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山岛,西南峭壁上。
徐龙象一口气静坐了三十天,终于支撑不住,偷了几只黄澄澄的橘子,边啃边疑道:“这么久了,师傅怎么还不出来?”
此刻,岛上明显多了秋意,苍青色草木开始泛黄,连微风吹皱湖水,也多了几分寒意。
“总算超额完成试炼……”
他胡乱啃着,心中不免得意,“这下师傅总会教《遁甲真经》,不知道受戒难吗?总不至于正一观那样繁琐…….”
正神游间,碧波中隐约现出一道青影,刹那间便至湖面,跟着砰得一声,溅起无数浪花。
“这飞剑——”
柑橘险些脱手,徐龙象情不自禁道,这飞剑通体青金、纹饰流转,比江陵正一观主那柄更好。
嗡!
嗡!
震泽剑盘旋了阵,便在湖上演练起来,或劈或砍、或截或刺,有时甚至是挂、扫动作……尽管剑锋收敛,仍不掩饰冲天杀意。
徐龙象本就痴迷道法,见如此简洁多变的剑诀,不由眼花缭乱,连陆安平出现也没发觉。
“过去多长时间了?”
陆安平笑眯眯道,扬手一招,震泽剑便落入手中。
“师……三十天了!”
徐龙象错愕道,随即翻身跪下,“师傅这飞剑厉害、还有剑诀……”
此刻,他发觉不同——先前师傅分明是个生有黑须的精瘦道人,此刻竟白净如书生,年纪也并不大;而且身上也多了几分微妙变化,说不清道不明…….
“竟过了这么久!”
陆安平呢喃了声,望着明显瘦了一圈的徐龙象,牙缝间柑橘还在,不禁感觉滑稽。
“先别忙着叫师傅——”
他顿了顿,觉察出这孩子脸上困惑,“这才是我本来面貌!”
“这剑名震泽,剑诀还没有名字;”
“嗯......此刻已入腾云境,成就真人!”
徐龙象一怔,脸上错愕、惊喜交替,半晌后才激动道:“真是……神通广大!”
寻常散修能至腾云境的,说得上凤毛麟角;即便江陵正一观主有龙虎山《正一真解》,仍卡在冲庐结丹这道槛。
离真正的神通还差得远……
陆安平望着这天真的孩子,转过话题:“这些天有什么收获?”
“收获?”
徐龙象挠了挠头,认真地道:“一直按您说的,留心万物而不落痕迹。开始难捱,后来好了点,最后心如古井似的,要不是肚子撑不住——”
“已经超乎预料了!”
陆安平笑着下了评语,“说话算数,此刻便传你遁甲宗道法!”
“是!”
徐龙象心神荡漾,赶忙跪下。
“遁甲宗一脉,出自申玄芝祖师,也为广成子嫡传弟子,与清微派、神霄派等一样,算得上道门正宗……”
“至今也有近三千年,可惜内部相争,最终为人觊觎,导致灭门之祸,连山门也遭毁弃……”
陆安平肃然而立,缓缓说道。
大道封真太遥远,他并不打算说;遁甲宗灭门真相,他也只知乾帝与清微派合谋,唯独邱正陵逃出、并收了个心术不正的弟子尹奇……
当然,还有遁甲宗那道先天符图。
“传承的事太过复杂!”
陆安平沉吟着,“眼下你须谨记,世上灵气愈发稀薄,应当时刻进取,免得辜负父兄的遗愿!”
灵气愈发稀薄?
徐龙象咯噔了下,暗感师傅见识不凡,果真如此的话,也难怪散修境界不高。
“是!”他重重地点头。
“繁文缛节就不必了!”
陆安平沉吟着,想起魔教不敬天、不拜三清的叛逆:“天有九重,道分五境,你若继承遁甲宗道统,应当受戒三条!”
魔教行事任意,他也一直独来独往,不知其他方外道派的戒律。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第一戒便是不妄杀,第二戒便是行事求本分、无愧于心!”
“第三戒呢?”见久未继续,徐龙象问道。
“第三便是牢记前两戒!”
陆安平沉吟着,看着徐龙象恭敬地拜了三拜,暗感也算为遁甲宗找到一个好根苗。
……
……
确实,徐龙象资质很高,悟性也很好。
《遁甲真经》所载周身窍穴图一点便通,如何通窍穴、如何运转周天......乃至其他几门法术,也领会得七七八八。
这让陆安平很惊喜。
他没有拜过师,却头一次正式收徒——一半是为遁甲宗传承,另一半也算弥补对徐眠父子的愧疚。
“丁甲神术要好好练,还有戊土真遁,遇事要沉稳……”陆安平细细叮嘱道。
“是,师傅!”
徐龙象兴高采烈应了声。
这《遁甲真经》玄奇,比正一观接触的微末道法强了许多,只可惜只有前两境…….那师傅如何修至第三境?
