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上?
陆安平倒吸口气,既然是袁丹期所说,广成子由九重天经昆仑传道便确凿无疑。
他想起《无名剑诀》中,有关三千年前‘大道封真’的记载……
在广成子下山前,人间道派开枝散叶,怎么会有大道封真这一说?九重天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安平不禁凑上前,问出了声:“上古……还有中古时的大道封真?”
“上古事迹大多尘封在烟云里!”
袁丹期喟然叹了声,目光变得悠远,“传闻上古时,天地初开,清浊初判,生灵强横……人族固然孱弱,但摸索出大巫修行,借众多本源之力修行,渐渐成了气候!”
“包括日月众星之力?”
想起陈四龙所说,陆安平心中升起一丝明悟,《与日长生册》这门功法根基就在采纳日精,与大巫修行有几分相通。
袁丹期略微颔首,瞥了眼手中两半度厄铜符,“巫中大能者,能翻江倒海,通天彻地,可称天神,主宰了此方天地!”
“可惜上古时道门不显,三清道尊固然是先天而生,但隐在归墟中的蓬莱山上,即便收授门徒,也不过寥寥数十人!”
“三清道尊,归墟?”陆安平心神一动。
“在东海中。”
袁丹期点点头,“八纮九野之水尽数汇聚于此,却不会有丝毫增减……三清道尊于蓬莱山中修行,后来才于九重天外开辟三天。”
“当年游历海外,本意还在于瞻仰归墟,可惜碧海苍茫,哪里也无处寻!幸而在长洲青丘上见到紫府天宫的女仙……”
“那上古时的变故?”
陆安平好奇地道,将话题引回来。
“大巫尤其好斗,终于惹下了大祸!”袁丹期脸上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相传共工氏与祝融氏大战,打得天崩地陷,生灵涂炭,连九重天也被打破!”
“什么?”
陆安平惊出了声,连九重天也被打破,这是何等的强盛?
“那三清道尊呢?”
他往上看,可惜眼前只有阁楼暗红的层板。
“此乃天数!”
袁丹期长叹了声,“那场惊世浩劫中,有女娲出,炼石补天,最终在西蜀之地累死。”
“然而浩劫并未结束,争斗仍未平息,到处是肆虐的洪水、莽荒的异兽……残余的人族在轩辕氏统领下,终于平定天下!”
“轩辕剑——”
陆安平心神一震,这与《无名剑诀》中采首阳山铜铸剑、大败蚩尤,最终平定天下的记载一致;可上古的变故,单是指这场由大巫争斗引发的浩劫吗?
“传闻轩辕氏便受了三清道尊指引,而后登天,成了九重天上的天帝……三清道尊更是开辟清微、大赤、禹余三天。”
“而大巫却盛极而衰,几乎一蹶不振了!如今也只在九黎旧地,以及北方的柔然有些许传承……”
陆安平听得唏嘘,又有些意外。
——没想到草原上的柔然也与上古大巫有些渊源。
过了好久,他才开口问道:“以轩辕氏登天,三清道尊居于三天,道门代替大巫,便是上古与中古的分野?”
“若是如此,三清道尊传承天外,人间怎会有大道封真一说?难道……”
他指了指,“三清道尊,轩辕天帝……还有九重天上天仙、飞仙、真仙一流,怎会漠视人间传承?”
“此事——”
袁丹期沉吟了声,随即叹道:“三千年来,无数人想弄清大道封真的真相,可终究没有定论……唯一为道门公认的是,天地间又起浩劫,以致天上人间俱受到影响……”
“可惜,连天上真仙也不见得知晓!”
他的脸色黯淡,似乎勾起什么不好的回忆。
陆安平当即明白过来。
——袁真人出身蜀山,本来便是堪堪登仙的乾元境高人,又曾亲眼见过青丘紫府天宫的女仙……甚至苍莽山降世的真仙,自然也别样的感受。
“蜀山派自长眉祖师传道以来,”
袁丹期转身望着壁上画轴,语调变得沧桑不尽,“得道成仙者有三人……可惜自从登入九重天,却并没有任何消息传出!”
“……那广成子呢?”
沉默片刻后,陆安平颤声道。
既然广成子是承前启后的道门砥柱,几乎比肩三清道尊的人物,自然了解各种因由。
“广成祖师并未提及…….”
袁丹期的声音悠悠响起,身躯也转过来,“若是广成祖师指点大道封真的真相,三千年来也不至这么多猜测。”
陆安平挠了挠头,便见袁丹期目光一转,接着道:
“广成子在人间驻留不久,却是传下众多传承,其中嫡传弟子有八人!”
