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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瑰若对朗坤帝若真的忠心耿耿，一开始又为什么要答应帮夜芜珊呢？
——说到底，还是动摇过。
“朱瑰……夜无瑰皇叔他是什么样的人，父皇总比我更了解吧？”夜甯颉想象着一位身材中等，相貌丰俊，脸上总是挂着和煦笑容的棕眸男子，“他究竟是见风使舵的利己主义之人，还是自甘埋没于皇城守卫的丛林之兵……”夜甯颉拖长声音，狡黠地盯着夜无坤，“父皇拿自己的性命，拿帝位去赌，值得么？”
“父皇是天下称颂的明君，”夜甯颉的声音又变得飘忽，“可天下人都想不到，父皇最深的羁绊竟是皇族亲裔，天子手足。”
“甯颉……”夜无坤显然被三皇子的洞悉深深震撼，“你确定？”
“父皇也想赎罪，为了姑姑未出世的孩子，赔上夜氏的江山也无妨，不是么？”夜甯颉幽幽地冷笑道，“赔上两个皇子的性命，几百兵将的性命，更是不在话下……不是么？”
这话却未激怒这向来气势逼人的皇帝。他依旧面色如冰，一双锐利的黑眸要将整个黑夜的肃穆尽数吞没。
“若日后做了皇帝，你会如何对你的兄弟？”过了半晌，夜无坤终于不再沉默。
“我不会做皇帝。”夜甯颉干脆地答，“我也不想做。我那做了皇帝的兄弟会如何对我……那也与我无关了。”
“与你无关？”夜无坤凝眉。
“父皇不是要治儿臣的罪么？”夜甯颉满不在乎，“擅以珏夜签号令禁军，罪同欺君。儿臣无话可说，只愿入狱受刑前能与阿熹好好道别。”
“你去找李振的时候便考虑好了这一切？”
“没错。”
“既知是死罪，又为何偏偏要犯？”
“父皇既知姑姑之意图，又为何依旧处处纵容袒护？”
朗坤帝又一次被三皇子的问题噎住。
“儿臣只是觉得，没有人比父皇更适合做天下人的君主而已。若父皇因为一时心软将皇位拱手让人……阿熹会失望的。”
“我并不是为了帮父皇，”夜甯颉坦白，“只是帮自己罢了。若阿熹前日被授予帝位，他便会成为姑姑的傀儡。若姑姑或是皇叔自立新帝，我与阿熹必然都命不久矣。我是死是活倒没什么，可阿熹……没有人可以动他。”
“哼，”夜无坤冷笑，“横竖都是死罪难免，活罪难逃。”
“父皇问儿臣会如何对自己的兄弟——”夜甯颉的双眸又变成纯粹的漆黑，没有半点杂质，“我只能确定，凡是对阿熹不利的人，不论是谁，在我眼里，不过另一个人。”
夜无坤的呼吸声突然加重。
“事有先后之分；姑姑居心不善、图谋不轨在先，儿臣僭越在后。”夜甯颉又变得咄咄逼人，“夜氏律法，戴罪任职本就无碍。儿臣不求免罪，只望——”
三皇子的声音突然又冷似寒冰，“只望能亲手制裁这三番两次欺瞒阿熹、伤害阿熹的朗珊公主。”
夜无坤沉默。
夜甯颉同样沉默。他是气极了，才会将话说得这样重。若夜无坤在御书房便接见了自己，三皇子的态度定然会恭顺许多。
整整一日的拒绝，整整一日的来自宫人朝臣打量的眼神，整整一日的冰雪蚀骨……加上连着两日被囿于那不见天日的神策军暗道密牢，三皇子再也没有克制愤怒的力气。
夜无坤今日不答应，那明日等精力恢复，夜甯颉自会想到更彻底的，解决夜芜珊的办法。眼下这父皇怎么想，也与自己无关了。
无论如何，夜芜珊的命运，在她将匕首抵在夜甯熹的颈上时已经决定了——只要夜甯颉还活着，夜芜珊便没有心安理得苟活于世的理由。
“珏夜签还在你手上，”夜无坤声音放轻，“朕不打算收回。”
这是什么意思？
……夜无坤答应自己了？
夜甯颉不动声色，不放过父皇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确定，夜无坤说这话的意思，便是让他自行拿着珏夜签去到诏狱，亲审朗珊公主。
也就是说，朗坤帝竟然在三皇子一番牢骚话之后，放下了对胞姐的庇护。
又或许……在这大雪纷飞的一整日，朗坤帝对胞姐的复杂情绪也终于随着碎雪坠落于地。
甚至于，朗坤帝对胞姐的照护，或许早在他发现其异心时便有所动摇……
帝王之心，终归不可理喻，不可猜。
三皇子思绪如奔，尚且回不过神，夜无坤便到了门边，似乎是咬牙切齿地轻声道：“这几日……先好生歇着。”说完便出了去，如一阵森寒的夜风。
方才那话是……是夜无坤在关照自己？夜甯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摇了摇头，自嘲道：那父皇说不定是想为夜芜珊再争取两日时间，让自己在这两日时间消去严惩夜芜珊的念头罢了。
床榻上的夜甯熹面色苍白，双眸紧闭，面容含悲。可怜的阿熹。夜甯颉喃喃着，紧紧贴着弟弟的身体躺下，将他一手抱在怀里，十指紧扣。
第二日醒来，两位皇子的手依旧紧紧握着。
雪依旧未止，似乎要将两日前的宫廷之乱彻底冰封。
红霄宫西侧的偏僻厢房里头，是江壬瑕。夜甯颉心情不错，决定去看看这人回过气了没。
因为腑肺染了锡金，江壬瑕往日红润的脸蛋变得消瘦而发青，嘴角也因重伤留了血痂。不过，美人即便是挂了彩，依旧是美人。凭栏蹙眉，我见犹怜。
“怎么想起来看我了？”江壬瑕弓着身子侧过头，“三皇子不该时时刻刻守着五皇子吗？”
“前日的事……谢谢。”夜甯颉不太习惯道谢，不太自在。
“嗯。”江壬瑕低低应了一声。
“江衍大人……”夜甯颉试着问询。
“我该走了。”江壬瑕随即打断，“比起三皇子你，我的父亲还算是个父亲。”
“你答应父皇，替江大人入狱，是么？”夜甯颉拦住江壬瑕，有些急迫，“之前我在江府……父皇都知道，是么？”他继续追问：“为什么？”
“三皇子一颗七窍玲珑心，还想不通吗？”江壬瑕突然笑得十分寂寞，“你知道我是如何变成今日这模样么？”他有些厌恶地皱眉：“我这样的妖怪……三皇子猜不到吗？”
夜甯颉愣愣地望着江壬瑕，摇头。江壬瑕的过去，他怎么会知道？
“我们……都有一个好父亲。”江壬瑕又戴上那邪气的笑，手指抚着夜甯颉的脸颊，眼中尽是爱惜，“太聪明，总不是好事。杉儿，你何止是太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