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哈日珠拉来到接待大金国使节的大帐时,里面已是热闹非凡,离得老远就能听到寨桑爽朗的笑声。帐外站着各亲贵带来的从人,皆肃然侍立,人数虽多,却鸦雀无声,里面有几个留着长辫子的男人,想来就是大金国使臣带来的人了。
略走近些,哈日珠拉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巴图。
巴图的父亲本是科尔沁有名的勇士,可惜杀场无情,早早就撇下他们母子去了,母亲带着他和妹妹托娅这两个拖油瓶又嫁了个男人,对巴图和托娅也不过是面子上的情分。巴图小小年纪便极懂事,当日为救哈日珠拉被恩和打伤以后,哈日珠拉便叫人给他治好伤,又请自己的哥哥吴克善收他在身边做个小跟班,如今见巴图在这里,哈日珠拉不动声色地朝他站立的方向慢慢挪了几步,当她经过巴图身边时,只听巴图小声说:“小心,阿黛夫人!”
小心,阿黛夫人!
此处离大帐毕竟太近,周围人又多,她没法细问里面的情形,只好轻一点头,一边慢慢向大帐走,一边在心中咀嚼着巴图的话,阿黛夫人也来了?自从穿越过来的那一天,自己和她起过冲突以后,她便被寨桑禁足在她自己的帐篷里,哈日珠拉再未和她见过面,如今这是被放出来了?
这倒也不难理解,好歹她都有个身为四贝勒侧福晋的女儿,寨桑总不会关她一辈子,放出来是早晚的事,如今大金国使臣到来,再不让她出来,科尔沁和四贝勒都将面上无光。
有她在,对哈日珠拉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哈日珠拉毫不怀疑她会出手对付自己,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众和自己过不去?阿黛夫人不至于这么不智吧!
巴图为什么要提醒自己小心阿黛夫人?她到底要怎么对付自己?
简短的路程即使走得再慢也很快就到了尽头,心中的疑惑却仍未解开,她深吸一口气,想不明白就先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是逼婚,也没有现在就上花轿的道理。
塞娅上前掀起帘子,哈日珠拉敛神静气低头迈进大帐,心中只盼没人注意到她才好。此时大帐中已经坐满了人,每个亲贵身后都站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妙龄少女,姚黄魏紫,环肥燕瘦,或神采飞扬,或含羞带怯,眼睛却都瞄着一个方向,看来这些都是冲着那多尔衮去的,想要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
哈日珠拉不禁为她们感到悲哀,去做别人名义上能与主母平起平坐的小妾就那么好吗?跟自己的堂姐妹去共事一夫,甚至还要姐妹间相互残杀有意思吗?娜仁得不到多尔衮的欢心,你们嫁过去就能跟他百年好合了?如果让她们知道多尔衮跟大玉儿的纠葛和他以后的结局,不知她们还会如此热切地想要嫁给他吗?
一边想着,一边小心地朝角落里挤,只盼没人注意到她的到来,却不料——“哈日珠拉,到阿布这边来。”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寨桑的声音洪亮高昂了不少。
“唉——”哈日珠拉心中长叹,努力调动起面部所有的细胞,挤出一个矜持而得体的笑,缓缓踱到寨桑的后面,低眉敛目,认真地充当一个背景板。
“这位就是哈日珠拉格格吧,不愧是草原上最耀眼的明珠,贝勒爷好福气啊!”大金国使臣捻着山羊胡子,嘴上恭维着寨桑,眼睛却不断地打量着哈日珠拉。
哈日珠拉含笑垂首而立,眼观鼻,鼻观心,做充耳不闻状,她能感觉到那探究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梭巡,以及这目光主人的话在帐中引起的波动——那些靓丽少女的目光若是能吃人的话,哈日珠拉确信自己现在已经被生吞活剥了无数次了。但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在弄明白父亲的确切心思之前,自己只能静观其变。
大金来使的话让寨桑很是受用,得意地大笑说:“希福大人过奖了,我们科尔沁历来是出美女的地方,你看这帐中,哪个不是美人坯子,天命汗来我们科尔沁选福晋,那是太英明了。”
哈日珠拉嘴角忍不住一阵抽搐,寨桑这话,让人怎么听怎么别扭,偏这个大老粗还自以为得意。帐中众女却个个欢欣不已,一个个热切的目光霎时从哈日珠拉身上转移到大金来使身上,那灼热滚烫的眼神不刺穿希福的身体誓不罢休。
哈日珠拉心中暗松一口气,感谢自己父亲这看似粗豪、令人无比别扭的话,成功转移了帐中众人的注意力,在座的科尔沁亲贵就差没把自己的女儿推到希福面前直接推销了。
旁边投来一束极不友善的目光,不,说她不友善还是太温和了,这是一束饱含了仇恨、怨毒的目光,哈日珠拉不动声色地挑眉望去——果然是她!
“哈日珠拉格格还真是贵人事忙啊,有林丹汗做后盾,这排场就是不一样,连四贝勒和四福晋都不放在眼里,亏布木布泰还千里迢迢地给你带来那么些礼物,竟是一点都动不了人家的心呢!”尖利的声音划破帐中熙和的气氛。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看到哈日珠拉瞥向自己的余光,阿黛夫人眼中的愤怒已是涨大了一倍,她毫不掩饰自己找茬儿的步伐,倒有几分有恃无恐的意味,是什么,给了她不顾形象,当众发难的底气?
