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前的深夜,她仍然没能睡着,枯坐了半夜,将屋里的一砖一瓦都检视过,扶着椅子坐下,定了定神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心里想着沈少主看见自己这副模样该会吓一跳吧。
直到这时她才有精力去看刚刚拿出来的发冠,琳琅满目的珠玉缀满了发冠上的每一个空隙,就连用来固定发冠的簪子上都缀着长长的流苏,价值不菲都算玷污了这只发冠。
曾夫人感叹道“沈家真是好大的手笔,这样的发冠我活了这辈子也没见过第二个。”
“春阳郡主大婚时的发冠已经十分华美,可和这个放在一起便是云泥之别。”曾玉蝉抚摸过发冠上的山茶花,这是她最喜欢的花,此前从不曾听见谁家的发冠上有这种花,这大概也算是沈家与众不同的地方吧。
“你去了那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家里的事情都不必你担心。”曾夫人抹着眼泪道。
曾玉蝉握紧母亲的手“女儿这一去只怕再也没有归期,往后无法在爹娘跟前尽孝了。”
两人抱头痛哭了一阵,曾夫人才急急的止住泪水道“快别哭肿了眼睛,不然一会儿叫人看出来就不好了。”
一时又是梳头又是打扮,忙活了好一阵子,直到天色熹微才渐渐的停下来。
镜中的女子美艳得叫人觉得不敢直视,曾玉蝉勾动嘴角,发觉镜子里的人笑了,原来里头这个陌生的人是自己。
“阿蝉,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要是有机会就给我们写信,让我们知道你好不好。”曾夫人抹着眼泪道。
“娘,你多保重。”
已在门外站了许久的曾老爷迟疑着走了进来,打发走眼泪涟涟的夫人后,沉重道“崖城是个比宫里还要深不见底的地方,你要小心,不要惹恼沈家的人。”
“女儿明白。”曾玉蝉低声道。
他何尝愿意发生这样的事情,早知如此还不如送她进宫,至少不会这样生死不知。“听说少主性情还算温和,至多有些冷硬,应当还不至于到不讲道理的地步。你凡事顺着他些,不要与他起争执。”
曾玉蝉低声应了。“女儿走后,还请父亲多在娘亲身上费心,后院里人太多了,母亲打理起来难免力不从心。若因此出了什么差错女儿心里也不好受。”
“我知道了。”他叹了一声应下了,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要交代,可看着这个一贯听话懂事的女儿,他却觉得说不出口。
“二哥于功名上有些天赋,若有机会我会替二哥美言的,父亲放心。”曾玉蝉当然明白他这时候来是为了什么,不过是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决定,仅此而已。
他起身欲走,却在站起来看见她发冠顶上硕大的明珠后轻叹一声“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开始叫我父亲?”
曾玉蝉一低头就能看见珠帘在自己眼前晃动。
屋里的安静在曾玉安走进来的时候打破,父女两人之间的隔阂早已深刻得出嫁前的三言两语根本没有消减。
曾玉安亲自捧了一沓图册进来,一页页翻给她看“画的是家里和锦州的样子,你带着去想家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
他眼下微青,想必为了这些图册忙活了很久。二哥,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不必做到这样。“那就谢谢二哥了。”
“阿蝉,你一定要好好的。”
吉时已到,喜娘在外面催促。这大概是最不像喜娘的喜娘。沈家的架子好大,除了一个新娘子,什么人都不必带过去,就连这十里红妆人家都不在乎。
是啊,富可敌国的沈家能看得上什么样的嫁妆呢。
薛晚站在屋檐下看她,恍惚如神仙妃子,可她的脸上却无悲无喜,平静得让人猜不透她此刻在想什么。
沈家派来的喜娘身材纤细精干,一看就不是普通人。那些明着暗着的窥视都不约而同的保持了缄默,目送着她登上远行的马车,从起一去关山远,再不能相见。
回去之后薛晚一病不起,伤痛了好几日,话里话外全是为她可惜。
顾慎远实在看不得她这个样子,劝道“沈家虽然神秘,却也不是吃人的地方,至多是形同陌路,沈家的人总不至于对她怎么样的。”
“可是阿蝉那样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会这样呢?”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想要什么都可以,而另外一些人却只能被动的承受,连拒绝都没有资格?
该怎么告诉她,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愿意或者不愿意,事情总要发生。“你不妨这样想,或许她去了以后发现自己和少主情投意合,琴瑟和鸣,夫妻和睦呢?”
薛晚哀怨的瞪了他一眼“这话恐怕你自己都不信吧。”
令人心碎的消息在七日后传来,临上船前曾玉蝉吐了血,陷入昏迷,人事不知。曾家随行的人想要停下车队找大夫,可喜娘检查过后坚持要将人移到船上。
“她就是死也要死在沈家。”她们如是说。
曾夫人哭得肝肠都要断掉,整日整日的吃不下饭,虚弱到极点的时候才终于收到了沈家的信。
寥寥数笔,只叫家里不要担心,旁的只字未提。
到了此种境地,除了相信也没有别的法子,只是大家心里明白,这或许不过是沈家的说辞而已。
明月高高,哭了半个月眼睛都快要哭瞎的曾夫人终于收拾收拾东西重新过起了日子,将丈夫已经空了大半的后院约束起来,不叫她们因为自己的悲痛而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曾老爷在书房叹了又叹,对儿子说“阿蝉恐怕是帮不上你了,往后你能走到哪一步就看你自己了。别做对不起你妹妹的事情。”
曾玉安强忍心酸道“儿子明白。”
又是一地枯黄,原来已经是秋天了。曾玉安站在院中抬头看见南归的大雁,想起从前这个时候他总是会带着阿蝉去看西郊的枫树,今年恐怕看不成了。
从小到大他都知道自己这个金尊玉贵养大的妹妹将来有一天是要嫁到别人家去的,他以为自己不会难过,可她出嫁那天他喝了一夜的酒,他没能拦住那些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将人事不知的阿蝉带走。
他从未有一刻这么后悔自己当年选了读书而不是习武,不然就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他也要将阿蝉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