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纷纷,林家湖畔的密谈仍在继续。
“仙都派畏畏缩缩,向来难堪大用,不知云中君上仙怎么降旨给他们?”
厉迅雷终于放缓语气,疑惑道。
“仙都派图谋可不小……”
林默望着漆黑的雨幕,幽幽地道,“江南道十九郡中,不少道派与它往来密切,比如丹阳桃花教、还有三茅真君留下的茅山一脉…….甚至和东林寺有些交集!”
“桃花教?”
厉迅雷脸上露出不屑,“余长青我也听过,桃花夫人传下的道统总透着股阴柔气;紫阳观陶崇昼倒是老谋神算,可两家在百余年前的苍莽山大战中几乎断绝传承……掀不起什么风浪。”
“倒是东林寺——”
“厉道友莫要小瞧了,”裴度知神霄派弟子性如烈火,很少将其他道派放在眼中——而傲慢,不管是修行、还是统兵打仗,总是该弃绝的心性。
“这两家也都有千年传承,总有些底蕴……”
“贫道当然知道!”
厉迅雷摆摆手,转身道,“只是东林寺一贯低调,身为佛门三大寺中,既不像大兴善寺坐镇长安,也不像伏虎寺小乘自渡…….”
“若是让和尚壮大,岂不是败了三清道尊的脸面,还有广成先师!”
应龙宫崇奉上古真龙,对广成子倒并非那般尊敬,一旁的林默淡然笑了笑,不想在这个话题过多探讨,道:
“如今连魔教也现世,正一道也发了正一令,河北道可有风声?”
“正一令是糊弄凡人的,修为到腾云境,也没多大用!各地正一观你们也知,各有心思,哪里那么容易找?”
厉迅雷瞥了眼,正色道。
裴度闻言,想起那位悄悄投入应龙宫麾下的沅郡正一观主耿松风,不禁会心一笑。
“不过,”厉迅雷扶了扶道冠,终于小声道,“林长老,实不相瞒,河东河北两道,这些年来,似乎有血煞宗魔头现出,只是极其隐秘……”
“血煞宗?”
这次连林默也很意外,他捋着胡须,面色显得凝重。魔教三宗中,血煞宗最为狠厉残忍,可以说,魔教的凶名,大半是此宗贡献。
“的确!”
厉迅雷压着嗓子,脸上现出一丝得意,“最近一二十年有些小动静,本打算在昆仑法会昭告天下,今天算提前知会你们。”
“这倒是不好的兆头!”
裴度皱着眉,瞥了眼一脸络腮胡的厉迅雷,目光最终落在林老太爷身上,
“先是玄冥宗主乔玄出世,血煞宗也有残余……魔教又要死灰复燃?”
“成不了气候!”
厉迅雷粗犷地笑了声,“玄冥宗主乔玄虽然难应对,还敌得过上天真仙?”
“言归正传吧!”
厉迅雷略微欠身,接着道:“林长老,你家几代在沅水经营,又耳目众多……你老有什么看法?”
林默转过身,沉吟道:“云中君旨意是断绝龙虎山传承,只怕连正一派也要荡除,只怕昆仑法会上,云中君或许降世,到时十三玄门正宗便少了一家!”
“只是击杀少天师,定然会遭到龙虎山反扑……毕竟那天师张伯符年纪不大,却不好惹。”
“林长老说的,晚辈也知晓!”
厉迅雷言辞多了分恭敬,“九重天上如何我们管不了……既然上仙传下旨意,定然是三派一同出手!”
“其实正一派风光了五百年,早已外强中干……更何况清微派早就不忿、太白剑宗多半置身事外,蜀山派更是没有当年的声势!”
“只差那仙都派的……”厉迅雷说着,脸上又多了丝火气。
“说到这,”裴度提醒了声,“那张继先身畔有一阴神,出入有无之间,不知修为深浅……”
“天师座下向来有鬼神!”
厉迅雷忙声打断,心中得意溢于言表,“九重神霄天雷乃是天下雷法第一,最适对付这些阴魂鬼物!”
“更何况,”厉迅雷顿了顿,“我神霄派有雷凌子长老随行,甚至借出辟邪雷神剑,包管是鬼仙,也能当场斩落!”
“那自然极好!”
裴度点点头,他知这是神霄派镇派的仙剑,乃是广成子四弟子王玄君所留,也是合派唯一的仙器,与应龙宫的虬龙剑在伯仲之间,没想到竟请出此剑。
“雷凌子前辈身在何处?”
