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乃是天下的圣地。
传闻此山为天柱,也是灵脉之祖,昔日广成子便从昆仑下山,并传下三千大道。
由于重传大道,广成子尤为方外推崇,故而所订立的三道规矩,也被视为天规。
然而岁月荏苒,大道能开出异样的花朵,镌刻的天规也有了违逆;但百年一度的昆仑法会,还是被始终如一地贯彻下来。
原因并不复杂,各家道派总要分个座次来——尽管法会的本意是切磋。
这次法会大有不同。
首先是时间,蜀山派出面将法会提前了两年半,定在正月初五。
其次是参与道派,以往小派也无缘参加,如今却大开方便之门,凡修道者皆可参与。
最后…也是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是蜀山派的意图?
昔日袁丹期结交魔道流传纷纭,魔君现世的消息满天下流传……并非所有人都知晓真相,实际上绝大部分都不知道。
出西蜀后,不过二三百里便是一片冰天雪地——平素人迹罕至,却随昆仑法会热闹起来。
或独行,或三五成群,甚至有几十人结伙前行,这都是和道门有渊源的修行人,各个小心翼翼地行着。
不知为何,人群显得很沉闷,驭剑的也罕见,即便有议论,也极小心。
秦冲停下脚步,抬头望着极远处的昆仑,蓦地有些恍惚。
“师妹…
“师妹…”
他扯了扯余霜衣角,不敢让前方的师傅注意到。
余霜抿了抿嘴,望着上接苍穹的巍巍雪山,也现出同样的恍惚。
对大多数道门修行人来说,昆仑难得一见,昆仑法会更是如此。
修道至腾云境,才有三甲之寿;境界没至此,不过是炉鼎强劲,年岁并不增……
这意味着见识昆仑法会,需要极大的运气。
他两人出自桃花教,年岁也不大,休说他们,就连野心勃勃的余长青本人,也未参加过昆仑法会。
还有紫阳观陶崇昼。
所以,当蜀山派弟子将信送到时,余长青想都没想就答应了,陶崇昼也愿意走一趟。
个中原因,除了蜀山派邀约、关乎昔日魔教外,更多的是关乎道门前途。
——毕竟灵气衰微如此,凡俗又出了个修为通天的帝王。
这时,他们才想起昔日依附老君庙的勾当,想起关于清微掌教身故的流言,以及广成三道天规之一的“凡俗帝王不得修道”……
“比水陆法会那些人境界更高!”
“是啊...”
秦冲与余霜缀在后头,小声议论着。
这时,他们注意到前方有几人有些熟悉,道袍出尘,似乎是缙云山仙都派的弟子。
“是仙都派…”余长青意识到什么。
“**师——”
“仙都**师前辈也来了…”
老道陶崇昼一甩拂尘,快步走上前。
“仙都**师!”
“……”
秦冲与余霜相视了眼,不禁咂舌,这可是缙云仙都派掌教,参加过几次昆仑法会,甚至在苍莽山灭魔中幸存的前辈呐!
桃花教与仙都派有几分交情,故而**师名号可谓如雷贯耳……
他们追上去,与余长青一并见礼,然而那位**师兴致不高,只是冷冷地打发几句,便在徒子徒孙环绕中离开。
“**师与两派有渊源,怎会如此冷淡?”
“就是,连刚才那位师兄也板着脸,昔日还曾探讨过剑诀哩…”
“……”
桃花教三人不解,陶崇昼捻了捻胡须,压低声音:“事关重大,前辈堪近真仙,了解的总比我们多些…”
“听说昔日沅水刺少天师,**师亲自参与,连弟子都折了一位…
“唔,就是那许幻——”
余霜按捺不住好奇,还没说完便被余长青狠狠瞪了眼:“慎言!”
“继续走罢…”
陶崇昼笑吟吟的,上来打圆场。
越往前,山势越发陡峭,景象也越显肃杀。先前还有些的树丛,如今只是光秃秃的山岩,冰川映着微薄的日光,寒气摄人。
余霜不再言语,但仍偷偷观察,并不时向秦冲使眼色。
余长青、陶崇昼渐渐也不在意,因为他们也目不暇接,看来四九道派的隐世前辈也来了。
“那是罗浮山的轩辕集,身旁跟着位女童的那个…”
“那几位应该是三元观几位长老,那仙剑——”
“水气盈人,便是应龙宫的弟子…”
“还有这雷神剑,神霄道的也来了….”
余长青干脆解释起来,尽管有许多他们也是头一次见。
“各派都来就好,也好向蜀山讨个公道!”
陶崇昼沉吟着,显然对当日苍莽山灭魔以至师门大伤难以释怀。
“不知那位——”
余长青忽然停下,说了半截又摇摇头,“算了,继续行吧!”