“胡说八道什么?也不怕客人笑话!”寨桑怒骂,这个女人还真是不识大体,哈日珠拉没来时便大放厥词,如今更是当面和自己的女儿过不去,要不是看在布木布泰的份上,自己怎么会放任她出来丢人现眼。
原来如此,是觉得自己的女儿成了大金国四贝勒的侧福晋,别人都不敢对她怎么样了?还真是目光短浅,无知得很啊。
哈日珠拉觉得无力得很,就是这么一个无知泼辣,目光短浅的女人,竟然压下了自己的母亲,成功上位了!她该夸自己的老爹品味独特,还是该怨自己的母亲懦弱不争。想到自己的母亲,哈日珠拉望向四周,今天这样的场合,部落中稍有点脸面地位的都来了,可自己的母亲竟然没来!是寨桑的要求还是身体的原因?
询问的目光望向一旁装木头的吴克善,只见对方端起茶碗,借着吹去浮沫的动作轻轻摇了摇头。
低下头掩去嘴角的冷笑,哈日珠拉在心中又给阿黛夫人记上一笔,好,你就尽管表演好了,自己的母亲无事便罢,若是你在背后捣鬼,故意排挤她,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后悔!
周围各色复杂的目光让寨桑很是恼火,那些目光里或幸灾乐祸,或戏虐嘲讽,让他觉得颜面全无。本想着为了科尔沁的颜面,为了布木布泰在大金国的地位,他硬是压下塔娜,不让她出席,而让这个女人以自己妻子的身份接见大金国来使,好让大金国知道,布木布泰在科尔沁的地位,善待这个女儿,以便尽快确立布木布泰在大金国的地位。不料这一切都让这个白痴给破坏了,白白让大金国的人看了笑话。
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如今在大金国步履维艰吗?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如今在大金国就是个透明人吗?哲哲送回来的消息里早就说了,布木布泰并不得四贝勒欢心,在四贝勒府里也就比那些婢女稍强点罢了,可婢女还能在四贝勒身边伺候呢,若没有哲哲带着,她连四贝勒的面都见不到,就这样,哲哲还被四贝勒训斥过几回,也不敢再自作主张带布木布泰去见四贝勒。她也不想想,一个连四贝勒的面都见不到的侧福晋,能有什么作为!
“我哪有胡说,咱们科尔沁有察哈尔林丹汗做后盾,以后在这草原上还用得着怕谁?你说是吧,哈日珠拉格格?”阿黛冷笑着瞥向哈日珠拉,原有的一点理智在这些日子的禁足中早已耗没了,现在的她火气十足,战斗力也十足。
阿黛夫人一心想着借林丹汗来败坏哈日珠拉的名声,谁不知道哈日珠拉和林丹汗的丑闻已经是科尔沁最大的耻辱,这样的女人还想成为十四贝勒的侧福晋?做梦!这哈日珠拉若是成了十四贝勒的侧福晋,还是跟正室平起平坐的侧福晋,只要那不中用的药罐子娜仁一走,可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正室福晋了。她的布木布泰才是四贝勒的侧福晋,这哈日珠拉若是做了十四福晋,岂不是又要压在布木布泰头上作威作福了?她岂能让她如愿呢!
“贝勒爷怕什么呢?您有四贝勒做您的女婿,将来哈日珠拉再嫁给林丹汗,整个草原还不是由着贝勒爷横着走。只是可惜了,贝勒爷要是再有个女儿,能嫁给十四贝勒就再好不过了。不过贝勒爷也别生气,咱们科尔沁别的没有,女儿却是要多少有多少的,您看在座的诸位格格,可不比哈日珠拉差,您说是不是?”
阿黛的话在科尔沁贵女中引起一阵波动,众人满含希望地望向寨桑,仿佛十四福晋的金冠正在这里向她们招手。
“够了!老子又不是属螃蟹的,什么横着走?你疯够了没有!”寨桑一声怒吼,猛地站起来,双眼愤怒地瞪着没眼色的阿黛。
“寨桑贝勒,”随着一声冷笑,希福站了起来,“在下以为大金和科尔沁是世代盟友,所以天命汗才会命在下来科尔沁下聘,俗话说朋友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敌人,在下以为,大金和科尔沁应该是联合起来,一致对抗察哈尔才是,阿黛夫人的话,在下可不敢向天命汗隐瞒,寨桑贝勒还是早做决断才是。”
愚蠢的女人,怪不得侧福晋不得四贝勒欢心,有母如此,那女儿又能好到哪里去!这等首鼠两端的话竟然敢当着自己这大金使臣的面说,她是不给科尔沁引来战火不甘心吗?倒是这哈日珠拉格格,不简单啊,她的庶母在这里针对她闹得火药味十足,她倒沉得住气,不急不躁,可她越是沉默,寨桑恐怕越是对阿黛不满,如此才貌,如此性情,难怪四贝勒会对她念念不忘了。她和林丹汗的恩怨自己也有所耳闻,连自己的主子四贝勒也对她倾慕不已,想到四贝勒交给自己的任务,希福觉得自己有点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