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跟着王淳放马出城,转眼间就到了他说的野地。原来那里地势特别低洼,河水漫过,像镜子般地反着光,草儿浸在水中便格外的青翠,而那绿油油的叶子中撒着无数黄的白的两种小花,有如仙境一般。枇杷到了这里也不禁拉住缰绳,“如此美丽的地方,我还真舍不得让马蹄踏过了呢”
王淳待枇杷看够了,又笑道:“我们再到河岸边看看,那里的垂柳最美。”
枇杷果然随他到处走了走,脸上的愁容慢慢淡了,“没想到鹿城周围竟有这么好的景色,我只当这里只是一处兵家必争之地呢。”
王淳便抬起马鞭指点道:“鹿城虽小,位置却重要,夹在东西两山之间,北通范阳,南接江州,又正处于德州正中。其北是一片平川,正可牧马,其南是千里沃野,每年产两季麦。祖父和伯父得到鹿城,可攻可守,向前能收复全德州,固守此地亦能保住鹿城以南不受战火兵乱。”
枇杷先前就曾在西边山岗上看过鹿城地势,已经知它的重要,又听王淳这样一说,万分赞同,“这里果然是一方宝地,左右两山有如两扇门,关上了便能挡住外敌。且门前一马平川,出可攻敌,入可守城。”
王淳又告诉枇杷,“我听得祖父和伯父为了打下鹿城颇费了很多心思,又折损了些人马。先前围攻三次都没能拿下,最后还是在一个漆黑雨夜里趁着对手不备,伯父亲自带兵潜到鹿城脚下,架起梯子爬上城墙,又拼血杀出一条血路打开城门才取得的。”
“我爹什么都没有跟我讲。”但是枇杷知道爹就是这么勇敢又有智谋,“先前在营州时,别人打不赢的仗我爹都能打得赢”
王淳就这样引着枇杷说话,让枇杷的心情越发开阔,她看着鹿城突然想起了什么,“我瞧着这里的地势竟然比德州先前的府城还要好,恰好府城被毁得差不多了,不如请老大人就将德州府城安在这里呢。”
王淳笑道:“你这个主意不错,回去我们一同向祖父说,如果真有道理,祖父也许就会同意了呢。”
正说着,就见南边一队人马缓缓行来,王淳看了看道:“像是送粮草的车队,会不会是三哥回来了”
枇杷眼尖,已经发现这支从南向鹿城而来的队伍间车辆尤多,又想爹也说过三哥这几天应该就能押着粮草回来了,就更加确定是三哥,急忙叫着“三哥三哥”,一夹马腹向前奔了过去,马蹄溅起了朵朵的水花。
近前就看到这一支人正是押送粮草的,果然就见到了分别快半年的三哥,枇杷兴奋地带着自己的马在玉守义的车子跟前打着转儿,笑着大叫,“三哥,我们回来了”
玉守义突然间见到了妹妹,也是惊喜万分,“我一直担心你们,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枇杷却突然不笑了,低声道:“守礼,守礼没回来。”
“为什么守礼没回来”
王淳急忙上前道:“伯母和周姐姐都好,其余的事我们先回城再说吧。”
玉守义自然知道是出事了,再看看消瘦的妹妹,便只道:“现在军中缺粮,我们赶紧先将粮送回鹿城,家里的事回头再叙。”
直到晚上,一家人重新聚在一起时,玉守义才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他年纪到底又大了几岁,又经历过种种的苦难,心志还是更加坚定。便只是安慰自责的母亲、未婚妻和妹妹,又道:“你们已经做得非常好了,这样的事本是意外,谁又能想到呢。千万不要再伤神了,瞧你们几个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守礼要是知道了心里都会难过的。”
说着又给母亲讲起了他初到德州时见的惨状,“突厥人和刘宏印险将德州变成地狱我们一家虽然生逢乱世,遭遇了无数的苦难,可是比起那么多家破人亡、委身沟壑的,又要好得多了。”
“眼下鹿城虽下,但德州尚有半壁在伪梁和突厥人手中,更不必说范阳营州了,我们只有一直北上,斩尽突厥人,才能平了心中怒火,为守礼报仇”
枇杷亦恨道:“我们玉家与突厥人势不两立我不只要收复范阳营州,还要率玉家军北上,深入大漠,将突厥人斩尽杀绝”
听儿子和女儿提到北上,爹也说:“我们攻下鹿城后未再进军,就是因为粮草不足,如今守义押运粮草进城,正是北进之机,明天我就与老大人商量,尽起鹿城之兵收复德州全境。”
枇杷原本随王淳出城胸中的郁闷之气渐消,再听父兄之言,慷慨激昂,起身握拳道:“爹,我要随你出征”
玉进忠看看女儿一消先前的颓然之气,眉眼飞扬起来,便嘉许道:“我们玉家人,就是要这样奋勇向前,总不能一直自怨自艾、自暴自弃。要知道天助强者,要想为家人报仇,收复营州,唯有靠我们自己”想了想又道:“过几日你就去跟着你三哥帮忙押运粮草吧。”
