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博垂下了双眼。
“由他去吧,你们上官府不差这么一口人。”娘轻声道。
上官博甩了甩袖,睥了边上两人一眼,道:“谁想要跟他一起走的,马上都给我滚。”
没人回答,项舟的脸上写满了失望。
朱静一笑,对上官博抱了抱拳,道:“这些年多谢相爷收留之恩,若有机会定当回报。”
上官博冷哼一声:“我上官府再落魄,也不至于你这虾兵蟹将来报什么恩情。”
这上官博。
朱静也不为意,他脸上写满了轻松,对着扭头生气的项舟与面容阴沉的张选道:“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项舟的肩抖了一下,似乎在冷嘲这天真的坚持。
张选垂眼看着手里的短矛,昏暗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朱静转头问我道:“大小姐,咱还走不走?”
我心虚地回身,与朱静并肩走道:“走吧,娘安全就好。”
走了几步,我突然扭头看了看,门口只剩了上官博,他冷着脸空洞地看着乌穹,轻声道:“自反而缩,这正义到底在谁的手中呢?”
该不会是在盘算着怎么处置朱静吧?他不像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人。
我的心七上八下。
走了一小段,一直安静的朱静突然叹了口气。
我问道:“怎么?后悔了吗?”
朱静道:“恩,是有点。”
我看了他一眼,心中淡淡的有些失落,道:“那就快点回去道个歉,你大哥应该也是口头要强些,我感觉到他心里是很难受的。”
朱静抬头脸,微笑道:“我后悔的并不是离开上官府这个决定,而是后悔对大哥说了这么重的话,我知道他对我好,这些年一直把我当亲弟弟,所以我也尽量听他的话,不敢多说忤逆的话,哎,他现在应该恨死我了……我真正懂事以来,他与主将大人是我最亲的人了……”
说到这,他总是不羁上扬的眼角湿润了,月光下显得柔秀动人,像个背井离乡的孩子。
我马上很内疚,我不该为此失落,如果这趟我没有出现,他们就不会闹翻。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朱静摇了摇头,道:“其实大哥说得对,我总是做白日梦,梦想哪天如何复燕。七七八八想过一些法子,却都不具体,也不切实际,我也从没想过这条路上会没有大哥而要自己一个人走——哎,早知道我会这么快跟大哥闹翻,我就应该多备些银子在身上,凡事打点也方便……”
我忍不住笑了,这朱静,倒也实在。
“没事儿,你若是要银子打点,我有,虽然说不上很多,但能保你吃饱穿暖,若是现在没有地方落脚,我家还有地儿可以腾给你。”
朱静一脸感动,道:“大小姐……”
我咬了咬唇,倒觉得对他的这份感动有许多的心虚,道:“我只是个乡下女人,不懂你们这些大是大非,但我知道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我们,可惜我没什么用,不能帮你们更多。”
朱静笑道:“有大小姐在,就是最好的帮忙了。”
这时我突然想起秦正来我找娘时说得那番话,似乎他与另一个人对复燕之事也有所打算——或许,或许朱静可以去找他,总比一个人像无头苍蝇一样要好。
但是要怎么为他们搭线呢?
秦正好像挺尊敬我娘的,找娘?不行,朱静不喜欢我娘,他一定宁可自己像苍蝇也不想受我娘帮忙——那,孟无?孟无好像比较好说话——
我心里叹了口气,感觉虽然这事儿是最能帮到朱静的,但就是有点玄。
那秦正跟上官博一样,喜怒无常高不可攀,我对他也不是很了解,据我目前所了解的他,是个没有牵挂而且心狠手辣的人,雾坡失踪的那些人好像也都是他杀的……
回想梦中他吊尸放血还谈笑风声的样子,他要是一个不高兴杀了朱静拿去当花料怎么办?!我毛骨悚然!
近了西花原,朱静停了下来,望着黑原不语,然后,他将灯笼递给我,退后一步,对着原子跪拜了下去。
我的眼睛一阵滚烫,看来他知道爹的骨灰就洒在这片坡上,他知道爹在这里……
我从来没有哪刻会有这样的感觉,这么多年,似乎只有我一个人如此深刻沉重地记挂着爹,这种期待与尊重没人能懂,燕错也是爹的骨肉,但他对爹的感情由恨开始,由悔结束,我感觉不到他对爹的思念与爱——
而朱静呢,他一直都将自己当成燕家的一份子,从少时一直到现在,经历过抛弃与放逐,却仍旧有一颗赤诚不变的燕心,对爹的尊重与期待从来都没有一点的消退,这时我仿佛才真正找到了家人,找到了心连心的感觉。
“朱静,谢谢你。”
朱静奇怪地看着我:“大小姐干嘛说这话?”