裴度问了声,目光瞥了眼一旁的林老太爷,只见其面色波澜不惊,不知在想什么。
“长老折向缙云山,去仙都派拜访……”厉迅雷讪笑了声。
果然都是急性子!
裴度暗叹了声,旋即道:“仙剑出鞘,对付那无法修行的张继先,也算是大材小用了!”
“不!”
沉默许久的林老太爷正色道,“这关系到道门五百年未有的变局,甚至不在当年苍莽山一战下,理应慎重些!”
“是!”
裴度点头道,暗叹自己险些生出傲慢。
“接下来,就等仙都派来人了……”
……
……
清晨时分,雨已经停下,桃花岭上草木一新,焕发出蓬勃的生机。桃花浓密的绿叶上,不时点缀些雨露,显得格外晶莹。
陆安平的心境也从青春的失意走出,对他来说,那股懵懂的悸动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无疑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剑诀、金乌扶桑图、寒症、苍莽山、排教......”
他站在湿漉漉的竹地板上,望着张灵潇渐行渐远,口中喃喃地念。
昨夜一番长谈,两人算是袒露心扉,真正像相交多年的朋友。正如张灵潇说的“破开心结”,在知晓对方身边都有“高人”后,两人反而卸下防备……加上成长经历的共通处,彼此起了股惺惺相惜的感觉。
唯一令他隐隐不安的,是张公子的身份。
九幽出来的阴神,境界介于腾云境与乾元境间,让他想起四大道派中唯一积极入世的正一派……
毕竟,据死去的姚化龙所说,天下间擅长鬼神通幽之道的,除了天蚕仙娘,便是龙虎山正一派。
联想起耿松风先前低调来访,这番猜测越发清晰!
细说起来,他与正一观渊源不浅,幼时符离郡见正一道人撒豆成兵,后来得《五芽真文》与辟邪符,短矛中藏有太乙真雷,甚至冒充过祭酒田彦和弟子。
后来夷陵城中,为那贼和尚道生鲁莽出手,险些葬身在五岳真形符下,却意外得了《浩阳二十四符》。
不幸的是,一直都在正一观的对立面……
尤其是遇到金须奴,自家已成是苍莽山魔君继任!
好在张灵潇没有深究,言辞中也只认为遁甲宗……
想到此处,他不禁有些暗悔——金须奴身份或许没必要如此坦诚。
“呼!”
他轻轻呼了口气,暗道不知支开金须奴是福是祸。
金须奴尽心辅佐修行——从藏书楼连夜布置的**聚灵阵、九节菖蒲团,到教授上清云雷篆、赠五雷正法、北冥玄水符,乃至沅水墟市、炼制泥人偶,以及翠微山上尽管过分谨慎、关键时刻也不含糊……
只是,他感觉金须奴仿佛在隐瞒什么,并且一意将他引入某种路径……如此看来,这位顺从的忠仆,更多的,还是听命于远在万里之遥的乔大叔。
——而乔大叔的本意,着实难以捉摸。
他暗叹了声,分析起当下的处境来。
“首先是确认排教如何,陈四龙、柳迟、朱瑞他们……”
“然后是藏书楼那道剑诀!”
陆安平顿了顿,忽然想起灵识初放时对翠微书院的感应。
那位袁丹期真人、或者袁山长无疑了解许多秘密,毕竟曾为天下第一剑仙、是那位商无缺的师兄,冒天下天下之大不韪与魔教相交的人物……最重要的是,苍莽山大战中见识过真仙的人物!
他越想,越觉得高深。
“早些找到剑诀,便可见到袁真人,这意味着很多谜团解开——许多事情的真相,甚至金乌扶桑图的秘密。”
金乌扶桑图作为先天符图,玄奥无比......
而眼下他就有一个亟待解决的谜团,生死关头破境时,识海中那声叹息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会是那位早被金光湮灭的姚化龙……或许是乔玄当初种下符图化影所留?这或许是最可能的解释。
如果不是隐约确定张灵潇身份,他甚至向让那位修为不弱的阴叔看看。
“采药冲庐入腾云境,或许能借符图之力再塑炉鼎,彻底根除先天不足的寒症……”
“还有极为隐秘的《与日长生册》,苍莽山历代神君专擅的法门……太阳真火!”
陆安平叹了声,只觉得满头雾水,并非连金乌扶桑图都不知的金须奴所能解释…….
当然,还有一直困扰他的,也是由遁甲宗那位申玄芝祖师只言片语推出的疑问:
“所谓上古与中古,生民炉鼎是如何偏废的?”
“这些是否与魔教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