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皇太极换过了衣裳,全身梳洗过了,一进正厅便见塞娅和卓娅两尊门神似的站在内室的门口,敛声静气,大气儿也不敢喘。
见他进来,塞娅眼风微微一扫,给他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皇太极一窒,他什么时候竟混到这份儿上了?竟然要个丫头来同情他!
想归想,脚下却是一刻不停,卓娅看着他的背影,在心中替他默哀,两条腿却是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下,正主儿总算来了,有他在前面顶着格格的怒火,应该没她们什么事了吧!
皇太极自一进屋子,眼耳神意便都在哈日珠拉身上,却不料刚一进内室,脚下便是一滑,幸亏他手快,扶住了一旁的门框,才堪堪没有摔倒。
他这才发现地上竟满是残枝败叶,还有那已被践踏得面目全非,瞧不出是什么的花儿。哈日珠拉坐在窗前,头也不抬,只一心一意地盯着自己手里的书,打定主意不搭理他。
他无奈笑笑,上前搂住她的肩膀,“我刚还在外头夸这花儿插得好,怎么才一转眼的工夫,好好的花儿就弄成了这样?竟是拿花儿撒气了!我又没当真做什么,你怎么这么大的气性?”
哈日珠拉大恨,一把推开他,“什么叫我的气性大?你当初跟我说的什么?‘哈日珠拉,你放心,总有一天,我要你光明正大地站在我的身边,做我皇太极的妻!今生今世,我皇太极只认一个妻子,就是你——哈日珠拉!’”
她一字一字地学着他当初说话的模样,小脸儿绷得紧紧的,气冲冲,恶狠狠的模样,看得他心中好笑,脸上也不禁带了点笑意出来。
“笑,你竟然还笑?合着我就是给你逗乐取笑的!”哈日珠拉更怒,狠狠甩手站了起来,说着说着,已是带上了哭腔,“难怪你竟故意的呕我,我算是看清你了,什么山盟海誓,都是哄我!都做不得数的,对不对?”
他慌忙将她揽在怀里,“这是怎么说?我皇太极就算再不讲信义,也不会跟个女人撒谎,更何况还是自个儿心爱的女人!”
他拍着她的背,“我那不是故意做给院外那两个不知好歹的看的嘛!怎么是故意呕你呢!”
“不是呕我,还说不是呕我!把她弄来当着我的面秀恩爱,还说不是呕我!就算做给她们看,也用不到把那富苏里宜尔哈弄到这里来吧!就算把她弄来了,你明知道我生气了,走时竟连瞧都没瞧我一眼,这还不算,晚上回来了,明知道我在里头自个儿生闷气呢,你竟直接回了屋,连个眼神儿都没舍得给我一个!你这不是故意呕我是什么?”
皇太极顿时大呼冤枉,“这是怎么说?我昨儿晚上回来,一身的酒气,想进来又怕熏坏了你,更惹你厌烦,只好先进屋洗漱干净,换了衣裳再来,可进来的时候你都睡熟了,我在你床边坐了半宿你都不知道!竟还这样怨我!”
哈日珠拉蓦地瞪大了眼,他在自己床边坐了半宿?怎么说的跟真的一样?
“真的,我没骗你,不信你问那两个丫头!”他抬手一指外头,却见外头空无一人,两个丫头早不知溜哪里去了,只得指天划地地跟她发誓,“我真的没骗你,我是那样的人吗?骗谁也不能骗你啊!”
哈日珠拉看着他心急火燎的模样,心里虽信了他,却还是咽不下那口气,“就算是真的,那刚才呢?又去换衣裳去了?”
“是啊!”他想也没想便点头应着,恨得她又在他的怀里挣了起来,无奈他抱得极紧,挣了几下都没挣开,力气早就耗尽了,伏在他的怀里微微地喘着,到底是攥紧了拳头在他胸膛上狠狠擂了几下出出气。
“本来瞧你在窗前插花儿,还以为你不生气了呢!可不料你一见我就变了脸,既是你气没消,想来我就算当时进来了,你也不会搭理我,我在外头忙了一天了,一身的臭汗,不换衣裳能进来瞧你么?你这会儿早给我熏晕过去几回了!”他越说越觉得委屈,明明是处处替她考虑,怎么到头来竟都成了他的罪名!
