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姑娘——”我正奇怪着,陈冰突然又回来了,谨慎地叫了我一句。
“嗯?落了东西了么?”我问道。
陈冰左手提着一大袋的早点,右手却只提了一碗独立打包的红糖粥,递给我道:“这个,能不能麻烦燕姑娘帮我送去给她?”
她?
我没有接,笑着问道:“既然都为她准备了一份,为什么不亲自送去?”
陈冰抿了抿嘴,轻轻地吐出四个字:“不太方便。”
我无奈道:“多拐一个弯就嫌不方便了?——昨天早我我匆匆走了,到今天早上都一整天了还没去看过她呢,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陈冰咬了咬牙,故作镇定道:“若她不珍惜自己,谁对她好都没用。”
“陈大哥……”我有些难受,明明很关心,为什么突然说这么无情的话?
陈冰看着我笑了,像个贴心的兄长:“大清早的本不应该说这些话,你看你,眼睛都红了——多大的事儿,都会过去的——”
听他这自我安慰的语调,我更难受。
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相互躲避?若是真像他说的那样,有天会与大人启程离开,那能相见的日子更短了不是吗?人生能有多少机会两情相悦却任缘分流走,还应该不应该再期待重逢?
陈冰皱着眉头盯着红糖粥的热气在纸袋上渗湿的颜色,茫然失神道:“相见不如怀念——”后又苦笑一声,扎紧了纸袋,加了一句,“或许连怀念都没有……”
“你们——”
陈冰将粥放在了柜台上,一脸悲伤道:“麻烦燕姑娘了。”说罢飞快走了。
我捧着红糖粥,难受得像吃了一萝筐的苦瓜。
因为答应了陈冰要给黎雪送红糖粥,所以我也没在举杯楼多逗留,交代小驴送餐点的事情后顺便打听了一下黑叔叔的消息。
令我失望的事,仍旧没人见过黑叔叔,小驴的神色让我很恐惧,好像黑叔叔平白消失定是身有不测一般,他不敢说,我也不敢追问。
这个黑叔叔,到底上哪去了?
我提着粥吃着包子向连家走去,一路矛盾,想趁粥起热膜前能送到,但又生怕见到黎雪厌世悲伤的脸。
说实在的,我好不容易累起勇气要好好将剩下的日子过完,真的不想再看再想痛苦的事情来折磨自己。
活一天,少一天,何不让自己快乐一点?
正这么想着,身边突然一阵轻风拂过,有人温声轻快地在我边上道:“好香的糖粥。”
“夜声?!”我欢喜地扭头看去。
一看我就乐了,这夜声,今儿个怎么挑了莫掌柜的打扮,莫掌柜可是镇上出名的美男子,扮成他走在镇街上也不怕太招摇?
我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假装偶遇道:“哟,莫掌柜,大清早的这是要上哪去呢?”
夜声倒是仿得面面俱到,摇着扇子道:“初雪带凉,趁雪未化时作个踏霜远行。”
虽然我知道他在应和我的问好,但我心里还是搁了搁,道:“远行?要去哪?”
夜声扭头对我微微笑,用着莫掌柜那迷人的脸庞对我道:“山边走走,听听霜雪融化的声音,毕竟子墟胜景如画呢。”
我松了口气,轻声道:“我以为你要走了。”
夜声的话总是让我很安心,道:“小生还未遇得故人,怎会说走就走?即便是要离开,也是要提早向姑娘辞行的。”
我叹了口气,强装笑容道:“那你走前,会让我看看你真正的模样么?”
夜声回答得很干脆,道:“会的。姑娘不是说过么,这样下次重逢,便能认出小生了——其实披着不同的面具临摩不同的人,偶尔为之好玩,久了也累,生怕最后寿陵失本步,笑煞邯郸人。”
我摇摇头:“听不懂。”
夜声道:“就是说,学多了别人,最后连自己都忘记了。”
我笑道:“那我就听懂了,你们这些读书人是不是都喜欢说着说着就来一句诗词什么的,你说这些词句是不是就长在你嘴上了,一说就漏出来。”
夜声笑道:“算是吧,少时读得多,多了就成了习惯。”
我细想了想,看来夜声也是书香门第呢,至少少时就饱读诗书——他说过他跟韩三笑相识多年,怎么韩三笑就是个无赖呢?该不会韩三笑是他家的什么家丁小厮之类的,欠了他夫人红颜许多银子出逃,然后夜声前来追债吧?左看右看,也不觉得夜声是个小气的人啊?
我问他:“对了,你是不是能装成许多人的样子?若不是每次你故意让我知道,我在街上是决计认不出真假的。”
夜声道:“皮毛而已,逃不过懂乔装之术的人的双眼。”
我灵机一动,道:“那,你能不能帮我个忙,装成一个人去见我朋友。”
夜声挑着眉,温柔地等我的解释。
“你知道陈冰吗?就是衙院那位衙事,我朋友黎雪——”
夜声笑了:“姑娘想小生打扮成陈冰的模样去见她,想让两人关系和好,是么?”
我猛地点头,这个夜声几乎无所不知而且还甚懂我心啊!