余霜轻咬了咬唇,她似乎意识到父亲在说谁?
并非那继任的魔君陆安平,而是…
皇帝陛下!
……
…….
修行人愿意在雪地中跋涉,鲜有施展飞剑、云雾,自然是出于对广成子的敬畏。
然而到了昆仑山脚,这敬畏便自然转向这座天柱。
余霜便是如此。
当她站在冰天雪地,望见上空天穹高远,昆仑山就这么矗立千万载,不禁生出一股渺小感。
饶是余长青、陶崇昼也算一派掌教,也同样为昆仑慑服,痴痴望了许久才回过神。
“赶路要紧…”
“再往上艰险着呢……”
法会向来罕有小派参与,也有一部分原因在于:不是所有人都能登临此山。
昆仑本身有九万仞高,奇寒陡峭,半山腰处更有一道弱水环绕——若非广成分开一截,只怕这弱水就能挡住天下人!
“昆仑…”
余霜吸了口气,果然,灵气比其他更浓郁些,一吸之下金丹微颤了颤。
“难怪说是第一灵脉,只是谁也不敢堂皇占据….”
余长青也意识到了,招呼几人向上。
这一路更艰险,昆仑山光秃秃的,尽是积年不化的冰川。嶙峋的怪石凸起,硬邦邦的,几乎超过金铁。
此时日头到了另一面,天空呈出惨白色,无力映着下方修行人,佝偻如蚁。
由于集聚,修行人明显多了,交谈也多了,然而那些玄门正宗仍沉默寡言,行色匆匆地前行,与仙都**师一样。
散修不值得结交,余霜等人也没了搭讪兴致,只是沿着雪径上前,足迹蜿蜒如舌。
秦冲修为弱,还未辟谷,故而需要不时停下饱餐,余长青倒是颇有耐心,陶崇昼也笑吟吟看着。
“这般烟火气多年不见了!”
然而每到这时,余霜便偷偷跑到边缘,眺望远处的景象。
一开始是白茫茫什么也不见,待爬高了几千仞,景象便开阔起来。
山脉此起彼伏,呈现出一股雄浑而逶迤的动感,却是有意无意环绕成环,拱卫着昆仑。
待再高些,视线便能越过周围山峦,甚至窥见中原的轮廓,一时间有股尽览人间的缥缈感。
——这与驭剑飞行时的视野,完全不同。
如此足足三个昼夜,四人终于至弱水畔。
弱水来历,当世已无人知晓,然而凶名无人不知......
只见一水如带,蜿蜒在眼前,平静的水面呈现某种灰质,仿佛就这么沉寂了万载。
没有任何人敢触碰,甚至是施展神通经行其上,几个胆大的散修丢了块石头,险些便弱水吞噬。
往西南行了数十里,弱水从中断绝,裸露出大片令人心悸的杂色碎沙,三座石桥拱立其上。
由于年岁久远,桥身几乎被冰覆盖,但伫立桥头的石碑依旧独立,上书真文。
那是广成所留的三道天规。
“真文传道!”
“每百年昆仑演法!”
“人间帝王不得修道!”
真文气势凌厉,笔画比全天下的剑诀都要锋利,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广成祖师真是通天造化…”
“不知这次昆仑法会如何?道门如何?”
“兴许上天真仙总该显化吧…”
石桥畔聚起不少修行人,此情此情,也不由感叹并疑惑。
“不是说鹿神子成仙吗?”
“蜀山与魔教的事也该有个说法…”
又有几声嘈杂,余霜听得心痒痒,余长青目光示意,微愠道:“走罢,往上还有万仞!”
“这些大半是散修,成不了气候…”陶崇昼解释了声,又摇起拂尘。
余霜应了声,回望若水畔人头攒动,的确,罕有修为至腾云境的真人。
更下方,冰雪中不时冒出几点身影,修行人仍络绎不绝,而天色也将彻底沉下去。
“好…”
越过弱水,她更小心深沉,只是转身之际,忽然瞥见一位英武不凡的青年站在桥头,正盯着弱水。
那人修为不弱,看装束一身青色,腰间还系着一枚凝碧色的梭子。
“隐透仙灵之气…”
陶崇昼也注意到了,他瞥了瞥拂尘,略遗憾道:“那是应龙宫的裴度,先前还是世俗中将军来着…”
“应龙宫…”
余霜心念微动,先前沅水畔行刺少天师,便有这应龙宫。
据传沅水那一支的林氏长老身死,全家灭门,好像…只剩下一位外孙女逃回了应龙宫。
这些在老君庙的文卷情报中有记载,余霜先前费心找过,此刻见这裴度,不禁又想起昔日寻真观中少年。
“走罢!”
秦冲上前扯了扯她衣角,余霜回过神,赶忙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