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平刚经历飞天,却没想过这么快便要坠落,眼见下方大地越发迫近,耳畔风声呼啸,他恍如从梦境中醒来,顿觉一种幻灭感。
令他惊异不解的是,神通广大的乔大叔似乎并未注意到他从莲鹤方壶中脱身;自然,还有蜀山派商无缺以及东海铜鼓仙。
头顶声如雷霆的斗法渐渐远去,眼前是一片越发清晰的平缓原野,白茫茫的,似是积雪覆盖的麦田。
“大约是东莱或灵昌郡内……不说隐先生那道羽扇,便是有余霜的修为也足够了!”
陆安平想起历山雾海中余霜、秦冲带他躲避尹奇的情形,不由得心中叫苦,感觉便要窒息,不敢睁开双眼。
约莫十几息后,他并未如预期般将地上砸出坑坑,也没有轻飘飘落地,而是翻滚着,倒在满是白雪的麦田中。
“抱歉,我来迟了!”
陆安平刚爬起来,抹掉脸上雪泥,便听到乔大叔那熟悉的低沉声音。
他转过身,只见三丈外伫立着乔大叔萧索的身影,却不是原来那身黑袍,而是件杏黄色道袍,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乔大叔!”
陆安平踩着鞣皮靴,在麦田中小跑几步,借着月色确认是跛脚瞽目、面容沧桑的乔大叔后,兴奋地道。
接着他抬起头,夜空东北那道白虹及黄点闪了闪,似乎消失在云层,明月高悬在东南,几个星星不时闪烁着。
“他们……怎么不追了?”
陆安平拍拍身上雪屑,望着面带古怪黄色的乔大叔,惊疑地道。
乔玄负手而立,脸上透着凝重,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随我走!”
“去哪里?”陆安平眉头微皱。
“寻真观!”
话音未落,乔玄拉起陆安平,旋即化为一道赭色光芒,向东南而去。
月色下,麦田起了阵细微的风,将方才陆安平践踏的痕迹抚平,而后渐渐归于平静。
……
……
夜空之中,激战正酣。
有铜鼓仙相助,乔玄那咫尺天涯的神通再也无法奏效,商无缺运转日月潮汐剑诀,白虹剑剑意纵横,这件长眉真人留下的炼魔飞剑被他施展到极致。
“这魔头果然厉害!看来《黑水真法》真是威力绝大……”
对这位害蜀山派声名扫地的魔教玄冥宗主,商无缺可谓恨之入轨,然而几番斗法,见其在白虹剑影下岿然不倒,心中难免有些感慨。
他修行《浩然正心法》这般一等一道法,步入乾元境十余载,体悟天道,又有白虹仙剑,常以为天下之大,除若干不世出的大能外,无人堪称对手。
可眼下,面对这位百多年前重伤的玄冥宗主,却未占到任何便宜。
不仅如此,一直瞧不上的左道散人铜鼓仙,看着猥琐邋遢,几百年修为着实高妙,也令他赞叹不已。
“我虽擅剑诀,能有天下第一剑仙的名号,多半也是借白虹仙剑之力!”商无缺望着飞舞的白虹,心中暗叹。
“乔玄,你已无路可逃,速将方壶留下!”铜鼓仙狞笑道,身上灰袍猎猎作响,露出圆滚滚肚皮。
经过一番追逐,乔玄几乎被消耗殆尽;只是他与魔教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只想要莲鹤方壶,而不愿拼尽全力,为商无缺留下这位玄冥宗主。
他将手一指,腰间黑绸所悬的两方镇兽随即放出,白虎镇兽甫一脱身,便化为一只三丈高的吊睛白额猛虎,口吐一团宛若飞刀的白芒,咆哮着向乔玄跳去。
青龙镇兽跟着飞出,显化出一道七八丈长、头生鹿角的苍青巨龙,瞬间青光大作,卷起阵阵云朵。
与此同时,那对黄澄澄、镂刻着古朴纹饰的铜鼓滴溜溜转着,却未显出虚行,而是一前一后,牢牢锁定乔玄身影。
月白色道袍轻摆,商无缺大喝一声,流水般的月色下,再次运转白虹剑。
白虹仙剑至阳至刚,无坚不摧,由蜀山九大剑诀中最雄浑霸道的日月潮汐诀催动,一时间仿佛明月为之黯淡,白虹纵横有若潮汐奔涌,牢牢锁定一袭黑袍的乔玄。
叮叮......叮叮......叮叮.......
白虹仙剑剑锋所向,将乔玄护身那道黑雾破去,玄妙精深的剑迹几度刺破那袭黑袍,却为莲鹤方壶所挡,不能更进一步。
乔玄面色凝重,却未露出惊惧,仅存的右眼幽光大作,双层八叶莲瓣正中那只立鹤一声轻吟,便将铜鼓仙所放青龙、白虎镇兽惊退,硕大的身影跟着消散,重新化为两方巴掌大小的印鉴。
“是了,这四灵镇兽为宁封子炼制,自然畏惧莲鹤方壶的威势……”
“不愧是有赫赫凶名的仙器,传闻其有些残破,却仍比白虹剑要胜过几分……”
念头电闪间,商无缺并未停下,白虹仙剑铮铮作响,有若江海凝清光,刺向周身又聚起黑雾的乔玄。
“呔!休怪本仙不留情面!”
