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家父子三人带着几路大军在一个月间向北推进二百余里,收复了德州北边,将突厥人和伪梁军逼入范阳的柳城中,方收拢兵马,将柳城围得水泄不通。
王淳劳军送来了美酒金帛,玉都督设下宴席,将美酒分给将士们,又按军功大小发下了金帛,军中欢声雷动。
尽欢一日后,玉将军命小玉将军带着王淳到柳城一观战局,回去报告老大人。枇杷便带着王淳到了城下,见德州军在柳城城外一射之地布下密密的拒马、栅栏等,然后才是营寨,营寨中派人轮流守卫,又于城外四面立楼车,察看城内情况,及时示警。原来德州军到了柳城外,只将柳城围了起来,并不攻城,但也不许柳城出来一人。
枇杷先带他巡视了四面的军营,各营官兵皆披戴盔甲,手持兵器,戒备森严。营外人马唯持军中之节方能进入,“你看我们治军可严?”
又亲上楼车,与王淳指点,“突厥人善野战,却不善守城,今番被逼进柳城中,不思防布,恐日夜准备突出城去;而刘宏印的范阳军自然愿意守住柳城,我们这时候偏不攻城,只牢牢守住四边,令他们困守柳城,自生矛盾。”
王淳自有一番感慨叹服。回来后,因天气炎热,二人并不进帐,下了马便坐在一株大柳树下乘凉。自从到了鹿城,他们见面的时候就屈指可数,每一次又只是匆匆,现在倒是难得的机会,正可叙谈。
枇杷讲了自己一路北上征战,王淳则说起安顿德州北部诸县的故事,这也是两个事先约好的,各自做出功绩,彼此勉力。原来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他们竟都有了不少的变化。
听得王淳已经独挡一面,枇杷不由得心急,嘟起嘴道:“我爹不肯把对突厥人打仗的机会给我,每次让我对付的敌人都不是最重要的,最强的一支不过是为梁太子所率的亲卫,我真想找他闹上一回!”
看看王淳的脸色,又赶紧然改口,“我虽然这样想,但也只是对你悄悄抱怨一下,其实不会真那么做。毕竟我从军时间太短,军功太少,爹自是不能将最难打的仗交给我。不过,将来我积累了足够的军功后,再点将时我一定会面对最强悍的突厥人!”
王淳笑着听她的心事,不由得问:“你在军中,可有因你是女子而不服将令,不听军法的?”自枇杷入了军营,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恐枇杷受了气,而她又不是能受气的性子。
没想到枇杷反问:“为什么会因为我是女子而不服将令不听军法的?只要我兵带得好他们为什么不服?”
王淳哑然失笑,“我真是白担心了,谁敢不服曾经带领少年营守营州,又曾射杀过左贤王,且武功智谋皆出类拔萃的小玉将军呢?”
枇杷却指指王淳道:“便是你,虽是老大人亲孙,可凭着你的才华名声,处事稳妥,接手德州北部郡县,难道还有人敢不服?”
俩个少年满怀信心,相视一笑,他们虽然借助了父兄之力,但是更多的是靠自己才走到了今天,就是有人想不服都找不到借口。
正说得投缘,木朵端了两杯茶送了过来,“这是放在深井水中冰的,正凉丝丝的,可以解暑。”
枇杷接了茶,一饮而尽,“真是好茶,喝了就觉得凉快多了。”
王淳一面去接茶杯,一面依旧看着对面的枇杷,摆脱了京城束缚又打了胜仗的她,格外地英姿飒爽。剑眉飞扬,双目生辉,又因刚刚在烈日下骑马巡营回来,额上带着一层细汗,双颊的颜色也鲜艳欲滴,刚饮了茶口边还留有一丝湿润——这样的枇杷最为鲜活,就似那带着露珠的枇杷果,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神思恍惚之间,那茶杯不知怎么一下子掉到了地上,茶水四溅。王淳被惊了一下,赶紧笑道:“我,我不小心了。”
送茶的木朵脸上泛起了红晕,急促地解释着:“是我,是我没端好,我再倒一杯来。”说着捡起茶杯跑了。
枇杷见状轻声笑了起来,“是不是因为德州收复了,你心情太好,竟然穿着如此整齐鲜明,实在太过引人注目,木朵她们可没见过你这样的京城名公子,都看得呆了。”
王淳因为相貌过于出色,平日最不喜穿新衣,就连衣服的颜色也都是极不起眼的。这一次前来劳军才戴了玉冠,穿了崭新的袍服。今日因为与枇杷在一起出营,他特别又换上了那件崭新的青绸袍子,一张脸更显俊俏过人,一路上已经引起很多的注目了。
此时因他心里有鬼,被枇杷一笑便有些急了,忙道:“我哪里有你引人注目,我看你穿一身的红才真漂亮呢。”
