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护卫昏沉着睁开眼,看见柔章,浑浊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彩,他挣扎着要往柔章那里挪动,李大河早就防备着他突然来上一招自己招架不了的,见他动了,立刻一脚踹向他膝弯,迫他跪下。
柔章看着他喃喃道:“你,他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我跟他说:勇武伯府不会放过你,你去了皇陵也难逃一死,所以他就听了我的话,来劫狱,想救你远走高飞。”玉烟染回答得十分认真又老实。
她这样老实一本正经地描述着自己恶毒的怂恿,让柔章几乎生出一种错觉,那张美丽清绝的面孔下住着一个残暴阴狠的魔鬼,随时都可能扑上来咬死自己。
玉烟染似是很欣赏她恐惧的神情,轻声道:“四皇姐,刘护卫可是为了你单枪匹马闯天牢呢,你不感动吗?”
柔章站起来,摇摇晃晃冲刘护卫走去,刚冲他伸出一段手臂,就被人扒拉到一边。
李大河笑嘻嘻道:“长公主,别来无恙啊!”
柔章惊怒地跳起来,“你!你!你是她的人!”她一下子想通了,为何送给他的匕首会出现在玉烟染手上,原来,他们是一伙的!
这都是玉烟染的阴谋!她故意让李大河接近自己,骗取自己的信任!
“你骗我?你都是骗我的!”柔章顾不上玉烟染,不可置信地对李大河道,“本宫对你不好嘛,为什么要替这个贱人做事!?”
“长公主,您总算聪明了一回。”李大河说着,往玉烟染身后站去,“小的与长公主本来就是各取所需,长公主不是也让小的伺候得很舒坦么?”他本是最下等之人,什么露骨的话都敢讲,他毫不避讳的淫语在空旷的地牢中显得格外惊心动魄,不仅让人生不出半分欲念,反而感到毛骨悚然。
柔章只觉得所有颜面、希望都已被玉烟染踩在脚下,她跌坐到了地上。
刘护卫灰暗的眼眸满是怜惜地望着她,玉烟染瞥他一眼,暗自摇头。
柔章在发现李大河骗她后,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脸面,根本没有对曾为此误会伤害了刘护卫有半点悔意,何其自私啊。
这样的人,也不知刘护卫爱她什么。
“行了,该交代的本宫都交代了,”玉烟染收回心思,抱着手臂冷冷瞥她:“你有些事,也该跟我交代清楚了。”
柔章仰起头,恨声冷笑,“你想知道什么?越想知道,我越不会告诉你。”
“当日,是谁带人将云兄逼得跳了崖?”玉烟染直接开问。
柔章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柔缈啊柔缈,你还为此事纠结着走不出来啊!”
跪地的刘护卫忽然开口,哑着嗓子断续道:“是我……我,我对不起公主,公主找我就好。”
柔章扑上去摇他,像疯了一样骂道:“你个废物,你求她作甚!不许你求她!”
刘护卫费力抬了抬眼皮,她捏着他身上的伤口,好疼,但他没告诉她,只用祈求的眼神望着她。
“长公主……你……认错吧,你不该逼死……那两人的。”
柔章咬牙切齿地瞪他,恨他怎能这般没骨气,明明曾经快被萧玄泽一刀捅死了,却还在为他说话。
她直起身子,一边笑一边大声道:“让我认错?你休想!我告诉你柔缈,他该死,你也活该见不到他了!你能拿我怎样?啊?我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能奈我何?”
玉烟染沉沉盯着她,等着她笑完,才平静开口:“你想知道我能奈你何是吧?”
