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历,启盛七年。
元京。
又一年阳春三月,春暖宜人,微风吹得人心里舒坦。
玉烟染身穿繁复华美的宫装,在宫道上轻快前行。
她唇畔挂着浅浅笑意,看起来心情甚好,在走过几条宫道后,她带着一行宫人在一处略僻静的殿宇前停下来。
很快殿门口就有宫人给她行礼,请她进去。
“嫔妾参见公主。”徐美人慢慢从屋子中挪出来,慢慢蹲下行礼。
玉烟染赶忙迎上去拖住她两只手,“你月份都这样大了,还行什么礼,外头有风,快进去坐吧。”
洞庭和徐美人的丫鬟给两人打了帘子,又端了茶,默默立在一旁。
玉烟染伸手摸了摸徐美人凸起的腹部,轻声道:“有六个月了吧?太不可思议了。”
徐美人露出一个温柔满足的笑容,“他现在睡着呢,要是睡醒了,还会在肚子里踢我。”
玉烟染闻言更觉惊讶,道:“这么顽皮,将来出生了也是个能闹腾的。”
“是,嫔妾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安出生,健康长大。”
“会的,这么一算,七月就该出生了,本宫又能多个小侄子。”
徐美人俏皮一笑,“那嫔妾就借公主吉言,生个小皇子。”
去岁国丧一过,徐美人因缘巧合遇见皇上,被皇上宠幸,随即有孕。
这本是好事,但宫妃有孕,除了能获得荣宠,也向来伴随着危险。
徐美人想起杨淑媛的前车之鉴,心中怕极了,她既不敢投靠皇后,也不敢招惹贤妃。
她心里明白,自己只是个小小美人,这些高位贵人不会瞧得上她,她顶多只会成为她们的棋子,而一个人对一枚棋子,又能有多好呢?
可是,她想保住自己的孩子,光靠自己的力量远远不够,必须找一个靠山。
左右为难的她到最后,既没有屈从于皇后,也没有倒向贤妃,而是另辟蹊径,找上了玉烟染。
当时,玉烟染曾隐晦地向她问起羊夕一事,两人在无形中关系就拉近了一分,等到柔章的事情结束,徐美人就趁玉烟染再次进宫时,向她提出了请求。
玉烟染听后有些沉默,说实话,徐美人托自己照顾她这一胎,十分冒险。第一,她是个公主,寻常不住在宫中,她有急事自己都未必能立刻知道;第二,在有中宫皇后的前提下,她来照顾皇兄的妃嫔,怎么看都显得名不正言不顺。她与皇后的关系不好,皇后有可能将对她的怒火发泄到徐美人身上;第三,她在后宫从未有过根基,六局二十四司只是表面尊敬她,她很怕这些人阴奉阳违,再害了徐美人。
基于以上几点,她第一反应是拒绝。
但她也明白,徐美人找上自己之前不会没想过这些,想过后却还找自己,那一定是因为这么做于她分外有利。
徐美人道:“公主,嫔妾就直言了,宫里的孩子出生艰难,这几年更是几乎没有孩子降生,嫔妾打听那些曾有身孕的姐姐,她们也曾投靠过贵人,可惜她们的孩子最后都没能来到世上。”
“嫔妾很能理解各位娘娘,但不亲近她们,想来她们看嫔妾也是如此,既然如此,又怎能要求她们好生照看嫔妾的孩子呢?”
是这个道理,妃嫔之间本来就是竞争关系,谁也没有义务照看对手,皇后也是。
“但嫔妾与公主就不同了,嫔妾肚子里的孩子是公主的侄儿,与公主同源血脉,且嫔妾亲眼见过公主为人,一旦公主应下,嫔妾不必有丝毫担忧公主会别有用心。”
这是在向自己投诚了,许诺她的孩子将来会与自己亲近,可为自己所用,还说明了找上自己的主要原因,玉烟染继续听她说。
“嫔妾深知公主多有顾虑,但在嫔妾看来,公主在宫中的处境不会自然好转,除非公主能够打破这种僵持,而嫔妾,就可以替公主做到这一点。”
这是在向自己说明应下她,自己能得到的好处了。
的确,自己未出阁以前,多少要在宫中讨生活,而自己跟皇后的关系又这般紧张,难免吃亏。
就比如上次,皇后改了内宫门下钥的时间,欺她无人相告,害她深更半夜流落外宫,若是能有一个徐美人这样的角色及时让她知道宫中动向,在与皇后的较量中,她就不必如此被动。
玉烟染听她说完,只得笑道:“你成功说服我了,让我想不应下都难。”
就这样,徐美人向皇上皇后报备,请柔缈公主照顾她这一胎。
彼时西罗三人还没走,玉兮捷为了展示玉烟染在元京独一无二的高贵地位,爽快同意。
而玉烟染应下这差事还有另外几个原因。杨淑媛的孩子没了,她一直心有歉疚,徐美人的顾虑和怀疑,她有同样的担忧,她跟玉兮捷不亲,但她不想牵连到孩子身上。再者,柔章的事情结束后,她有了精力,可以腾出手修理皇后了,不如就先从恶心她开始。
皇帝的妃嫔宁可求她这个公主庇护也不肯讨好皇后,皇上心中焉能不对她生疑?众人焉能不在背后耻笑议论她?她不是介意自己冒犯了她的权威介意得不得了吗?那自己就故意冒犯一次,气死她。
最后,徐美人刚有孕,她肯定要时常进宫来,这样,她就能名正言顺地躲着羊夕了,只要拖到叶铭他们回国就好,她就不信羊夕能死皮赖脸地留在靖国缠着她!
结果,她还真的猜错了,叶铭和叶凉要启程回西罗时,羊夕忽然大病一场,卧床不起,但他区区使臣,又不能因为他耽搁太子和梁王的归程计划,所以羊夕十分深明大义的请求留在靖国,等养好病后再回去
叶铭同意了,临行的国宴上,还请玉兮捷和玉烟染多多关照他
于是羊夕留在了城西驿馆。
事实上,羊夕为了谁留下,两人以及许多人都心知肚明,但在这层窗户纸没被捅破前,谁也不能轻举妄动。
玉烟染一想到出宫后还要去驿馆见他,就不免蔫头耷脑,还很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若说羊夕有什么不好,玉烟染也挑不出来。他彬彬有礼,相貌堂堂,说话讨喜,见识广博,很有君子风度,但玉烟染就是从心中厌烦他。
他应该与她一样,心里都明白,所有含情脉脉的表象只是一场早已谋划好的骗局。
叶铭希望她能迷上痴心的羊夕,主动跟着他回西罗,所以处心积虑为两人制造相处的时间,这举动所有人都能看得明白。
她如果回到选择回到西罗,毫无疑问,那队龙虎军也要跟着她回去,那是她的东西,她的军队。
可是她是不可能跟着叶铭回西罗的,无论叶铭看上去有多依恋她,多重视她,无论羊夕看上去有多钟情她。
她是靖国公主,只能留在靖国。
叶铭以为,只要羊夕持之以恒,总能打动自己,但羊夕应该明白,那不可能,她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即便如此,他还要继续扮演深情款款的样子迷惑自己。
玉烟染觉得,羊夕把她当成傻子,以为只要他有九分真心,自己就会忽视他剩下的一分利用。一想到此,她就百般不痛快。
她不痛快地见了羊夕,不痛快地出了驿馆,正要上马车,不经意间一回眸,巧了,又让她撞见了意想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