他憋了一肚子困惑,不敢贸然去问。
“我这身份特殊——”
陆安平没有摆出师长架子,“所以借修罗面具变换形貌……本名则叫陆安平!”
徐龙象听出师傅本名,大半年来也算知道低调行事的重要,犹豫片刻道:“师傅要往长安参加水陆法会?”
“为何不带上我?”
陆安平摇了摇头,语气坚定:“这趟行程九死一生,你有继承遁甲宗道统的大任!还有徐家的香火!”
徐龙象见状,也只好悻悻作罢。
“有修行人!”
就在此刻,峭壁后隐隐传来脚步声,陆安平放出灵识,发觉出修行人靠近,似乎往黄陵庙赶去。
“今日也是初一……”
他回过头,只见夕阳斜斜照着,对侧一弯微白的弦月,意识到又是一度黄陵庙墟市。
“当家的,那些散修怎么没个影?往日可一早就乌泱泱的?”
“无需多管!宗师弟说清微派门下妖怪护着那小子......还有沅水那场大战,牵连不少!”
“师傅就是偏心,你如今也凝丹,不比宗氏兄弟差,怎么还做这些偷偷摸摸的勾当?可怜我儿大仇还未报……”
话音声声入耳,陆安平不由得一惊:果然冤家路窄,黑鱼寨侯绍夫妇竟也到了君山岛。
“看来金须奴伪装清微派,起码将三元观诈住了,怪不得后面没了动静,排教那边也没报复。”
“正一派的事也隐约扩散,所以才让侯绍下山打探消息......只是几月不见,这侯绍竟也突破琴心上境,难怪之前受器重,赐下有法宝飞剑!”
陆安平屏息凝神,示意一旁徐龙象禁声。
毕竟整片洞庭在三元观地界上,须得小心些。
“什么人——”
侯绍灵识隔空碰撞了记,顿时觉得对方神魂充沛、简直如渊如海般;然而毕竟在洞庭上,三元观门下怎能忍受?
修行人之间,贸然以灵识探查是大忌,并不只是不礼貌,更有可能暗藏杀机。
胭脂虎闻言,蹭得抽出双刀,警戒地环顾四方。
“贫道陆压!”
陆安平见状,只好宣了声号,扯着徐龙象跃过崖壁。
一纵之下,竟轻易有十几丈高,浅淡云雾汇聚在脚下,他只觉身如轻羽,仿佛要飞到天上。
“道友是何人?”
他摆了个谱,悬空立在**丈高,身旁徐龙象宛如金刚天王,显出十足的高人做派。
“陆压?倒没听过……”
侯绍泛起了嘀咕,与胭脂虎对视一眼,“贫道侯绍,三元观长老卢钧真人门下!”
“久仰——”
那道色如霜雪的斩鲵飞剑,陆安平并不陌生,再看侯绍已然换了身蓝衫道派,于是不咸不淡地道。
“道友是哪一门下?为何以灵识窥探?”
侯绍忍着不忿,轻斥。
“无门无派!”
这回,陆安平说得云淡风轻,带着徐龙象飘飘落下。
“无门无派?”
胭脂虎叉起水桶腰,扯着嗓子道:“无门无派怎么会有腾云驾雾的神通,还有那飞剑?”
“陆压道友——”
侯绍接过话茬,“看你背后那剑质地精纯、宝光内敛,即便我三元观,这样好的飞剑也不多……”
说话间,他的脸色变得阴鸷,目光贪婪地望着,随即望空抛过一团红丸状物事。
砰!
砰!
那团红丸跃至半空便炸开,顿时涌出一道浓郁黄烟,半空皆是,连灵气也受到扰动。
“贼寇本色!”
陆安平不禁动了真怒。
自家不欲招惹,没想到这对贼寇夫妇横行洞庭惯了,所发信号,分明是看中震泽剑,向三元观求援以争抢。
叮!
叮!
叮!
瞬息间,陆安平放出震泽剑,与吐着白芒的斩鲵剑交了几记,顿时碎石、木屑四起,在劲风中簌簌作响。
他先前斗过三元观侯绍、宗策,金须奴也提过三元观剑诀的厉害;此刻初学乍练的《无名剑诀》,竟与浸淫已久的侯绍旗鼓相当,不禁有些欣慰。
然而毕竟是三元观地界,他不欲过多牵扯,一旦招来那位卢钧长老,即便宗氏兄弟也不好对付……
何况胭脂虎一直紧盯着徐龙象!
须得速战速决!
“南方丹田,三气流光,荧星转烛,洞照太阳……”
陆安平运起赤章诀,一团拳头大的太阳真火登时涌出,熊熊烧着,径直向两人扑去。
“这是……”
想起去年现身的玄冥宗主乔玄、以及更早苍莽山灭魔之战的传闻,侯绍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惧,不禁吞声道:
“你是邪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