枇杷却坚决地道:“不,爹,我要北上打突厥人”
“押运粮草中非常要紧的,你看兵书里也不是也说嘛,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是军中的命脉,多少有名的将领都栽到了粮草上。你娘不是说过当年有个姓袁的,本来兵强马壮的,但被一个姓曹的想办法烧了他的粮仓才输了吗你娘还说那个什么之战非常有名呢。”
爹打仗虽然特别厉害,但是他不大识字,也没读过兵书,他是想说当年魏武王与袁绍的官渡之战,正是因为魏武王烧了袁绍的粮草才能以少胜多赢了。
枇杷当然明白粮草的重要性,但是她早下了决心,“爹,这些我都懂,但我就是要亲自去打突厥人”
玉进忠看看女儿倔强的样子,知道她因为守礼对突厥人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整个人都被怒火占据了,很难劝得动她,犹豫了一下便道:“那好,你跟着我带的玉家军出征吧。”
没想到这样枇杷还是不满意,“现在我长大了,我要像当年大哥二哥他们一样,自己带一支军队”
杨夫人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她早已经默认了女儿会随着丈夫出征的事情,但是还没有想到女儿竟然异想天开,要自己带一支军队,马上说:“枇杷,你要去打仗,娘也不拦你,但是你怎么也是个女孩子,跟着你爹是最好的,你们父女两个在一起还能相互有个照应,娘也能放心。”
娘的话其实非常有道理,过去枇杷也会这样想,但是今天她却怎么也不肯答应,“爹、娘,我长大了,我能自己带一支军队了,而且我保证我带的军队不比别人的差,爹也只当我是你手下寻常的兵将一样用就行,如果我打了败仗,也一样军法从事”
看爹沉思着不肯答应,枇杷站起来气道:“爹,你要是觉得我现在还带不了一队人,那我就进玉家军从当最普通的小兵开始,以军功晋级,你若再不愿意,我就自己另外拉起一支营州军来”
大家都知道枇杷不是说笑,也不是斗气,她年纪虽小,却是家里最早领兵的孩子,先是自已带出一支少年营来,然后参加守城,又带过怀远军。看样子今天不答应她的要求,她还真要出去另拉起一支军队了。况且她还真有这个本事
杨夫人张口似要反对,可“哎”了一声,又停了下来,看着女儿神情不断地变幻,由不赞同慢慢转为认同,过了半晌她终于向一直瞧着她的丈夫儿女说:“我是不懂的,也管不了,你们父子三人看吧。”
玉守义便道:“爹,我们正好还有一支自己招募的亲兵,都是从营州出来的人,不如就分出一队交给枇杷带着吧。”
玉家父子还在京城时,自从得知营州沦陷,便开始招募从营州而来的勇士,与自家带来的军士们编成玉家军,到了德州也是依旧。之所以没有将这些招募的军士编入德州都督麾下,自然是玉家将来一定要打回营州的。
玉进忠现身为德州都督,收复德州是朝廷给他的命令,他自然会尽心尽力地去做。他所带的兵也是朝廷拨下的军队,就是又扩大了规模也是德州的兵,将来是要交还给德州的。
但在玉家人的心目中,收复德州只是他们北上的第一步,将来不管朝廷是否支持,玉家都要打回营州,这些营州兵们也都是一样,故而他们自成一军,并不算朝廷的军队,就是所用的军备军饷等等也非朝廷所支,而全部用玉家的家资。
玉进忠身为德州都督,统领德州全境所有兵马,又要亲自兼顾玉家军,其实非常繁忙,只是玉家军实在太重要了,怎么也不能托付给别人的。如果若不是玉守义不能骑马率军,这支军队就应该是他帮着父亲统管着,现在让枇杷接过来却是也是理所当然。
玉进忠看看女儿,想了想道:“枇杷,爹分一千玉家军给你,你一定要小心谨慎,认真练兵,将来带着他们跟爹一起打回营州去”
“是,爹”枇杷心里先是一喜,自己的几个哥哥到了军中,最初带兵也不过从几十人开始,慢慢积累军功,可是自己竟然每一次正式带兵,爹就这样相信自己,竟然将玉家军分出了近一半人给自己
但转霎间,她就忘记了高兴,而感觉到了身上沉重的担子。从今以后,这一千人从此就唯自己的将令是从了,自己指挥得当,他们就会节节胜利,军功赫,但自己如果稍有失误,他们就会白白地送了性命
无怪孙子在兵书的始计第一就写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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