我热泪盈眶道:“谢谢你,从来没有放弃对爹的尊重,没有放弃燕家。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爹没有交待一句就离开了你们,的确是有欠妥地方,我代他向你们道歉。”
朱静笑了,长辫在身后一晃,简单天真道:“道什么歉啊,或许,他也有他的苦衷呢——而且我也是燕家人啊,家人之间怎会有猜疑与放弃?咱们有时候走路,左脚都会绊到右脚呢,是吧。”
我眼角渗了泪,心里暖暖的,也许朱静说得对,爹可能真的有他的苦衷,他不像是那么没有交待的人。
刚过西坡,就听到前方不远有细碎的脚步声。
朱静将我揽在身后,凝眉将灯笼往前照着。
“唉,飞姐?是你吗?”远远的就传来夏夏轻幽又着急的问询声。
“夏夏——是我,夏夏!”我对朱静道,“是夏夏来找我了。”
朱静点了点头,我们往前快步与夏夏会合。
“哎,还以为得去衙门找你呢,差大哥送你回来了呀?还是长得好看的差大哥呢。”夏夏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地看着我笑。
我心疼地给她擦着汗,夏夏一直打量着朱静,一边问我:“怎么是你两回来了?燕夫人怎么样了?在衙门么?怎么没一起给接回来?”
我回答道:“娘说她要在那里呆几天,过几天就会回来了。确保她安好无损我就回来了,这么晚了我也不想她还在路上奔波,也不想你一路跑到衙门来找我们不是?”
夏夏笑道:“也是,燕夫人可不比我,我没事儿,这一小段路算得了什么。”
“海漂怎么样了?”
夏夏扁了扁嘴,道:“我找他时他说还有些事情要去忙,忙什么也不愿意跟我说,希望咱们回去的时候他已经回家了。”
我感觉并不轻松,这下海漂是不是也真生气了?向来贴心周到的海漂也会任性呢。
夏夏看着朱静,饶有兴趣:“差大哥,你要一路送我们回家么?”
朱静挑着嘴角笑,但对夏夏却没像对我那般热情,还留了些傲气,回答道:“恩。”
夏夏道:“我记得你叫朱静,是吗?上次你在院里头跟燕错比过武,背着长剑,飞上飞下的样子像只燕子,可俊了。”
朱静歪了歪头,仍旧傲气十足:“恩,不过,我可没输他。”
夏夏笑道:“那我叫你朱静哥哥好不好?总觉得叫你差大哥听着怪怪的,我可没见过这么秀气英俊的衙差呢。”
朱静挑了挑眉,笑得很得意,道:“随你。”
夏夏道:“恩,那你叫我夏夏就行拉。”
我趁着夏夏又成功与朱静套了近乎这档口,吩咐她道:“呆会回去帮我爹的书房收拾一下,你的朱静哥哥要借宿几宿,可别怠慢了人家。”
夏夏看了朱静一眼,也没多问为什么,也习惯了我老是收留别人,知道朱静是上官衍身边的人,也没什么戒心,笑眯眯道:“好的。”
刚进镇口,就看到不远处的夜摊上坐着两个人在吃东西,临近过年,天冷得狠,也就只有出夜活的人才会在这时辰在那里吃夜宵——
那个佝着身子张牙舞爪的一看就是韩三笑,但他边上那个坐得挺直又安静得有些过份的人,难道是海漂?
我眯了眯眼,眼尖的夏夏却已认出了他们,拉着我的衣袖道:“飞姐你看,海漂哥哥与三哥在吃夜宵呢,这我就放心了,还怕他一个人胡思乱想呢。”
我们三人一行提了个灯笼,很快也引得了他们注意,韩三笑跳了起来,看样子是想跑,但是再一看我们,估计看清了我跟夏夏,马上就咳了几声坐了回去。
夏夏噗哧一声笑了:“这三哥,偷个懒被逮向来理直气壮,这会儿我倒要听他跟我扯些什么大道理呢。”
“飞姐,夏夏,朱静。”海漂温声与我们打了招呼,看来他对周遭人都记得很清楚,像个认真又仔细的旁观者。
韩三笑看了一眼朱静,清了清嗓子道:“唉,哥们儿我这也是尽力了,为了陪你解解闷儿,连热爱的更活儿都不顾了,若是让大人或衙门里的人知道了,估计又要扣我工钱了……唉……”
朱静莫名其妙地看着韩三笑,似乎不懂他干嘛要突然说这个。
我扯了扯他乱糟糟的头发,又嫌脏地在他身上抹了抹,道:“把谁都当成打小报告的人呢,偷懒就偷懒,肯定是你拉海漂来当恍子,还好意思说是自己讲义气。”
朱静一笑,傲道:“放心,我已经不是衙门里的人了,也没闲功夫嘴碎你这些小事。”
韩三笑看着朱静,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