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这是怎么说的?这大天白日的,出什么事儿了?”哲哲似笑非笑地睨着乌拉那拉氏,“就算再念着爷,好歹也瞧瞧这是什么地方,这要是被底下的奴才瞧见了,姐姐还要不要做人!”
乌拉那拉氏听着她字字带刺儿地讥讽,脸瞬间涨得通红,羞得抬不起头来,她真想啐到哲哲脸上——你才大天白日的想汉子呢!
可她不敢,如今她跟哲哲的身份已是天差地别,她可以不在乎这条命,可以跟她拼个鱼死网破,可拼完以后呢?豪格怎么办?他的额娘若成了野蛮不知礼数的泼妇,那豪格的前程也就跟着毁了!
趁她手足无措的时候,皇太极赶忙将腿从她的怀抱里挣脱开来。理理略显狼狈的衣裳,面带嫌恶地看着还在地上瘫跪着的乌拉那拉氏,“你也一把年纪了,说话做事多想想自己的身份,没得叫小辈们看笑话,连豪格都跟着没脸!”
“是!”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她伏在地上,泪水从指缝间滴落,她又惹他厌烦了,还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在哲哲和布木布泰这对死对头面前,她被科尔沁的女人压得死死的,这辈子都休息翻身了!
皇太极见她这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心中也是一阵不忍,他虽恨她无知粗俗不识大体,可毕竟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当日因着对阿巴亥仇恨,为了拉拢科尔沁,他找借口废了她正妻的位置,心中毕竟是有些愧疚,更加上豪格一天天大了,如今都能带兵上阵杀敌了,看着儿子英气勃勃的脸,他心中越发痛惜这个由嫡长子变庶子的儿子!
哪怕为了豪格,他也不能不给她这个脸面!
“罢了,你也不过是担心儿子,等豪格回来,叫他好好陪陪你,你自己平日里做事也小心些,凡事多为孩子们想想!”皇太极叹口气,上前搀起一脸狼狈的乌拉那拉氏,虽然他们之间没有什么爱情,可总还有一份亲情在。
她怔怔地看着搀着她的皇太极,他这是在劝慰她吗?他竟替她遮掩!
她有多少年没这么近距离地瞧着他了?自从他身旁这个满脸鄙夷的女人嫁了进来,取代了她正妻的位置之后,她便只能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他意气风发,看着他挥斥方遒,看着他身边有了一个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而人老珠黄的她,只能远远地抱着年幼的孩子,含泪熬过一个又一个的寒暑。
如今,他的眼角也有了细密的纹路,她看着眼前让她一生又爱又恨的男人,仿佛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落魄的自己!
“奴才忆子成狂,以至冲撞了主子,奴才有罪,请贝勒爷责罚!”藏在袖子下的手狠攥成拳,尖利的指甲刺破掌心的肌肤,她便用这痛支撑着自己,一字一句地说着令她痛彻心扉的话。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自称奴才!从前,她只道自己出身名门,又有个做大妃的堂妹,身份上便高人一等了,可今日她才知道,她竟是大错特错!
乌拉贝勒之女又如何?乌拉部早已被天命汗收入囊中,而她也早已不再是他的妻,她只是他的一个庶福晋,仅仅比没有名分的格格稍好点的庶福晋!如今,在他面前,她也只是个奴才而已!
哲哲冷笑着看着皇太极眼中一闪而过的愧疚与怜惜,看着他吩咐人将那仿佛瞬间老去的女人小心送了回去,她原没把这乌拉那拉氏放在眼里,可今日看来,皇太极竟还对她有着怜惜愧疚之情,倒叫她刮目相看了!
直到乌拉那拉氏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皇太极兀自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沉默不语,哲哲心中冷哼一声,脸上却堆起十二分的笑,“爷,虽说已是申时,可这日头还毒得很,万一中了暑气就不好了,咱们还是先回房歇会儿吧!”哲哲一脸贤淑地上前扶住皇太极的胳膊,仿佛他们不是已经分居半年多,如今已形同陌路的夫妻,而是正沉浸在幸福中的爱侣。
皇太极似笑非笑地看着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哲哲,“听说福晋最近忙得很,怎么今儿也有空在这日头正毒的时候来这演武场逛逛了?”
乌拉那拉氏,你个贱人竟敢在背后告我的黑状!
哲哲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眼中闪过一丝狠毒,想要扭头去瞪那已经走远的乌拉那拉氏,却在转了一半时生生停住,随即便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婉模样,令皇太极叹为观止。
“如今爷的饮食起居都不用我伺候了,哪里还有什么好忙的,不过是打发日子罢了。”她绵里藏针地回应着皇太极的探究与嘲讽。
见二人之间有些冷场,布木布泰赶忙上前道:“姑姑听说爷在这演武场练了大半日了,生怕爷中了暑气,身子吃不消,特意炖了冰糖莲子银耳羹,爷去喝一碗,好生歇歇吧!”
