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翀出身在一个钢铁工人的家庭里,生长在这个美丽的城市。他的父母出身在农民的家庭,生长在河北的农村。一个在白庄,一个在张庄,二庄相隔四十里。
白翀的爷爷的爷爷是前清举人,不喜做官喜买卖。他们那个小县城,除了庄稼人,十居其九是生意人。在市里、县里、集市上做小买卖;棉籽换油、炸果子、烙馅饼、跑运河,设油坊者最出名。地渺、油腻、识人见广,中原文化根重:不说对话,也不说错话,说合理的话;不做对事,也不做错事,做合理的事。就连庄稼人也大方,显脸面。那时家里娶媳妇聘姑娘第一条件是对方必须住在四十里以外,原因是:骡子马的尾巴还没翘起来就跑到了,嫌太近。虽说家里后院的喂马槽长达二十米,但外人轻易看不见,好像全凭靠那骡子马翘起的尾巴才能充分显露白家的身份和地位。
白翀的爷爷有文化,高傲胆壮,爱生意胜过爱自己。生意越做越远,越做越小。一路做到了大东北,别说没了生意,就连家也被他赔了个底朝天。那年,白翀的爸爸十二岁,天灾、地旱、没收成;领着二个弟弟去要饭,回来走到村南头,看到爷爷光着脚站在当街口。爸爸把怀里半个窝头给了他,从那以后,爷爷天天抽旱烟、骂生意、数星星、盯着生意人不放眼,吓的生意人看到他就躲着走。一直到死,怀里抱着生意,脑子里装着生意,估计到了另一个世界也不会消停的。
白翀的爸爸没文化,但长的却像个文化人,白净、英俊、个头不高、身体健壮又匀称、聪明又机灵,脸上天天带着笑。他不信农,信买卖。十五岁挑着棉籽去换油、炸果子、烙馅饼,岁数不大本事大。不但养活着爷爷和他的二个弟弟,而且家境也慢慢地好起来。
白翀的爷爷和老爷,俩人从小在一个私塾堂,先生就是白翀的爷爷的爸爸。他们从小是同学,长大是朋友,两家又相隔四十里。爸爸聪明、能干;妈妈美丽、勤劳;两家上下一般齐,左右一般宽:门当户对。成婚的那天,爸爸雇了辆骡大车把妈妈接到家。
解放了,买卖做不成了,爸爸给妈妈留下了四百元钱,自己揣了五十元,告诉妈妈说:“一亩二分地,永远没指望。”独自一个人来到了大西北,当了一名钢铁工人。一年后,妈妈领着大姐和二姐也来到了大西北,在远离家乡的西北小城团聚了。一个月后妈妈也当上了一名钢铁工人,三姐和白翀就出身在这个钢铁工人的家庭里。虽说只有四个孩子,离三男三女美满家庭的要求还差点,但有男也有女,终究消去了遗憾,到此这个家也算全乎了。
那时候,爸爸、妈妈天天上班,大姐下乡返城在一家大医院当护士,二姐当了名纺织女工,小姐和白翀天天上学。全家好幸福,日子比蜜甜,天天乐不完。
爸爸的厂里办了扫盲班,他一边工作一边识字。每次去扫盲班,总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天天早晨比家里养的那只公鸡起的早,大声读生字,一遍又一遍,一声高一声,自那以后,公鸡再没打过鸣,只是脑袋探出鸡窝口,二眼瞪地占去了脸,好像脸长在了眼睛上,没过多久不见了。妈妈怪爸爸烦恼了它,爸爸怪公鸡没气度。爸爸坚持天天识字,从没间断过。半年后,拿着报纸也能磕磕绊绊地念一段,抬起头望着妈妈冒傻气。妈妈表扬他二句,就像钟表上了劲——脸上堆了笑,嘴里哼着调,手脚忙个不停,能看见的全洗了。白翀下学回家问妈妈:“那双布鞋是新的,干嘛洗了它。”妈妈抿着嘴笑不吱声。爸爸说:“谁叫你不放好,我看见就洗了。”
爸爸车间里的活,他几乎样样都精通。在几百人的车间里,当了一年多工会主席,最后说什么也不干了。领导鼓励,工友支持也没用,他说:“不会看、不会写、没那个本事。误人、误事、误自己。”
那时候,全厂大搞技术革新,爸爸也带了几个小青年,搞了几项技术革新,听说省时、省力、还为国家省了不少钱。领导表扬,同事夸,爸爸说:“我没文化,全靠小青年。”
他善良、热情、仗义、朋友多,谁家有事也少不了他,即是总指挥,又是先头兵。
有一次,他去医院看望生病的工友,出医院大门时看到一个老头低着头无声地哭泣,便上前问清了原因。原来那老头的老伴生病了,没钱瞧医生,爸爸给了他五十元钱。从那以后,那老头年年春节来看望爸爸。
那时候爸爸也算车间里的老资格,分煤气灶、分楼房,每次都有爸爸的份,爸爸很感激车间主任。十年后,车间主任当了厂长,爸爸见到他就躲着走。又十年后,厂长犯事了,爸爸急了。叫回白翀说:“我岁数大了,腿脚不灵活,你代替我去看他。”白翀说:“煤气灶、楼房都是你该得的,他又没帮过你什么。”爸爸说:“该得的能得到,就证明他是个好人,是恩人。”就这样,白翀代替爸爸月月去看他,每次送贰百元钱,一年半没断过。这位厂长判了刑,坐牢时间不长就保释了,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爸爸。他握着爸爸的手说:“我不孤独,有大哥在,我一点也不孤独。”他哭了,哭了很长时间;爸爸也掉泪了,掉了不少泪。
前不久,一次偶然的机会,白翀得知,爸爸月月给一个修理自行车的孤单聋哑老人送三百元钱,已送了半年了,这事爸爸没对任何人说过。白翀也替他保密着。
白翀的爸爸老了,今年九十岁了。小时候没吃、没喝、没穿,穷怕了。现在,虽然生活好了,自己仍然舍不得吃、舍不得花。十几年了,用他的退休金月月给白翀交八百元社保金,白翀给他钱,他说:“钱够花,留着也没用。”
白翀读过朱自清的文章《背影》,他心里想:“如果天下做儿女的都能真正读懂《背影》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