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感受了寒意。
并非风雪,而是水镜真人那番惊天动地的言论。
尽管朱子琳有所准备,但听到这话从水镜真人口中说出,还是感到绝望。
然而毕竟是广成子嫡传弟子,谁又能不信?
可若是相信,这大道岂不是要断绝?
道尊们究竟是什么打算?
佛寺有灭法之难,如今道门也要断了传承……
众道人惴惴不安,却没有人说话,脸上神情也尤为惨淡。
一时间,建木上静悄悄的,只有飘零的冰雪,彻骨的寒意从天上涌下来。
裴度握着九天碧水梭,神情由怀疑变得震撼,末了还是几分不信。
若是按水镜真人所说,天上早没了神仙,而偏偏云中上仙法度出尘;
可眼前几位广成弟子堂而皇之地站着,又有新晋真仙鹿神子佐证……
他瞥了眼不远处的仙都**师,以及神霄派的厉迅雷——三家俱是云中君法旨的,可两人俱没有说话。
“敢问前辈…”
裴度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前辈乃广成祖师弟子,晚辈不敢不信,只是真仙何在?”
这话瞬时打破了平静,众人目光几乎被吸引,待瞧见是应龙宫后辈弟子时,不禁有些轻视。
“前辈说天上沦为囚笼,仙人身陨道消,然而百年前真仙韩稚下界有目共睹,即便如今九天也有云中上仙,晚辈曾奉旨意!”
裴度不为所动,但见过云中君的话出口,满座皆惊。
“你见过云中君?”水镜真人略惊疑。
南溟夫人站在一旁,早已按捺不住,微愠道:“天上固然残余些仙人,可那云中君假传道尊旨意,居心不端罢了!”
“你只见云中君缥缈,可曾见过其真面目?
“云中君不过是具分身,乃是化身五五之法所为,本尊还不知藏在哪里?”
“何况,他也受道标牵引,人间不得久留?”
这番话令众人咋舌不已,裴度皱起眉头,的确…云中君来去匆匆,从未在人间长留。
“可几位仙家又怎么长留人间?”仙都**师终于开口,神情还有几分疑。
“当然是师傅留下的异宝!”
紫府天女孟玄真接过话茬,神情颇不悦:“论辈分,我三人比各派祖师还高,本可隐居海外,难道专门来昆仑山上骗你们不成?”
话音很重,没人敢质疑这位娇蛮的女仙。
“诸位同道所生疑惑,贫道都曾经历…”
这时,鹿神子站出来了。
他刚度雷火劫不久,又是众人熟悉的蜀山前辈,由他现身说法再好不过。
“昔日白红仙剑有警,提醒勿信真仙韩稚,那正是我派祖师长眉真人遗言……
可惜那时不解,即便听闻方才真相,贫道也将信将疑!
“我等修道人,怎能相信那些成了仙的祖师,在天上身死道消?”
他顿了顿,众人似乎受到感染,同样现出悲怆的申请。
“然而雷火劫降下,贫道侥幸渡劫,便种下道标,继而飘忽上天——那分明是道标之力,此刻也极其强烈!”
鹿神子晃了晃手心,暗感三色道标之力玄妙,若不是两位女仙相助,只怕便要飞升。
“…”
人群议论起来,叽叽喳喳,声音回荡在建木之上。
南溟夫人环顾了圈,又分别望了眼紫府天女、水镜真人两人,示意天上。
她既疑心,也有些担心。
疑心的自然是道尊们的意图,担心的是那古时金仙再下界夺符图?
中古金仙出现得蹊跷,他们先前并不曾见,这或许真代表了道尊意图,而非那云中君能比?
然而九天情景她们不陌生,的确是孤零零,鲜有仙人踪迹……
不说别的,宁封子、正一祖师不就接连舍命下界?
所以,三人也存了些心思。
建木上说出真相,一定会落入九天,乃至道尊眼中。
“期待道尊亲自示下…”
南溟夫人默默祷念了句,没来由有一丝不安。
若是再去归墟一趟便好了……
可惜情势紧迫,而谷师弟大逆不道,也不见得会开口。
“那么,我等在此刻黄符上天,待道尊示下——”
裴度听得发懵,半晌才回过神,怯怯地道。他也没了信心。
话还没说完,就获得众人响应……即便水镜真人所说为真,也最好有上天回应。
南溟夫人没有阻拦,她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刻,而她自己也想看看,道尊们是否会亲自显化?
……
……
“准备好了吗?”
“嗯…”
陆安平睁开眼,眸光如电,映出一道满头苍灰、形销骨立的商无缺。
“不得不说,你斩三尸的速度很快…果然连两位女仙都说你有大气运!”