整间牢房沉浸在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闷躁动中,仿佛连墙壁都受到了恐怖气息的挤压,怒意在空中盘旋,像是会炸裂开。
她忽然动了,在几人没反应过来之际,抓起刘护卫,一个错身,绕到他身后。
她长袖飘飘,柔章和李大河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接着,一声血肉割离的声音在空气中,在耳畔炸响。
刘护卫轻轻低下头,看见穿过他腹部露出的血色刀尖,鲜血往下滴,露出原本银白的刀体。
对面两人也愣住了,他们惊恐的神情凝固在脸上,显得十分丑陋。
柔章在下一刻嚎叫起来,脸上满是扭曲,奔过来将双手伸向玉烟染,就像从地狱中刚爬上来的恶鬼一样,眼中满是生啖人肉的。
她失去理智下,动作更是不稳,玉烟染从来不惧她的攻击。
她抬腿,从正面狠狠踹向柔章心窝,让她再次跌倒在地。
玉烟染冷淡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怎样?我的人还该死吗?我还奈何不了你吗?你可想清楚了,若是答得我不满意,我不介意再给他一刀。”
柔章趴在地上,疯狂捶地,早已泪流满面,盯着刘护卫却说不出话。
玉烟染看到那绝望的目光,知道她难过痛心已到极点,俯视她平淡道:“你现在明白当日我有多痛了吧?今日,我连本带利还给你。”
柔章被痛苦撕扯的大脑终于闪过一丝清明。
那日,玉烟染上门询问萧玄泽和无影的下落,柔章故意气她,曾说:
你想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被三十人追到无缘峰断崖上,从上头跳了下去,活活摔死的!那崖下常有野兽出没,只怕连尸骨都不全咯!
所以玉烟染此刻也要她领教一番这样绝望又无能为力的情境!她好狠毒的心!
李大河抓着她不许她过去,柔章就抱着头趴在地上,哭嚎呜咽,狼狈不堪,此刻,别说是作为长公主的尊严了,便是作为人的尊严也半点没有了。
玉烟染松开刘护卫,走过去踢开她的手,表情终于凶狠起来,再无法冷静自持,恨声道:“你现在知道痛了!如今你有多痛,当日的我痛得不会比你少!”
她吸一口气,幽幽看着柔章,幽幽问:“怎么样?你还要不要后悔惹怒了我?”
柔章颤抖着往后退,在她眼中,玉烟染就是个疯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计后果、不惜代价!她真的怕了她,她太可怕了!
玉烟染起身,轻声道:“你杀了云兄,我取走刘护卫的命,很公平,是不是?”
柔章愣了一瞬,才慌乱摇头,“不,不要!”她一把扑上来抱住玉烟染的腿,“你别这样!柔缈,求你别这样!都是我的错,求你放过他吧!”
“为何?你做的错事,有人为你偿债,不是很好?刘护卫想来也会同意的。”
柔章看着刘护卫身前被染红的一大片囚衣,哆嗦着直哭。
“柔章别这样,”刘护卫温柔地看她,还笑了笑,“你别哭。”
从少年起,他就最见不得她伤心了,只要她能高兴,他什么都肯做,什么也肯忍受。
“为什么!为什么啊!”柔章又哭喊起来,“那个小子,他要杀了你啊!我替你杀了他有什么错,你不知道,你不会知道我看到你当时生死未卜后背扎了一刀躺着的样子多吓人,我吓死了!我怕死了!啊!!!”
刘护卫眼里淌下泪,嘴角却高高翘起来,眼前浮动的都是柔章娇笑肆意的模样,那是他的公主啊。
玉烟染甩开柔章,走到刘护卫跟前,看了看那渗血的刀尖,认真对他说道:“我让你来劫狱,的确没安好心,不过,在临死之前,我想你能明白她的心意了吧?我虽然佩服你的忠心,但我不能因此放过她。我只能许你,死后葬在她身边,来日九层地狱,让你继续陪她左右。”
刘护卫轻轻点了点头,似乎还友善地笑了一下,虚弱道:“谢……谢公主。”
玉烟染抿着唇沉默,然后冲他倾过身。
“不!不要!”柔章尖叫起来。
但是已经晚了,玉烟染从刘护卫身后抽出匕首,下一息利刃划出,直接抹了刘护卫的脖子。
她怕自己下手太轻,刘护卫要再吃苦头,便有意加重力道,差点将他整个脑袋都削下来。
刘护卫像件破衣裳一样滑到地上。
柔章呆呆地坐着,一眼不眨,像是石化了。李大河早就缩到了最远的墙角,死死闭上眼。
坐着坐着,她忽然大哭起来,是真的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整个幽暗的走廊中都回荡着她凄厉的哭嚎。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你怎么不杀了我!柔缈你这个魔鬼!!你不得好死!”