果然枇杷头束着金冠,身穿火红的箭袖战袍,下面露出一截大红的裤脚,一双红香羊皮小靴,果真英姿飒爽,顾盼生辉。王淳就是贪看她的风姿才没去瞧凉茶的。
枇杷亦觉得有些不自在,前些日子连续征战,身上的衣服早已经又旧又破,恰好王淳将娘给自己做的新衣拿来,她才里外都换了新的。现在看看王淳和自己的两套新衣,总觉得有点说不出的感觉,尤其是她隐隐听到不远处木朵几个正把他们俩人的名字放在一起说着什么。
心里怪着王淳长得太好,跟他在一起说说话都这样麻烦,但到底不好意思埋怨出来,遂四处张望,想找些话题混过去,突然远远看到几个衣着华贵的人进了父亲在中军的大帐,便站起来道:“来人了,恐是江州、河东节度使等地派人过来了,我们去看看。”
到了帐前,外面已经聚了些将领,大家都极关心江州、青州、河东等处来人带来的消息,正低声猜测着,枇杷亦不敢随意入大帐,也与这些将领们站在一处打听着。
爹带着德州军和玉家军打到了范阳,虽然一鼓作气将柳城围住了,但是兵力尚不及柳城内,兵法所谓“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以目前已方之力想将柳城内敌人完全消灭是不可能的,是以爹和老大人一面向朝廷上书请求增派军队,一面向周围的州郡刺史、节度使府送信,请他们出兵助战,以期将被困柳城的左贤王南下这一支突厥人和伪梁太子一部人马全部困死。
朝廷先前已经来了信无兵可增,现在能否将左贤王留下就要看附近州郡的官员将领们了。
就有人问:“王公子,你说他们能出兵帮我们围攻柳城吗?”
王淳轻轻摇摇头,“京城又起了内乱,朝廷尚且无法增兵,他们恐怕也难。”
一直跟随父亲的几位老将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朝廷里当官的都是傻子不成!现在还内乱什么!总算将左贤王困在了柳城,竟然不派兵,要白白将突厥人放走吗?”
“明天我们把突厥放到京城门前,他们就不乱闹了!”
虽然大家的话很粗,但是枇杷却是深以然,京城一直在内乱,竟然连外敌都顾不上了,真是分不清轻重缓急!但她对江州、河东等地还是抱以希望的,毕竟眼下各州郡节度使府甚至比朝廷的实力都强,朝廷拿不出钱粮兵马,他们却能拿得出来。先前老大人便凭着过去的交情为德州军借来不少军粮。
果然也有如她一般想的,“江州、河东之地的官员亦理应派兵,要知道前些时候突厥都已经侵袭到他们的地界,若没有我们将突厥人驱走,现在也不知局势如何了,他们就是记得先前受的苦,也会来派兵帮我们助战的。”
大家议了一番,但总归还是要看帐内的消息,便又低下了声音静等。没多久,玉都督果然将大家叫了进去,告诉他们,“河东、武川节度使府都只送了粮草,唯江州派了一千将士。”
所有人都失望极了,如果不能调来五千以上的将士,对围困柳城的帮助并不大,现在只到了一千人,真是杯水车薪。
原先德州军能困住柳城靠的是他们挟胜而来,士气锐不可挡。但迟迟没有攻城却也是考虑到真实的力量对比,现在没有援军了,难道真要困不住突厥人了吗?
玉都督向大家道:“我们只能尽力了。”
柳城被困三个月后,左贤王终于忍耐不住了,玉家军每日通过楼车向城内察看,也觉突厥人要突围了。尽管这些日子,玉家军一直在招兵买马,扩大军队,可是人手还是不足以将突厥人困死在柳城。
玉进忠击鼓升帐,向诸将分派了各自任务,枇杷领到了借突厥人出城时机攻城的将令,她虽然对不能去伏击突厥人心里还是有些不甘,但也知道如果能在此时机攻破柳城也是大功一件,接到军令便赶紧回去整顿兵马。
柳城这一役,从突厥人出城开始,整整打了三天三夜,左贤王出城后在柳城之北与玉都督一番血战,率众突围,然后在北上途中又遇到埋伏,最终损失了大半兵马回了突厥。而柳城亦在左贤王出城第二日被克,伪梁太子被俘。
王刺史和玉都督上表朝廷,并将俘获的突厥人及伪梁太子等押运回京城,并继续北上,一路连下范阳节度使境内数城。
入冬前,枇杷与父亲在范阳城下接到了新皇派身边大内侍来传的旨意,敇封玉进忠为范阳兼营州节度使,节制两镇兵马,并命德州王刺史协助,共同平叛范阳、光复营州。并赏下御酒十坛、彩缎百端。
传旨结束,将圣旨交到玉进忠手中,撤下香案,传旨太监便向着枇杷恭身笑道:“皇上日夜想念枇杷姐姐呢。”
对于临川王时时带在身边的这名叫小福的内侍,枇杷早就很熟了,亦笑道:“我也一直惦记着皇上,皇上眼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