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完关于电梯门套的变更签证之后,我起身朝监理办公室走去。阳光从我身后拍过来,我的影子是黑暗的。
监理办公室开着门,但里面却没有一个人。
在门口等了一小会,监理单位的资料员出现了。这是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小美女,没有多少心机,在小人当道的环境中呆的久了,她看上去有些沉默。
“冯哥,进去坐,他们都不在!”
“都忙什么去了?”我问。
小美女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张总监和蔡工生病了,其余人去医院探望了,我一个在这里坚守。”
“怎么回事,很严重么?”我的表情那么着急,心里却有些惊慌,难道昨晚下手太重?
“暂时还不清楚!”小美女说着端过来一杯水,又踩着碎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张志军和蔡飞度不在的办公室,我这待遇瞬间就提高了。
看小美女礼貌得体,我一个没忍住,和她多聊了一会。
她是陕南人,家里世代为农,考上大学,努力学习,每年的学费都是助学贷款,生活费全靠自己勤工俭学,拿了奖学金才敢让同学帮忙上淘宝,买套百元以内的化妆品犒劳自己。剩下的全部寄给家里,开春,庄稼地买化肥缺钱。
毕业后没什么门路,自己应聘到工地做起了资料员,一月三千八,房租一千,吃饭穿衣服乘车用一千,八百存在以备不时之需,寄一千给家里,弟弟还在上大学。
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当年在象牙塔里感慨学校不公平,可是毕业后融入到社会,这才明白,其实学校已经很公平了。这是一个看脸看背景看社会关系的年代,公平算什么东西?
小美女和我聊着她的大学生活,慢慢的活泼了起来。她说在大学时候谈过一个男朋友,毕业后回了南方老家发展,如今疏于联系,已经慢慢淡了下来。
她以一个初入江湖的小女孩的心态朝我请教,说在网上看过不少关于职业规划的帖子,但感觉都不切实际。她问我有没有好的建议,让她在有限的时间尽快的提升自己,在工地做资料员只是过渡,没想着长久。
其实我对于自己的职业生涯鲜有规划,可以说是混乱一片。然而我好为人师,所以以过来人的口吻,帮她分析了一圈,想着能帮到她,是再好不过的。
“平时要能抽出时间,可以多考几个专业类的证件,这有利于你将来跳槽。作为女孩子,我不建议你长期呆在工地,这对你来讲,弊大于利。如果有可能的话,学好工程造价,可以找个造价事务所锻炼一段时间。以咱的背景和社会关系,设计研究院什么的,就不考虑了。”
我说完看看小美女,她很信服的点头。
她又和我扯起了如今的房价,开玩笑说假如西安的房价掉到一千块,她两个月就能买个卫生间了。
我苦笑,一千块是没戏了,也只能望洋兴叹。
我忽然想起当初和黎昕的赌约,房价要是涨了,我送她一部手机,房价如果降了,她免我两月房租。两月房租,我就呵呵了。
小美女和我聊天的同时,从抽屉里抽出一本一级建造师的教材,时不时的看上两眼。
我惊讶于她的勤奋,没忍住又指点了几句。一级建造师我在三年前已经考过,当时没日没夜的看了一整年书,禁欲禁酒禁网,勉勉强强考过,惊出一身冷汗。
给小美女说了说技巧,但考过一级建造师,不掉一层皮显然是不可能的。我没多吓她,只说了句,保重身体,看她表情,分明已知道轻重了。
时间快到中午,我说请她吃饭,小美女摇摇头,从抽屉拿出一个肉夹馍吃了起来,模样可爱无敌,她说不出去吃饭,是为了省下时间学习。她这么勤奋,叫我情何以堪?
见张志军和蔡飞度这么久都没有回来,继续打扰小美女学习显得我没眼色,所以我起身和小美女再见。
出门时看了看张志军的办公桌,有些心神不宁。
我安慰自己,老韩精于鸡鸣狗盗,背后拍人黑砖更是专业,他找的地方没有监控,黑漆漆一片也不会有目击者,想必张志军和蔡飞度也找不到我这里来。
再说了,这两人常年在工地吃拿卡要不办实事,恨他们的人多了去了。土方和桩基工程的神仙们,哪一个不想一掌拍死这俩苍蝇,他们挨板砖都是轻的,施工单位要是知道这消息,个个都会拍手称快。
分析了一圈,想想他们没可能找到我这里来,这才放下心来。
出了工地,猛然想起上午郭栋的那个电话,他和黎昕的订婚宴在凯宾斯基,我想着是时候见见黎昕了,不然我怕自己晚上会哭。
掏出手机给千尘打过去,很久之后才接通,我问:“你老东家今儿个订婚,你去不去参加?”