响动太大,展决忍无可忍冲过来,一进牢房,满墙满地鲜血,刘护卫的尸首倒在一旁,他震惊地望着牢房中唯一一个还能保持神色淡然的人。
玉烟染回眸,眼中剔透纯净,一片宁和,她丝毫没有顾忌展决进来,转过身以同样认真的语气打断柔章的哭嚎。
“我给你一次机会。我不杀你,我要你自行了断,明日此时前,如果你死了,我就如他所愿,让他继续陪着你。当然,你也可以装作没看见这一幕,乖乖等着被流放,我会把他的尸首拖出去喂狗,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到底是选择成全他还是保全自己,你自己决定吧。”
展决愣住了,她竟让柔章自裁!要知道,一个人杀人容易,可自杀,那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绝望才能做到啊。
“麻烦展大人派人将这里收拾一下吧,”玉烟染转过来,看着展决淡淡道:“皇兄那边你不用瞒着,出了事我自会去说。”
随后她迈出了牢房,再未看柔章一眼。
李大河赶忙跟上她,又不敢跟得太近。
展决怜悯地看了柔章一眼,叫了心腹进来收拾,他心中明白,玉烟染最后那两句狠话只是吓唬柔章的,刘护卫的尸首她不可能带出去,她既然答应了刘护卫,就不会再为了泄愤做出连尸体都不放过的事。
他匆匆追出去,但玉烟染已经带着李大河飘然离去。
第二日清早,柔章长公主在天牢中自尽,据说她撞了墙,撞了好几下才气绝。每次冲到墙面前都忍不住缓了力道,撞得头破血流后也不停下,又爬起来继续撞,好像她只是拼命在完成一个叫撞死自己的任务。
大家都说,柔章长公主疯了。
皇上知道后,只下令按长公主规格下葬,其余的什么也没说,柔章在狱中死得那样惨烈,皇上也没让查为什么。
玉烟染听说后,平静地点了点头。她猜到了,柔章会按自己说的做,毕竟她一直一直无可救药地喜爱着刘护卫,用她全部的爱折磨着他。
在生命的最后,她终于能不再自私地一路横冲直撞,回头看一看那个一直守在她身边的人,等他靠近。
那么,自己会遵守承诺,成全刘护卫的心意。
最终,震惊元京的几桩大事终于以柔章的死亡告终。
——
玉烟染骑着白马,做男装打扮,独自上了无缘峰。
此时已是初冬,山上红枫都凋零飘落,崖上更显得光秃秃,异常萧索。
她蹲在悬崖边,往下看了看,下头云雾缭绕,崖底时隐时现,神秘又危险。
她裹紧披风,索性坐下,晃着两条腿,望着对岸发呆。
悠闲地坐了许久,直到风声穿耳隐隐作痛,她才喃喃道:“云兄,其实我骗了你”
没话了,高处一片寂静。
又过了许久,快冻僵了,她忽然呼出一口气,对着彼岸峭壁和空气,自言自语道:“云兄,我为你报仇了。”
她站起来,“云兄,我为你报仇了!”
跳起来大喊:“云兄!我为你报仇啦!!!”
清越肆意的声音在山石岩壁间回响,最终消散在远方,却带着绝望后一切归于平静的痛快。
一直到日薄西山,她筋疲力尽,像是终于结束了一场厮杀,鲜血淋漓地走出战场。
最后,她淡淡一笑,抓着腰间那玄底金线穿的血玉烛龙玉佩,干脆利落地转身,打马而去。<>