一句话,既解释了她们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又不动声色地邀功,让他知道她们对他是多么的关心体贴,并暗暗给哈日珠拉上眼药——亏你还整日跟爷在一起,竟这么不关心爷的身体,任他在毒日头底下练了大半天布库都不闻不问!
皇太极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却也不点破,只挥挥手,转身便走,“不了,你姑姑贵人事忙,我就不去搅扰了!”
这是他第二次说她忙碌,虽没点明说她忙得什么,却也显然没有相信布木布泰的说辞,哲哲一咬牙,若让他就这么走了,那她就再也别想打消他心底对她的怀疑了!
“爷!”她拽着大红凤穿牡丹锦袍的下摆,踩着高高的花盆底儿,颤颤巍巍地紧跑两步,一把甩开身旁侍女的手,脸上竟破天荒地露出一副少女般的娇羞模样,“平日里难得见爷一面,妾身正有事要跟爷回禀呢,不如爷来喝碗羹,听妾身仔细跟爷回明?”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哲哲,这就沉不住气,想要文过饰非了?若不是出来得太久,牵挂着哈日珠拉,他倒真想去听听,看她能说出朵什么花儿来!
见他不为所动,她的心里不禁有些心急,赶忙加上一句,“这眼看着就中秋了,父汗又不在,这节该怎么过,还得请爷示下呢!”
皇太极摆摆手,脚下不停地往前走,“左右又没有外人,福晋看着办就是了!”
她心中大急,偏又无计可施,乌拉那拉氏的前车之鉴不远,她才刚刚申斥了她,总不能也学她这不要脸的行径吧!
“贝勒爷!”见哲哲僵在那里冷了脸,布木布泰赶忙上前救场,“姑姑费心操持这中秋家宴,非是为的她自己,而是为了爷跟姐姐!”
听她提起哈日珠拉,皇太极的脚步猛然一顿,她倒实诚,为的哈日珠拉,用不着她说,他也知道她们为的是哈日珠拉!只是到底是为哈日珠拉好啊还是想算计她,却是难说了!
见他脚步停了下来,布木布泰心中一喜,面上更显诚恳,“爷还是到姑姑那里,咱们好好合计合计吧!”
“前面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你们就在这里长话短说吧!”皇太极淡淡地说。
布木布泰心中大恨,他的心里就只有她那好姐姐,竟是连正眼都不愿瞧她们一眼,只是眼下他执意不去,她们却也无法,还好他愿意听她们解释,总比方才直接拂袖而去的好。
“是!姑姑想着姐姐这是头一次离开家,在外头过中秋,心里难免想家的,就想好好办个家宴,大家热闹热闹,也好稍稍弥补姐姐的思乡之情!”
布木布泰一边说,一边朝哲哲使了个眼色,哲哲立时醒悟过来,脸上慌忙堆起温柔贤惠的笑。
“可不是,哈日珠拉这孩子,想想就让人心疼,偏今年赶得巧,父汗和大妃又不在宫中,不少贝勒亲贵也随着去了清河,妾身就想着,把留在京中,没有随驾去清河的那些科尔沁来的福晋们都请来,大家一起热闹热闹,既解了她们的思乡之情,又能趁机跟她们联络联络感情,爷说可好?”
好,怎么不好!
平心而论,哲哲的想法真不能说不好,只是知她甚深的皇太极却不觉得这事情像她说得那么简单!
“妾身这些日子也跟这些个福晋联络了一下,她们都高兴得很,说是每年中秋,心里都难过得很,这回能跟科尔沁出来的姐妹们一起过个节,也是个安慰呢!”
哲哲一边说,一边拈起帕子拭拭眼角,一行清泪沿着妆容精致的脸颊缓缓流下,“偏不知是哪个小人在爷耳边乱嚼舌根子,竟让爷误会了我,妾身自打嫁给了爷,凡事都以爷的意志为先,哪敢自传呢!这事之所以到现在才跟爷说,一是为着不知这些福晋肯否赏光,二来,妾身如今想见爷一面也是难,谁想竟叫小人钻了空子,在背后恶意中伤我,连爷都信了她们的话,妾身冤枉啊!”
皇太极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心中一阵萧索,她以为他当真不知道她帕子上的猫腻吗?她这番话,这番打算,要说他心里不感动,也是假的,只可惜他们之间已是积重难返,再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