“和小米吃午饭,没时间!”千尘丢过来一句,大有要挂电话的意思。
“老韩也去,要不要一起?”我知道不多加诱饵,鱼儿是不愿上钩的。
“去,我去,冯哥等我!”
“现在出发,去了要喝酒,你别开车!”
千尘嗯了一声,那边是急匆匆的跑动声。
工地门口,老韩和一帮工人打算去马路那边吃面。我拦下他们,告诉他们一会有个宴会,到时候大家一起吃。老韩和一帮工人兴高采烈的答应,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有人提议回去换套干净的衣服,老韩笑哈哈道声不用,都是自己人,那么客气干嘛?
这世界,只有老韩最懂我。也只有老韩明白,其实我在乎的不是一顿饭。
千尘很快就到了工地门口,我问他为什么不去陪小米,速度却这么神速?
他说已经打过电话,小米也在凯宾斯基,她是活动的策划和组织人。
这倒也合理,领导大婚,助手此时不拼,更待何时?
老韩同这一带的出租车师傅比较熟,他打电话招呼过来五辆车,出租车一路浩浩荡荡的开上三环,没一会就到了凯宾斯基。
给郭栋拨电话过去,接通后我喊一声郭大少,说我已经到了凯宾斯基,是不是派个人出来迎接一下?
郭栋沉默了一下,似乎不大相信我真的会来。
我想终有一天,他会听到江湖传说,我的厚脸皮同西安城墙大战三万回合,至今未尝一败!所以郭栋递过来的这点小菜,我简直不放在眼里。
两分钟后,一个黑衣墨镜男从酒店大堂走出来,他到我边上问是不是冯唐先生?
“是!”
“里面请!”他盯着我看,没有在意我身后的兄弟们。
“弟兄们,走起!”我大手一挥,十几人朝着酒店大厅走去。
保安出于酒店制度,没有阻拦。
但黑衣墨镜男看见我身后这么多衣衫不整的人,瞬间就不干了。他说郭先生只请冯先生一人,其他人没有必要进去。
“马勒戈壁滴,怎么那么多废话?”
老韩骂骂咧咧,他伸出左手中指在黑衣男身上点了一下,墨镜男嘴角开始乌青,额头冷汗直流,显然没了说话的力气。
千尘路过的时候在墨镜男屁股上踹了一脚,顺道卸下黑衣男的墨镜戴上,瞬间变得人模狗样。
郭栋抽空来大厅看我笑话,看他表情,一定酝酿好了挖苦我的台词。
当郭栋看见我身后满身尘土、衣衫不整的弟兄们,他的整张脸,瞬间就黑透了。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看来那些早已想好的尖酸刻薄的台词,此刻已经忘的一干二净了。
“怎么啊郭大少,你请我过来的,不欢迎么?”我笑着走到郭栋跟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这是我事先准备好的,里面是张一千块钱的欠条。
我为人忠厚老实,在红包中已经特意说明,我结婚时,这张欠条可以等同一钱块现大洋的份子钱。
郭栋接过红包,盯着我看了将近一分钟,这才换上笑脸,缓缓开口道:“欢迎,来者都是客,谢谢大家捧场,谢谢大家祝福。”
他上午在电话里嘲笑我,将我当孙子一样挖苦。所以此刻,我并没有想着就此结束。
打算再烘托一下气氛的时候,远远看见王霸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冯唐,既然过来了,就是对郭栋的祝福,让兄弟们这边请!”王霸看着我说话,他在金皇帮了我那么多次,这面子我不得不给。
凯宾斯基酒店,王霸将一群人带进柏林西餐厅,以老韩为首的弟兄们开始风卷残云,那场面惊心动魄,犹如大师兄进了蟠桃园,犹如二师兄进了西瓜地,壮观的让服务员们瞬间傻掉了。
如同天边飞来的蝗虫扫过金皇的麦田,黑压压之后是光秃秃一片。老韩大手一挥,弟兄们甩起袖子抹抹嘴,转身快闪,撤退的速度和日本人有一拼。
柏林西餐厅,就这么毁了……
我和千尘看着残局哭笑不得,刚才只顾着看好戏,却忘了自己吃点牛排补充能量。
没办法,送走老韩一帮人后,我拉上千尘,大摇大摆的进了宴会主场,随便找个位置坐了下来。
我给自己和千尘下了死命令,既然来了,就必须吃饱,要么对不起我那一千块钱的欠条。若干年后,那可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