商无缺也一路天才过来,但眼前少年气运令他艳羡。
“运气…”
陆安平笑了声,心中没来由几分苦涩。
他的修行,大半受冥冥中命数,先是谷玄牝暗中操持,后面得大浮黎土图也似注定……
“水镜真人他们应该将真相知会了——”
他转过话题,有些踌躇道:“我很期待天上会降下来谁?云中君、二郎神、还是道尊们?”
“我也同样期待!”
商无缺念了声,白虹剑与三阳破山剑在身侧盘旋。“可惜师兄们瞧不见了……”
他所指的,一是曾经受韩稚蛊惑的袁丹期,二便是前不久死于乾帝手中的褚重岳了。
陆安平没有做声,摩挲了阵轩辕剑,沉吟道:“我们走吧,商前辈!”
“好!”
昆仑在侧,望去如直插上天的冰柱,顶部平滑,建木上一个个黑色身影,有如蚂蚁。
“你那外魔的想法,倒也大胆!”
途中,商无缺开口道。
“你信吗?”
“……”商无缺犹豫了瞬,“我不信,何况还有结界?这次只求道尊们开示……”
“我也十分想见道尊们!”
陆安平摇了摇头,脚下剑光又是一亮。
等他们降至建木上,立刻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蜀山派百年沉寂,可商无缺基本都见识过,如今见其形貌老迈,却带着几分仙灵之力,似乎成就了散仙?还有背后两柄明晃晃的仙剑…..
陆安平更不用提,裴度冷冷盯着,无论神霄派、仙都派、三元观,还是只闻齐名的沧风真人等,神情各异。
“魔君…”
“是魔君…”
众人知晓魔门渊源,但仍不免畏惧与排斥,尤其是些顽固的,几乎放出法宝。
“魔教不敬天,不拜三清,怎敢上昆仑来?”
“就是…魔头在此,岂不是忤逆上天?”
“……”
群情激愤,先前祷告三清的仪式就此停下,朱子琳看得揪心,谁料陆安平面色平静,扬起了手。
他的手中,是一枚圆溜溜的珠子,形似鸡卵,表面萦绕着火一样的光泽。
“这是谷玄牝所种——”
陆安平朗声道,有意没提符图名字:“历代魔君之为魔君,正是因此物,如今我剥去比物,一点魔教神通也无……
修为多半得自昔日遁甲宗一脉,诸位还唤做魔头吗?”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三元观俱低下头,吴文清所率的神霄道也暗自应允……众人最终平息下来。
裴度在人群中看着,有些不是滋味。
昔日沅水畔看轻了这少年,没想到是魔君继任,而如今竟超脱于此,不啻于仙家了——刚才于商无缺一并驭剑,气度丝毫不落下风…….
“此事贫道可作证!”
水镜真人站了出来,沉吟道:“这位陆安平也曾身不由己,那珠子却为我那师弟所分!”
南溟夫人、紫府天女更是伸出手,将那枚玄珠摄去,两道先天符图略微一碾,玄珠便肉眼可见的裂开,化为一蓬灵动的火精,转瞬消失在风雪中。
没有人敢多说什么,只得望着女仙施为。
余长青紫着张脸,接二连三的真相令他难以接受,而见到昔日历山所见少年修为更甚后,又是一阵懊丧。
余霜与秦冲抿着嘴,望着仙家身侧的少年,也经历同样的心路转变……一旁陶崇昼更是捶胸顿足,不知在后悔什么?
陆安平无暇在意,他只是注意到角落里朱子琳几人,眸光示意了瞬,又退回商无缺身侧。
“开始吧!”
南溟夫人念了声,全场俱寂。
由水镜真人执笔,亲自书写黄符,真文点化如行云流水,不一会便写出明晃晃满满一道。
无论是南溟夫人、还是紫府天女都没有运神通,而是和其他未成仙的道人盘坐,口中念诵着道祖的名号。
陆安平也悠悠开口。
众人心念愈发诚挚,望着那道七八寸长、四指宽的黄纸簌簌响了声,噗得飞上空中。
黄纸翻滚着,似乎牵着众人的心,随着祈愿之力汇聚,黄纸也一点点蹿高,最终噗得消失在天际。
“以大道的名义…”
“肯定道尊示下…”
这是黄纸上的文字,陆安平有些怀疑,这是否真能直破三天……
待望见南溟夫人三人神情时,他放下心来——道尊们总能看到。
那么大道究竟会如何?
陆安平感到符图的颤动,心也噗通噗通跳着。
他环顾了圈,满座神色沉寂,甚至透出几许狂热,甚至南溟夫人等也是如此。
而天上静悄悄的,似乎有什么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