没想到,夜声温和地拒绝了我:“抱歉,小生不能答应哦。”
我停了下来,意外了,夜声不像是个会这么直接拒绝别人的人啊?
夜声轻剪着莫掌柜好看的长眉,笑道:“总是要些离别与舍弃,才能摒清观想看清自己的心。感情之事,若是没有磨到心有灵犀,旁人做再多都只是眼前,往后还是要靠他们自己的。”
原来夜声拒绝不是不想帮,而是想要顺其自然。
我点点头道:“也是,还是你想得周到。不过看他们现在这样子,明明相互都是有感情的,却一直要这样倔着,我觉得搁得慌。”
“若是真有情,不争在这朝暮。”夜声一副过来人的样子道。
也许夜声还不知道陈冰放弃的理由,既然结果是离开,便不随意留情于此。
夜声不答反问我:“上次与姑娘提起的心上人,可有进展没有?”
我一愣,没想到夜声会突然问我这个:“什——什么心上人啊,什么进展,说什么呢你?”
夜声笑道:“人生难得有情人,姑娘既然心有所依,却又不敢承认,若是那良人成了别人裙下之臣,姑娘到时候得将肠子悔青了哦。”
我竟有些苦涩,接上不话来。
夜声敏感地转头“看”我,轻声道:“怎么?姑娘有心事么?”
我摸了摸脸,道:“啊?没有——没有——”
夜声轻笑:“小生虽然两眼双盲,但心却不盲——记得上次与姑娘提及心上人一事时,小生能很明显的感觉到姑娘很紧张也很开心,但今天姑娘连心都跳慢了许多,似乎有了迟疑与犹豫——怎么?并不顺利?还是另有人选所以左右摇摆呢?”
我摇了摇头,黯然道:“没有顺利不顺利,也没有摇摆不摇摆——他根本就不知道,而我也没打算说。”
夜声轻轻道:“姑娘有苦衷么?”
我想强撑笑脸,但眼角却有了泪,想反驳,却又词穷。
夜声道:“若是有疑惑,那便先放在心里吧,等哪天想明白了再说也不迟。”
我点了点头,夜声亦无语,好像在猜测着我的苦衷似的。
“夜声,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夜声沉思了一会儿,道:“时机虽未成熟,但姑娘若是一定想要一个截止日,应该是在除夕之前吧。”
也对,只身在外,自然是想回家与家人团圆过年。
“那,你以后还会来吧?”
“若是有缘,会来的。”夜声眯着眼睛笑。
对我来说,离镇的人几乎都不会再回来。若是真的不会再来,也挺好……
“姑娘为何突然问小生这些?
“没有,只是害怕有一天你突然就走了,一走就是永别。”
夜声笑得很开心,莫掌柜的脸在他的表情演绎之下极为英俊潇洒:“姑娘可真是性情中人呢,总是为这些未到的事情担忧,正在相聚又要忧心离别,那岂不是一直享受不了春花秋月了?”
“恩,说得是呢。”我眯着眼笑了笑,不知道是病理本身还是错觉如此,感觉眶中的泪特别的烫,烫得迷眼。
走到巷岔口,夜声道:“此路作别,小生要去山间听雪,姑娘要去白事之家送粥,有缘再见喽。”
我点点头,看夜声潇洒摇扇离去,即是要上山听雪,这样的风雅无聊之事也就只有莫掌柜作得出来,看来夜声真的很了解镇上人的习性——他装扮过宋令箭与我同肩同行,那他会不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装扮过我呢?——
想到这,我不禁笑了,他的确装扮过我,骗过了秦正与宋令箭他们,只不过我当时眼疾遮蒙看不见——突然看到另一个自己会是什么感受呢?
到了连家,我敲了敲门,响起黎雪轻弱的应门声:“谁呀?”
听这声音,倒还正常。
“是我——”
我话还没答完,黎雪就开了门,她裹着厚厚的棉衣,神色比昨天好了许多。
“阿飞,是你。”黎雪对我笑了笑,但我看得出来她好像有点失落,前两天他凶过她,她该不会怕了我了吧?
我走进院中,找了桌子将粥放下,道:“我受人所托,给你送些早点——没吃过吧,不然白费了人家一番心思。”
黎雪盯着红糖粥,皱眉悲伤又带着些期待:“受谁所托?”
我如实道:“早上举杯楼遇上——”
黎雪婉约的杏目专注地盯着我,期待着我的答案——我突然想起来,黎雪爱甜,一直很喜欢吃红糖,陈冰为她准备的红糖除了补血之外,还合了她的口味。
我咳了咳,道:“遇上衙门的孔卷案,正在帮衙院的兄弟们买早饭,说是多买了一份红糖粥,问我吃不吃,我刚好也点了许多,他便让我送来给你。”
“孔卷案?”黎雪有点迷惑,“孔亮?”
我点头道:“恩,我正觉得奇怪,他怎会让我带来给你,他说他与陈大哥是同袍,昨天来时知道你出了点事,今天陈大哥又刚巧为他顶了个班,所以他便做个顺水人情而已。”
黎雪的脸一下煞白了许多,木然地坐在桌前,低头不语,她期待的答案并不是孔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