铜鼓仙大喝一声,旋即激越的鼓点响彻天地,两只黄铜鼓如影随形,封住乔玄去路。
修为到了他们这般境界,寻常法术符箓效用不大,便是方才小诸天云禁术也不过略微阻挡,最终还是要仰仗道法、神通及本命法宝,故而商无缺与铜鼓仙心照不宣,使出最强一击。
鼓声震震,剑气纵横,衣衫散乱的乔玄有如怒海中的轻舟,随时可能被淹没。
只见乔玄两手挥动,周身黑雾如潮涌动,莲鹤方壶飞于头顶,所发幽光覆盖周身丈许方圆。
下一瞬,那只立鹤凌空展翅,壶腹四条飞龙跟着飞出,迎向商无缺及铜鼓仙二人;似乎感受到什么,方壶底部那两只吐舌卷尾的异兽发出道悲鸣。
轰隆……轰隆……轰!
白虹仙剑为莲鹤方壶所放立鹤及飞龙所挡,铜鼓仙那对铜鼓却结结实实与方壶相撞,旋即震起动人心魄的雷霆,绚烂光华响弥漫天地。
饶是商无缺临敌斗法经验丰富,仍是元神震颤,险些失守;莲鹤方壶之下,白虹仙剑竟无法寸进,只得幽咽一声,滴溜溜转回。
“若真让他完全掌控莲鹤方壶,中土道门怕是不得安宁!”
商无缺擦去嘴角血迹,紧紧皱起了眉头。
光华散去,乔玄身形佝偻,不住地颤动,那只莲鹤方壶宝光黯淡,仍被他握在手中。
奇怪,黑云中另一人却消失不见……乔玄修为也比方才弱了几分……
铜鼓仙收起铜鼓,两颗黄豆大的眼睛骨碌碌转着,紧盯着那方莲鹤方壶,道:“将方壶留下!”
话音未落,乔玄抬起头,瞽目透着寒光,那张苍白面孔却泛起一丝莫名笑意。
紧接着,十二根丈许粗细、长逾百丈的乌木柱从天而降,卷起漫天凶厉煞气,将商无缺与铜鼓仙二人笼罩。
乌木柱阴沉沉的,其上镂刻的日月山川、江河湖海,乃至龙章凤形、草木虫豸,形象鲜活,几乎从幽暗的柱子表面跃起。
“都天神煞阵!”
铜鼓仙面色微惧,铜鼓泛起黄澄澄的荧光,逼退身前煞气,而后喊道。
“这乔玄且战且退,原是要引入此阵!”商无缺忙运转白虹仙剑护身,心中颇为惊异。
乔玄直起身,脚下现出黑云,缓缓地道:“这些年,也搜集了十二根千年阴沉木,布下这流传自上古的都天神煞阵……”
“虽然比不上宁封子留下的通灵四象阵,却也足以困你二人,起码一炷香时间……”
“一炷香时间,也足够了!”
接着他抬起头,望了眼夜空那轮明月,旋即施展《黑水真法》,身形化为一道黑光,消失了踪影。
“这魔头!”
商无缺运转日月潮汐剑诀,白虹剑化形万千,冲破浓郁得有如实质般的煞气,向镂刻着复杂图案的千年阴沉木斩去。
同时他转过身,冲着一旁若有所思的铜鼓仙,大声喊道:“铜鼓道人,还不速速破阵!”
……
……
赭色光芒中,陆安平只觉身躯如风,低空掠过平缓的原野、起伏不平的山林以及零星的建筑物。
并非余霜、秦冲带他雾海中借力轻纵,也非隐先生所扇清风裹挟,而是真正的如风穿行,眼前熟悉的景致也有不同的视角,让他觉得颇为奇妙。
正沉醉间,穿着杏黄道袍的乔大叔身形剧烈颤动,面色变得煞白,险些将陆安平甩出。
“怎么了?”陆安平心神震动,不由得开口问道。
“没事!”
杏黄道袍随风飘动,乔大叔转过头,仅存的右眼却泛着诡秘黄光,低声说道。
“他们怎么不追了?”
陆安平望着眼前大叔,声音有些颤抖。
“早年间得了颗乾天火灵珠,终于炼成身外化身,”乔大叔声音低缓,却透着股快意,“本尊携莲鹤方壶将他们引开,这具化身将你送走……”
“身外化身?”
“便是第二元神,或许以后你便懂得!”乔玄说着,望着一脸疑惑的陆安平,语气却变得有些萧索:“寻真观到了。”
如水月色下,破败的寻真观巍然独立,掩映在积雪丛林中,难得地透出几分出尘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