门。”
月小鱼说:“那如果合心意的话,赵小公子能胜任的脚本可要比你听来的有趣又出彩的多。”
月小鱼总结赵帛的男主脚本:“一心当当神偷的世家公子,无意卷入一场血案,和自己青梅竹马的姑娘双剑合璧共度难关。最后功成名就......这种套路,比起到江湖上去遇到不是冤家不聚头的江湖侠女,要有意思的多。”
......
“确实有道理......”朱成良忽然插嘴,“这说书的都没新意,一说到江湖大侠的故事,就是欢喜冤家,什么青梅竹马不及从天而降的故事。第一个说这个故事的先生还算是开山鼻祖,可是说多了,也落了俗套了。还不如青梅竹马共渡难关的好呢。感情线稳点,少狗血点,有那笔墨,多琢磨点分给反派智商上去。更有趣。”
有道理.....容小龙点头。给了一个赞同的神色。
在场众位。都以为这个赞许是给自己的。
朱成良问:“眼下要怎么办呢?真的让方卿和和赵家家主插手吗?”
容小龙说:“若是能这样早日肃清血债也不是不好的......”
月小鱼和徐长生只听到容小龙的话,他们以为容小龙改了主意。
月小鱼说:“你也同意让方大人和赵家主干预了?可是你刚答应了赵帛了?”
容小龙说:“杀人不是那么容易的。我答应他,可是答应背后的事情,我也得想......”
月小鱼问:“想什么?”
容小龙说:“想他有没有杀过人。”
容小龙坦白:“我没杀过......我试图杀过......在我当时要逃凤台府被活埋的时候......我原想着一击击杀......可是等我真的夺走那小护卫手里的匕首的时候,我手就软了。”
说一千道一万,看一万本江湖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话本,都不及亲身经历过来的刻骨和打脸。
第一次杀人,哪有那么容易?他连生死关头都能手软,何况那还是他无法切身体谅的血债?他能捅得下去那把刀吗?刺地进那心口吗?
可以。
他既然当时可以一刀利落避开那小护卫要害,捅进令他不能成行,只为自己争取片刻时间逃离。眼下,就可以在接过徐长生抛来的匕首举双手之力把刀尖对准那人心窝。
他在前一刻的忐忑在刺下之后消失,因为正中心窝者居然不死......这应该就是当时凤台原本想要呈现的长生演吧?
那人蒙面,露出一双细眉细眼,他眼睛透出一种和凤台童子相似的癫狂,他身段细瘦,若不是高大臂粗,冷不丁会被误以为是女子。来人看那匕首入自己心口,冷笑从面罩后发出:“无知小儿.....你以为你能杀我?你未免太小看不予楼......今日......”
他话猛然随着气息断绝,容小龙手掌掌心血迹,顺着匕首流入心口,在那心窝出,汇成小小血汪。
那一汪血,斩断了他的话语。他死亡如此突然,甚至没有来得及做出如凤台童子那样把诧异的神情凝结在脸上。
他保持着面目之后的冷笑死亡。
容小龙来不及松懈,又听背后徐长生大喝一声:“背后!”
随声指示,容小龙拔出匕首,于半空翻转匕首,刺入身后之人,那人闷声倒地。他才回头望去。这一次,刺中不是要害。可是他依然死了。
两个,都是不予楼的杀手。都是长生者。都是血债。
他满手都是血。
那血似乎有毒性,顺着自己手心的伤处流入血脉,引发他高热,甚至抽搐。
闫大夫几乎无法。因为容小龙咬紧牙关,一滴药都灌不进去。
赵帛偷偷问:“他会死吗?”
闫大夫回答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