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怒卷着,仿佛天河倒悬,尽数汇聚在无边无际的归墟之中。
斑斓的光华从深处透出,几声鹤鸣声后,由天上所降的八十一道先天神禁渐渐暗下。
两位师姐终于出手,水镜真人仍觉忐忑,不知能否封住地下那位九师弟?
“大道妙无像,运气凝高真。结空自然生,灵化表三神……”
南溟夫人一马当先,口中诵念着,那道通微灵化图此刻方完全露出面貌来。
那符图奥妙精微,竟是由三色交汇线条,或平行、或交错,时而现出三才、时而变换卦爻、甚至生出四象五行之妙……流转之间,越添道韵。
“混沌初分,阴阳运转……”
紫府天女也凑上前。
她所得的始青变化图,乃是灵宝三符图之一,大象无形,完全由气机汇聚,变化万千。
与通微灵化不同的是,始青变化图潇洒自如,完全昭示着天地气机变化,乃是出生之象征,修行之瑰宝。
孟玄真能有此修为,甚至开辟青丘紫府天宫一脉,七分都要归在这道先天符图上。
两符图既出,水镜真人不再言语,一边观望,一边运起河图,以抵抗道标之力。
“去!”
南溟夫人素手一挥,通微灵化图黄光闪过,继而如罗网般坠入归墟。
“程师弟,你修为多半废了,就在这水面上吧!”
她回头道了声,目光示意,旋即消失在视野中。
“师姐——”
水镜真人正想追入,却被拦下,跟着孟玄真闪至身前,声音透着几分柔情:“李师妹说得有理!”
“多年不见,没想到师弟你老朽成这幅模样……倒比我们操心太多!”
“好生拿着河图,等师傅哪天玩够了回来!”
说完,这位紫府天女也同样消失,始青变化图化为一道青虹,也跟着投入归墟。
……
……
“所言非虚?”
雷火劫下险些形神俱灭,都不曾带来如此大的震撼…….商无缺面无表情,手中白虹剑跟着颤抖。
虽然是冲朱子琳说话,他却目不转睛望着血河所化‘蚕蛹’,甚至有些癫狂。
“不错…”
望着这位天下第一剑仙,如今经散仙两转的蜀山前辈,朱子琳神情复杂,语调却未放缓:“九幽、云中君、先天符图、谷玄牝这些都是真的——”
“若是迟了,只怕陆兄要……”
正当此时,日轮骤然大放光明,火精如流萤飞舞,纷纷往‘血茧’中去。
滋滋!
数百丈高的血茧不啻于一座山丘,此刻涡旋着,血流扭曲如蛇,开始发出火燎的声音。
金光也从里升起,与火精一样的黄灿色,好像一团跳跃的火球在内里孕育,随时可能爆发出来。
“避开!”
商无缺念了声,使了记袖里乾坤,将朱子琳送出老远。
而后,他倏忽转身,跃至半空,祭起了那柄晶莹莹、映着日光的白虹仙剑。
此刻风云止息,只剩下如流的日精、以及声势浩大的雷霆,然而在那翻滚的巨大血茧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破!”
白虹剑嗡鸣了声,剑锋瞬间延伸百丈,澎湃之极的剑意涌出,雷霆也几乎一滞!
“商前辈…”
朱子琳呢喃了声,忽然想起什么,凑近几许,果然在血煞三老残留的血污中寻到熟悉的断剑。
“找到了!”
她面色一喜,却险些为日精灼伤,雷火也在身畔接连响起。
回头望去,只见商无缺如持白虹,或刺、或砍、或劈、或荡……然而血茧分了又合,始终触不到核心。
“用这柄剑!”
朱子琳擦开血迹,好不犹豫地将两截断剑扔过。
“这倒是…后天至宝了!”
商无缺接过剑,神识一扫,觉出此剑大有来头,而且并非自家掌握,最多使出一二分威力罢了。
“可惜贫道无法施用!”
他叹了声,仿佛下了莫大决心,而后长发倒悬如针、形貌也衰老了许多。
本来不过青年模样,如今却如耄耋老人,比毫无修行的凡人还要显老。
朱子琳可知道,商无缺也不过六七十岁罢了!
“散仙本就多劫,何况若是三界如此,这一甲子修为不要也罢!”
商无缺朗声道,提起越发炽烈的白红仙剑,竟如离弦之箭,刺入血茧内。
偌大血煞宗所在,只剩下朱子琳一人,喃喃望着上空。
……
……
陆安平陷入一种迷离的状态。
那股感觉很朦胧,像天上的云朵似的漂浮着,渐渐的却有几分真切。
他感觉一切在快速流失,在快速融合……眼前则闪过一道又一道的景象,像是元蜃珠幻出的三千世界,令他目不暇接。
不!