“大弟子黄玄颐于终南山创下清微派,三弟子成玄英于流波山创沧溟派,四弟子王玄君于黎元山创神霄派,六弟子青城丈人于创青城派,七徒弟申玄芝创遁甲宗……
另外三名弟子未立道统,名声不太彰显!”
陆安平若有所思,这些应是方外通传,排教也大概知晓;只是另三名弟子他还不知,不禁凝神静听。
“二弟子名孟玄真,五弟子名李玄琼,八弟子道号水镜真人……”
袁丹期语气轻柔,随即一脸憧憬道:
“这些俱是惊才绝艳,羽化登仙的前辈;可惜申玄芝前辈留下的遁甲宗……”
“我也是听金昊说才知,留陵山遁甲宗一脉覆灭。”
听到这话,陆安平不禁苦笑了声,袁真人自然知晓自己得了遁甲宗传承。
略顿了顿,他问出盘亘已久的疑问:
“既然上古时有大巫浩劫,中古时有大道封真,如何导致生民炉鼎的变化?”
这是《遁甲真经》上的记载,正是那位遁甲宗申玄芝所提,丁甲神术这门炼体之法便是因此所创。
由这条线索推演,或许可窥见诸多真相,包括广成子、先天符图……乃至魔教。
“原因固然隐秘,但方外大派中多有流传——”
袁丹期顿了顿,“并非人身炉鼎有变,而是化育万物的此方天地生出某种变化……”
“变化?”
“没错!”
袁丹期沉吟着,“人固然是万物灵长,天性最适于修行的,但仍要寄身于此方天地。上古、中古的变故不详细,但三千年来的变化虽然缓慢,却很清晰……”
“什么变化?”陆安平惊出了声。
“天地灵气日益衰微。”
袁丹期苦笑了声,语气很随意,仿佛在说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而陆安平心里明白:记挂着蜀山、传下剑诀,又以问心无愧的袁真人,哪里会觉得方外事不相干呢?
“这个——”
陆安平深吸口气,他于历山初阳谷初入门径,一路修行俱在世俗,早已适应;倒还真不知灵气衰微的事,毕竟连任何洞天福地均未去过。
“难怪金须奴以苍莽山灵脉青石施**聚灵阵……道门修行讲究法财侣地,难怪三元观纵容黑鱼寨劫掠,应龙宫分出林家一支、控制了沅水一带,俱是从世俗抽取材宝,以助力修行!”
“甚至五百年来只有正一祖师一人成仙,道门传承越发寥落…….”
他顿时生出许多明悟,随即又生出新的疑问,广成子划分九艺,匡定五境修持,是否与灵气衰微有关?
甚至……从大巫修行中借鉴的《与日长生册》?
“以真文传道,方外世俗泾渭分明,广成子这番,是否与此有关?”
日光渐暖,陆安平平复心绪,颤声问道。
“以真文传道法,不似佛门大开方便之门,确实是广成祖师所立规矩!”
袁丹期接过话茬,“至于他老人家是否知晓,那便不知了。”
“除此之外,”他晃了晃度厄铜符,“广成子还有两道规矩……魔教向来行事任意,金昊怕是没说过!”
“还有两道?”
陆安平抿了抿发干的嘴唇。
“真文传法!”
“方外道派每百年于昆仑山演法!”
“人间帝王不得修道!”
袁丹期声调肃然,原本略显佝偻的身躯挺立着,有如山岳;声音更是黄钟大吕一般,声声击打在陆安平心头。
这么说来,昆仑法会原来道派间切磋传法,以发展壮大道门——这样看来,倒是略微弥补道法传于方外的闭塞。
至于人间帝王不得修道……
他无声念道,想起吴肃洞庭上对僧道的批判,不禁摇了摇头。
大乾祥瑞遍地,长安城更是礼遇僧道——当今帝王坐拥天下,更有清微派、正一派向交,怎么耐得住长生的诱惑?
方外世俗两不相干,而今正一观开满天下,出尘道派攫取人间;人间帝王礼遇僧道,长安城中无人不敬重玉清宫、大兴善寺。
这么看来……陆安平叹息了声:
“真是礼崩乐坏的时代!”
话音未落,他不禁摇摇头——这话从魔君口中说出,显得格外讽刺。
然而,袁丹期似乎没有在意,幽幽道:“这三道规矩,三千年来,一直刻在昆仑山上……你说的没错,眼下正是礼崩乐坏!”
他的目光深沉,手上动作也跟着停下。
望着那两半闪着暗金光芒的度厄铜符,陆安平轻抚肩胛上的剑伤,深吸了口气:
“那么……”
“魔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