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扪心自问，夜甯颉觉得自己虽然有些懦弱无能，对夜甯熹却算得上无条件、无保留的守护。只因为自己穿了大皇子的狐氅便不让自己进屋，未免过分了些——难道要他在寒天雪地里冷到得病么？
其他几位皇子说什么，夜甯颉都不在意。可偏偏夜甯熹每次对哥哥露出芒刺，都能蜇得他内外俱伤。
“阿熹……”夜甯颉双手紧紧揪着，“总不能让我穿成这样出去吧？”
夜甯熹自顾自换着衣裳，似乎这才想到屋中还有一个哥哥——被他圈地为牢的、进退不能的哥哥，等着换上衣裳与他一同去吉祥堂的哥哥。
“进来吧，”夜甯熹的声音没什么情绪，“阿哥碰到的东西都要记下，晚上回来后我都要扔了。”
这反应……也太夸张了吧……
才被外头几位皇子烦扰的夜甯颉，这下更是头疼起来。凡是他碰过的东西，阿熹都要扔掉——自己只是碰了夜祺申的衣服而已，有必要这么嫌弃自己么？他小心翼翼地在寝宫中走着，尽量不去碰任何东西。阿熹这次确实过分了，夜甯颉暗暗委屈着，可又不敢说出来，怕阿熹误会自己。
三皇子喜欢弟弟因为自己开心地笑，自然也极其讨厌与害怕弟弟因为自己不高兴。
“阿哥，好了么？”五皇子一身简练的水纹黑袍，长发飒飒束成马尾，一扫片刻前睡眼惺忪的朦胧。
“马上……我拿件外袍就好……”夜甯颉的手做出鸡爪形状，要从柜子里取一件外袍出来。他屏住呼吸，生怕碰了柜子，或是其他衣裳。在山间简居多年的三皇子，对这些精致的东西总是不忍的。没折没损就扔了难免可惜。关键是，被阿熹嫌弃扔了——这才最难受。
“阿哥在做什么？拿件袍子……”夜甯熹好似完全忘了自己才说过的话，突然反应过来，“唔……阿哥居然将阿熹的气话这样当真了……”他杏眼弯弯，剑眉俏皮地抖了一下。
夜甯颉的鸡爪手瞬间变成了软塌塌的无骨手。
“没有奇怪的味道，阿熹不会不讲道理乱扔的。”夜甯熹嗅了嗅哥哥的气味，又帮哥哥取了件竹叶纹白袍，“穿这件吧。阿哥穿白衫最好看了。”
三皇子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这是……被阿熹捉弄了？
不不不，这不是关键。最重要的问题是，自己为什么就将阿熹的每字每句都听得这样认真，当作圣旨一般地执行呢？不不不，即便是夜无坤的命令，夜甯颉照样不会放在心上。
大概这因为他母亲托付自己守护的人。这就是所谓的血亲吧。
“阿哥？阿哥？”夜甯熹伸手在哥哥眼前晃了晃，“不喜欢这件么？”
夜甯颉接过衣服，“喜欢，阿熹喜欢的我都喜欢。”
出门后，兄弟二人又像往常一样。大皇子接过狐氅，只嗅了嗅，便抱在怀里也不再披上。
至吉祥堂，只见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两位与五皇子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在贵宾雅座边等着。男童肌肤胜雪，双眼狭长，细软的棕褐长发扎成两个「丫」形辫子，几分傻气地微微张嘴，露出未长全的牙来。女童面若芙蓉，姣花照水，倒是戴了一顶毡帽，更显俏丽可爱。两人大约站了许久，身形都有些僵硬。
“申哥哥，”男童急切地上前，眼睛合成了一道缝，“你们怎么才来？”
“晚殊，你来了多久？”夜祺申停了下来。夜祺珮与夜祺澜如同没见到这男童似的，径自走到雅席坐下了。夜甯颉与夜甯熹都不愿与夜祺澜走得太近，便跟在夜祺申身后。
七尺高的戏台上突然鼓乐齐鸣，响彻大堂——时候恰好，大戏《谪仙忆》开场了。
“申哥哥，这是我妹妹晚灵。”男童又转过头对女童道，“灵儿，这就是我跟你说起的最好的大皇子申哥哥。他也有个妹妹，但是没有你漂亮，嘿嘿。”
女童转着水灵灵的大眼，喊了一声“申哥哥”便躲到了男童身后，小声说：“哥哥不是说带灵儿来看爹爹吗？”
“哈，晚殊，怎么回事？”夜祺申引着几人入座，“先不说，我们先看戏吧。我可两三年没有看过这一出哩。我最喜欢看这‘辞缘班’的戏，可比宫中承请的那些有趣多了。”说着便抓起桌上点心吃了起来。
七个少年分坐在两张八仙桌上，占了堂上最好的两处位子。夜甯颉兄弟与夜祺申一桌。大皇子姿态优雅，连吃桃酥的模样都一派贵气。夜甯颉等他咽下，递上一杯茶，趁着角儿还没上场，轻声问起这两孩童的身份来。
”真是！看我糊涂的，都忘了给你们介绍。“夜祺申擦了擦嘴，”他们是中书令莫元赫的少爷莫晚殊和千金莫晚灵。说起来，晚殊有时候啊，有些像八年前的甯颉你呢。“
“皇兄早就知道他们会在此？”夜甯颉回忆起眼甯颉方才的反应，仿佛料准了他二人会在此等候一般。
“是啊，我们早就约好了。我认识晚殊差不多五年了，他呀就像我们的‘六弟’一样。往常元日这天，我们四人总是一起到宫外寻乐子——今日倒是头一次见他妹妹。晚殊生在宫外，有趣的东西比我们几个都要懂些，今儿这出戏也是他请我们来看的。”夜祺申反复地用杯盖滤着茶叶，指着戏台，“快看台上，谪仙出来了！”
台上精彩绝伦，台下热火朝天。
唯独三皇子恍若置身世外。
前朝皇帝夜崇好诗文辞赋，其时有一位人人称奇的文坛才子莫钧备受圣宠，正是当今中书令莫元赫的叔父。十多年前崇帝择太子时，莫钧曾多次举荐萧妃之子夜无起。后来夜无起谋划弑父夺位，被夜无坤发现，先发制人，贬至锡梁。那些举荐过夜无起的文武臣子，皆是贬的贬，诛的诛。
莫钧为逃过死罪，从此弃官归乡。夜无坤又是选才唯贤之君，对莫元赫一向赏识有加。不久前的朗珊公主一案，莫元赫更算得上是功臣一名。可最近又有人密报他“负才恃旧，目无君主；推恶于国，妄造祸端”，犯了讥讽圣上，以周幽王比拟天子之罪。
朝中大臣本多是墙头草，见风向不对，也不知是否查实过，竟一齐弹劾起这位半月前还风光无限的中书令来。夜无坤自然心存猜忌，疑心他与莫钧一样怀了拥护夜无起之心，便命人将其逮捕候审。不巧赶上春节，刑审司各职延后三日。三日之后，便是提审莫元赫之时。
这种时候，莫元赫的一双垂髫儿女，又怎会有心思看得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