他此刻连视野也无,更接近一种心象,一股无端的意识,正如识海无端升起的念头。
他瞥见归墟深处的千重锁链,中年文士盘膝端坐,一道又一道的先天神禁彼此勾连,不住地闪烁。
而上空,那只莲鹤方壶遮天蔽日,不住渗出迷离的神光,似乎将先天神禁消融。
鹤唳声远不及水声,却清晰萦绕着,一道略显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莲盖上。
那人一身黑色道袍,瞽目、跛足,神情镇定而虔诚;只一瞬间,那人便分出一道杏黄身影,若有所地地望过来。
不知为何,这熟悉的身影,总觉得陌生。
渐渐的,陆安平意识到,自己或许是被锁链捆住之人……这浑噩的念头刚起,马上被吞没。
流逝…
消融…….
一切在继续,一切在加速,任凭外界如何风浪滔天、如何剑光滚滚,丝毫没有影响。
终于….
一位衣着华丽的宫装女子闪过,手中执着道符图,与之一并的,则是一位娇俏的女仙人,背后映着青光。
他又起了丝意识,好像自己在说话,又不知在说什么。
而后是一道又一道的光芒。
无数气机游荡着,他仿佛看到大道的本源,而施展莲鹤方壶的乔玄不知被扇向哪里?
先天神禁仍在,符图变换着,凶险之极的斗法却透出十足的出尘气息。
在某个瞬间,他体会到喉头的抖动,那似乎是愤怒、是不甘……声音却不是他发出的。
与此同时,他听到金乌的鸣叫,听到两株扶桑巨木在背上摇曳,日轮散着熊熊红光,将一切吞没。
温暖!
如历山驿道某个时刻的温暖,陆安平只觉要与天地同化。
这时,内宇突然跳了下,像是一粒尘沙,又好似一粒星辰,不安分跳动。
冥冥中似乎有人在左右,那跳声平息,陆安平又看到缥缈的女仙。
“刺啦!”
突然又是一声,他觉得极近又极远,然而跟随而来的白光横贯日轮,让他觉得几分熟悉。
随后,内宇又跳了下,百窍轰鸣,那道大浮黎土图终于浮现。
“呃—”
归墟景象转瞬即逝,再没有或丰腴或娇俏的女仙,只剩下强烈的白光,耀得睁不开眼睛。
这时,他忽然觉得一股化劲涌入体内,身躯也恢复了感知,百窍齐鸣。
“醒来!”
声音有些熟悉。
陆安平睁开眼,眼前那人容颜苍老却难掩旧日风姿,淡淡的仙灵之气萦绕着。
“商无缺?”
他起身,却见这位不知为何而苍老的剑仙递来两截轩辕剑,“你的……”
看得出来,商无缺没有恶意,只是颇为讶异!
那道讶异目光缓缓向下,陆安平注意到身侧一垒白骨,混杂在血迹中,天罗化血神刀就在侧。
“看来谷玄牝没有成功!”商无缺长舒了口气。
“的确……”
陆安平心有戚戚,瞥见一团丹丸大小的金球缓缓升起,正吸着火精,往东飞去。
“哪里走?”
他喝了声,大浮黎土图催动,当即将这道完整的金乌扶桑图化影降住。
“近三千年来,历代魔君俱是因这道化影…..”
商无缺动容道。
“不错!”陆安平点点头,瞥了眼仅剩尸骨的谢自然,又转过头去。
“多谢商前辈恩情!”
他拱了拱手,暗感自己承蜀山一派恩典不少,先是袁丹期、后是顾中流夫妇,如今是曾经是敌非友的商无缺……
而且这位前辈,似乎…得了几分仙意。
“那夜历山原来是你!”
商无缺摆了摆手,将那件绝凶的天罗化血神刀收起,“这便回峨眉山罢!”
话音刚落,摇摇欲坠的血茧终于停止晃动,继而轰得散开,瞬间将山坡覆盖。
陆安平点点头,忽然见朱子琳驭剑过来,满脸欣慰。
“再不走,李盘那小子或许会过来!”
商无缺上前拍了拍他。
“唔…”
陆安平应了声,只觉新生般喜悦,随即将身上血衣唤做青衫,咧嘴笑了笑:“走吧!”
“谢天谢地!”朱子琳凑上前,心有余悸道。
“天地可不值得谢…”
陆安平轻舒了口气,这揶揄的口吻令另外两人笑了起来,他也跟着泛起微笑。
“起风了…”
半晌,朱子琳忽然觉察到什么,望向东方,此时天空寂静,细微的风轻轻拂过。
“是啊!”
陆安平收起劫后余生的欣喜,沉默了半晌,便祭起了剑光。
……
……
“风轮起了!”
归墟之上,水镜真人手持星图,忧心忡忡道。
“和尚们说的三灾末法——”南溟夫人刚平复气息,忧心道。
她们废了好大的心力与修为,才将归墟底那位师弟镇住,如今此方世界越发混乱了。
“师傅他老人家一去几千年,哪里知沧海桑田,竟变得如此模样?”
孟玄真伸出素腕,似乎在捕捉细微之风,叹息道,“三界大乱,众生快没个活路!”
她越发愤懑,想来她也是飞仙之尊,一直躲在紫府天宫,躲避道标之力。
如今风轮起,三界众生真个陷入无边黑暗之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