他低下头,吻着她的发心,“你就是太闲了,整日里闷着,没个陪你说话的人,自己就会乱想,明儿赶紧再把萨仁接回来吧,有她在,你还开心些。”
“好好的,又把她弄来做什么?豪格好容易回来,小两口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你把萨仁接来,也不怕你儿子埋怨!”她声音轻柔,语调和缓,温柔里还带着点不厚道的调侃,让环着她的人身体轻轻一僵。
“我倒想叫他们小两口多亲热亲热呢,是父汗不让!”他看着怀中人骤然瞪大的双眼,也不敢再卖关子,赶紧解释道:“你别多心,父汗要去清河汤泉休养,舍不得孙子,非要豪格也跟去,绝不是要故意折腾萨仁!”
哈日珠拉这才放下心来,继而诧异地看着他,“天命汗的伤还没好吗?你要不要跟去?”
“伤倒是好些,只是心气难平!”他揽着她的肩坐下,“只有几个小贝勒和豪格他们几个小辈跟去,我和代善、阿敏、莽古尔泰都留下!”
“小贝勒?那多尔衮和多铎必然也都跟去了?战场不让上,这温柔汤泉是绝少不了他们兄弟的!”她不屑地撇嘴,这阿巴亥也是个短视的,不趁着努﹡尔哈赤还活着,赶紧叫他们兄弟立下几个战功,待靠山当真倒了,再去指望谁呢?这两个从未上过战场的旗主儿子?
心中腹诽半晌,她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豪格是自己去的吗?他府里还有谁跟去?萨仁不用去吗?”
他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心思最重,瞒不过她去,“哈达公主最近身子不好,那拉氏也会跟去照料她,所以——”
“所以,豪格跟那拉氏双双去清河汤泉度蜜月,留下萨仁独守空房,对吗?”她恨恨地咬牙,“我看天命汗还真是闲得很,不是说有很多军国大事琐碎得紧吗?他怎么还有工夫盯着孙子的床?”
皇太极苦恼地捏捏眉心,“虽说是在自己屋里,你也好歹收敛些,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一点忌讳也没有!”
“忌讳什么?你都说了是在自己屋里,要是在自己屋里还连句话都不敢说,那日子该有多憋屈!”她满不在乎地瞥他一眼,“再说,左右我也是上了天命汗的黑名单了,就算再怎么谨言慎行,他也不会喜欢我,我犯得着为他委屈自己吗!”
“总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他心头一恸,“要不是我当日操之过急,也不会惹了父汗不痛快,连累你不受他老人家待见!”
见他又要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她心里倒是一暖,“你又说这种话,说来说去,谁都不怨,只怨我当日年少无知,自己做下的因,这个果,自然是我自己尝的!”
她默默低下头,若早知道这个果,自己还会不会那么执着?一心想躲避海兰珠的命运,她以为只要不是他,那红颜薄命的凄惨命运就跟自己无关了,却不料,她从一个坑跳进另一个坑,尝过了一个又一个苦果。
即使一早就知道林丹巴图尔不是她的良人,却还是几番纠缠不清,虽不是她本意,可落在外人眼里,她却实实的跟这草原枭雄不清不楚,里头的恩怨纠葛,又哪里说得清楚!
她以为恩和会是她一生的归宿,却不料在他的眼里,终是敌不过那权利霸业的吸引,落得个黯然收场。
只有他,她的身边,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他,不离不弃,无论是敕勒山的悬崖还是察哈尔的荒漠,无论旁人怎么说她,怎么诋毁她,他都在那里。
如今,说什么连累不连累,若真要说谁连累了谁,那也是她连累了他才对!
似是看出了她心底的想法,他握紧了她的手,“别乱想了,今生能遇见你,是我的幸,至于那大汗之位,若有,是我的命,没有,也是我的命,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若我命中注定要做大汗,那就谁都夺不走,若我没那个命,推到你头上也是枉然!”
最瞧不起把什么都推到女人身上的小人,是非功过,成也好,败也罢,都是男人的事,跟女人又有什么关系!功成名就了就是男人天纵英明,失败了就是女人红颜祸水?那是懦夫的行径!一个男人,连正视自己失败的勇气都没有,也活该失败!
功名利禄,他早已视若云烟,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于他,不过是锦上的花,若无她,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若不是那个女人太狠辣,他很愿意放下一切恩怨,拥着他心尖儿上的人纵马塞上,什么汗位,什么天下,都与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那个女人做的最失败的事情便是对她下手,好,既然这样,那他们就来斗一场,看到底是谁能笑到最后!
他心中冷笑,新仇旧恨,就让他们一次了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